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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0、访却辇阁郦郎护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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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姨娘闻言,眼神就落寞起来,低声道:“二姑娘今日叫先生留了堂,此时还不曾回来,我已经打发人将饭食送去却辇阁了。”
郦轻裘素来知道自己这个二女儿学问好,陈姨娘平时虽然不明着显摆,服侍纯姐儿的一对丫鬟却很是知机,每回郦轻裘来了,问起女儿,她们都要提到今日纯姐儿又学了什么,哪一回又得了先生夸赞。家里的三位女先生,郦轻裘虽不相熟,也知道她们都很和气,自来莫说纯姐儿,就连红姐儿和维姐儿都不曾被先生留堂过。
闻言就奇道:“这是怎么说?纯姐儿一向聪明伶俐,怎么就惹了先生的眼了?”
陈姨娘听他话音,很显然是站在女儿这一边的,心中就略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寥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说到底还是妾身的不是,平白连累了二姑娘。前些日子大姑娘的亲事,洪姐姐往添香院来寻老爷,夫人恼了妾身不曾和劝,平白让洪姐姐惹您生气,连带着二姑娘也要跟着先生重新将规矩人情学一学。”
郦轻裘连忙关心道:“这么说来,她竟连你一起罚了不成?”
陈姨娘扯了扯嘴角,强笑道:“夫人教导妾身,是妾身的福分,哪里能称一个‘罚’字呢?”
这就是陈姨娘的高明之处了,若换作洪姨娘,见到郦轻裘,上来就诉委屈,告诉他自家被夫人罚了,女儿也吃了先生的斥责,唠唠叨叨大倒苦水,男人听了先就觉得不喜。即使是换成贺氏,撒娇作痴的手法高明许多,却也逃不脱“抱怨”二字。
可陈姨娘先对着郦轻裘笑脸相迎,只字不提自己受的委屈,直到他提了女儿一句,才顺水推舟说出来,话里话外还回护夫人,一副“不想让老爷夹在自己和夫人中间为难”的体贴模样,由不得郦轻裘不入彀。
郦轻裘见她答得不爽快,越发着急,一把拉住她手臂问道:“她怎么你了?可曾打你骂你?”
说着就要扯起陈姨娘的袖子检查她手臂上有没有伤,陈姨娘连忙拢住了宽慰他:“老爷这话从何处说起?夫人慈悲,哪里会喊打喊杀呢?她只叮嘱妾身好生给洪姐姐赔个不是,再把手头的庶务停一停,将女课重新学过……”
说到这里,她又低落起来,可她自家心里也很清楚,凭郦轻裘的榆木脑袋,肯定不觉得这样的惩罚是什么了不得的处置。
果然,郦轻裘听说了娉姐儿的处置,马上笑着松了一口气:“我见你皱眉,还当是怎么了呢。还好还好,不就是重新读一回书么,又不伤筋动骨。我原还担心她继续叫你禁足,还好今日我提起来要往群玉斋去,云澜也不曾听了她吩咐拦着我,可见你的禁足就解了。至于庶务不庶务的,就更无所谓了,我看过年的时候诸多忙碌,你累得脸都尖了,刚好歇一歇。”
陈姨娘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些,心道:虽说男人家心粗,可也万不该粗到这步境地。你虽然不曾打理家务,却也是为官作宰的,当可知道哪怕是待在一个没有实权的闲职,也好过叫人捋了差事赋闲在家。世人皆拜高踩低,见你大小是个官儿,就生敬畏之心,见你也是个平头百姓,天生就带了两分蔑意。放到后院小处,也是一样。从前不管夫人暗地里如何警惕戒备自己,别的妾室见自己有份协理家务事,总会觉得夫人对自己青眼有加,说话做事也格外客气些。
如今却又不同,陈姨娘今日没往花厅去理事,消息不胫而走,她才从洪姨娘那里赔了不是回来,路上见到仲氏,她就敢装瞧不见了。若换作从前,还不是满面春风地上赶着问好?再有那些个仆妇,哪个不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
郦轻裘果然不知人情冷暖,他见陈姨娘依然愁眉不展,以为她是在洪姨娘那里受了气,忙关怀道:“要我说起来,夫人这罚得也不重,你也别往心里去了。倒是洪姨娘那里,她心眼儿最小,当着你的面挨了打,觉得自己失了面子,不定怎么埋怨呢。可是她给你脸子瞧了?我回头说说她去。”
陈姨娘见他对夫人轻轻揭过,心中微哂,暗道:夫人的处罚,非但捏住了我要脸面的命脉,还很好地拿捏了分寸,叫老爷觉得她罚得不重,可见是个心机深沉的。
每个人的思虑不同,对于陈姨娘这样心思细腻的女人家,觉得脸面大于天,折辱了脸面比什么都严重,其次就是管家那点子实惠了。可在郦轻裘看来,不打不骂,甚至关禁闭也结束了,也没有接着罚抄,实在是再和气没有了。
想到这一节,陈姨娘又产生了些许疑惑:郦轻裘方才关心她的时候,开口就担心她挨打,还拎起她袖子来检查,夫人看着娇滴滴的,哪里像是会动手打人的料子呢?自来听她管家,也不曾听她动手打人,郦轻裘缘何作此想?
