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伴寒刀》高树寒山

1、桃花源

　　乌云压城，黄昏笼罩在城墙之上，空气里弥漫着狼烟。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奔驰声，只见一队身戎装的将士纵马而来，为首的的将军却是一个身着铠甲的女子。

　　秀丽的面容上沾着溅射的血迹，雪白的长袍也被鲜血染红，只有纤细的手臂纹丝不动地拿着古朴的长刀。

　　女子看着城墙上注视自己的一列人，高举长刀。

　　城门被缓缓打开，成群结队的百姓从里面出来，皆手里捧着烛灯。

　　微弱的光汇聚成团，照亮原本灰暗的城池。

　　女子翻身下马，伸手刚要去接过烛灯。

　　便觉一阵晕眩，昏倒过去……

　　***

　　此时神医谷内，两个素衣侍女端着药汤走过。

　　其中体型略胖的侍女，一边走，嘴里边嘀咕着:“听说了吗，那明姑娘昨天晚些来谷里了。”

　　另一个体型偏瘦长的侍女听后，点了点，说:“可不是，昨儿晚上我可是瞧见了，那真是标致动人。”

　　“哪能是标致就完了，明姑娘可是穆老将军的宝贝孙女，咱们二小姐的亲女儿，就凭着一身白衣，那可是威风极了，简直比当年的穆姑爷还威风。”

　　胖侍女感慨起了往事，被肉堆砌的脸上，眼睛被挤成一条小缝。

　　“那是当然，二小姐和穆姑爷的闺女能差到哪去。”

　　“唉，姑爷……那么好的人，年纪轻轻就走了。”

　　“如果穆姑爷还在，二小姐或许就不会……明姑娘怕是也能像音儿姑娘活泼开朗吧。”

　　此时，二人口中的明姑娘正专心致志的在厢间里打坐。

　　一身素净的白色长裙，墨发高高挽起，露出白皙的脖颈，禁闭的双眼下长睫愈加浓密，阳光打落在身上仿佛雪山之上纯净美丽的精灵。

　　眉毛紧紧皱起，大滴汗水顺着脸颊流到脖颈里，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大口喘着粗气。

　　此时一个身穿鹅黄色长裙，梳着双平髻的灵动少女走近屋。

　　一下子，看到穆明痛苦的神情，着实被吓了一跳。

　　“明儿，你怎么了，那里难受啊？”少女急忙上前，将小手搭在穆明的手腕处，探寻脉象。

　　“怎么这么乱，明儿！明儿，醒醒！”少女不停地在穆明耳边呼唤她的名字。

　　原本深陷痛苦的穆明被这么一声声呼唤，逐渐拉回了神。

　　穆明缓缓地睁开眼睛，气息的错乱，令她剧烈的咳嗽起来。

　　少女见穆明恢复意识，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只手不停地给她拍后背顺气。

　　“你没事吧，明儿。”少女怕她气息乱的稳不住心神，就紧紧的贴在穆明耳边喊道。

　　“再近一点，我耳朵快聋了。”穆明被沈音喊地耳朵都快出现嗡鸣了。

　　沈音知道穆明此时正是躁乱的时候，默默闭上嘴，乖乖的坐在她的旁边。

　　见她呼吸慢慢平缓下来，才慢慢搭住她的手臂，道:“好点没？。”

　　穆明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一旁的沈音。
　　心里也总是觉得惊奇，她性格孤僻，从小到大也没什么朋友。

　　可是偏偏这个小时候只见过几次的妹妹，不管她态度是好是坏，总是不管不顾的贴上来。

　　穆明对此感觉很奇怪，明明是儿时的玩伴，却没有一点距离感，真是拿她没办法。

　　“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我可是好久好久没见过你了。”沈音委屈的崛起小嘴。

　　如此说来，她们两人也已经五，六年没见了。

　　沈音拉着穆明的胳膊，撒娇式地蹭来蹭去。

　　“你这次……回去可不可以…带着我呀！”
　　沈音咕噜着小眼睛，边说边试探性地看着穆明。

　　快差把如意算盘打在脸上了。

　　“不行”

　　穆明费力地从沈音怀里抽出手臂，推开迎面贴上来委屈的小脸。

　　“我可是深思熟虑过了，既然你一直在军营里，难免会有磕到碰到，你一个女孩怎么能被他们那些粗男人照顾呢！”

　　“我可是每天三省吾身，我很乖的！”

　　“没看出来”

　　“哼，你……你要是不让我去，我就去姑母那告状。”

　　穆明仿佛被戳中了什么，眼睛里的光黯淡下去。

　　“那我就更不同意了。”

　　沈音简直要掉眼泪一般，耍赖撒泼连番上阵，穆明觉得自己的衣服都要被撑大了。
　　“我就要去嘛，要去，要去～”

　　和小时候一样，面对沈音的死缠烂打，穆明是真没办法。

　　“如果你想去，此事该是舅舅同意才行。”
　　她感觉自己如果再多说一个不字，沈音怕是能把自己胳膊给卸下来。

　　沈音闻言顿时跳起来，高兴地简直要顶穿房顶。
　　一下子扑到穆明身边，给她撞了个踉跄。

　　不过，沈音也见好就收，道:“那我就先走了。”

　　终于把这小祖宗给送走了，穆明松了一口气，抬起茶杯，想要喝水。

　　原本离开的沈音，小脑袋又突然从门旁冒了出来。

　　“忘了重要的事了，爹爹说近日来了一位神医给姑母医治，听说这次特别神。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得准备行礼去了。”

　　说着说着，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太阳西沉，云雾缭绕在神山周围，灰暗的天空只留下一条银色的绸缎。

　　相比逐渐昏暗的天色，神医谷后山桃林的一处精致的宅子里晃着淡淡的烛光。

　　初春的风还是带一丝丝凉意，穆明独自站在宅子外面，纵身一跳，身轻如燕的跃到亮着灯光的房间外。

　　半支的窗户，里面看得出简单的陈设，明明是阳春三月，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梅香，透过鼻腔，直接沁入人心里。

　　穆明小心翼翼的靠近，看到塌上的人，心脏激动的忍不住剧烈跳动，一只手死死的捏住窗边的木柱，眼睛里却流露处止不住得思念。

　　塌上的女人，依稀看出半边脸，可却能看出风华绝代的容颜，虽是略带病态和苍白，也能感觉到岁月沉淀下的气质。

　　正当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笑声。

　　穆明警惕的回过头去，转眼看见宅子外面的一棵桃树树枝之上，竟然侧卧着一个少年。