陈姨娘的心不由地突突直跳,暗自猜测道:难不成,夫人动手打过老爷?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觑着郦轻裘的脸色。
郦轻裘见她沉吟,还当是自己料中了,越发来劲:“洪姨娘真真是个上不得台盘的,说来也怪,分明是她不明白事理,找我求些有的没的,夫人却偏偏肯护着她,还叫你给她赔不是,也不怕折了她的福气。你也是可怜见的,平白受了池鱼之殃。”
陈姨娘见郦轻裘愚蠢,漫不经心地敷衍道:“妾身都省得的,夫人泰半不是为了洪姐姐,而是为着大姑娘。此时叫妾身去赔不是,多半是想着等大姑娘三朝回门的时候见着她姨娘与妾身彼此和睦,才能安心呢。”
郦轻裘恍然大悟,连声赞同:“还是你说得有道理,也难为夫人想着了,倒是我的疏忽。”
陈姨娘发觉自己神思不属的时候不自觉地给夫人拉了一拉老爷的印象分,不由跌足,连忙又把话题拉回去:“妾身之所以蹙眉,还是忧心二姑娘呢。老爷也知道,二姑娘脸皮薄,这一回在先生那里吃了挂落,回来不定怎么黯然神伤呢。”
在几个女儿中,郦轻裘与纯姐儿相处得最多,自然也最疼她。闻言就觉得心疼,连忙立起身来:“既如此,我亲自到却辇阁去接她回来,想必那先生也不好说什么。”
这话正中陈姨娘下怀,她心中一喜,面上却还劝:“老爷不必如此,先生泰半也是得了夫人的授意,才忽巴拉严加管教起来,老爷若执意如此,只怕夫人面子上过不去呢。再说了,夫人也是好意,爱之深,责之切,也是二姑娘不懂得怎么说话,平白惹大姑娘伤心了,原该好生学一学人情世故的。”
她越劝,郦轻裘越想去,他已经站起身来,将帽子戴回去,又伸手示意旁人给他系上斗篷:“天大的事,大得过吃饭去?她纵有不懂事的地方,也可以慢慢地教,不急于一时。我此刻就去,接她回来正好赶上摆饭。”
说着就在陈姨娘的挽留劝告声中朝却辇阁的方向去了。
陈姨娘得计,盯着郦轻裘出了院子,她就不喊了,坐下来饮了口茶润一润嗓子,好整以暇地拢了拢头发,吩咐丫鬟:“去大厨房将饭菜传过来,就放在蒸屉里头,等老爷同二姑娘回来了,马上摆出来。”
可是陈姨娘等了许久,一直等到暮色四合,饭菜被蒸得失了鲜味儿,才等回来一个踽踽独行的纯姐儿。
纯姐儿脸上并无欢容,神情落寞而又困惑。陈姨娘急忙迎上前将女儿接回来,眼睛朝她身后张了张,见并无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才问纯姐儿:“姑娘回来了,你父亲呢?”
纯姐儿扯了扯嘴角:“父亲跟先生说话呢,让女儿回来知会姨娘一声,叫先摆饭,不必等他了。”
陈姨娘奇道:“这是怎么说?难不成是姚先生太古板,一心听夫人的吩咐,连老爷的面子都不肯给,老爷还须得留在那里周旋不成?”
话一出口陈姨娘就知道不是,若姚先生不肯放人,纯姐儿此刻还在学堂里,怎么也回不来。
陈姨娘百思不得其解,拿眼看向纯姐儿,却见女儿也是一脸的困惑,困惑之余,神色还带着几分刻薄的嘲弄。
这个表情陈姨娘再熟悉不过了,先前纯姐儿打定主意要嘲弄红姐儿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神色。
纯姐儿见陈姨娘看她,不必发问,自家开口道:“父亲瞧着先生的眼神,好似狼见着生肉一般,不大对劲。”
郦轻裘为父不尊,时常当着纯姐儿的面与陈姨娘调笑,错非陈姨娘要脸面,更不堪的光景纯姐儿也能窥见一些。今日郦轻裘看姚先生的眼神,纯姐儿从前也曾见过,虽然他的举止和表情都还算得体,可眼神确实赤裸的,带着欲念的,好似一头披着衣裳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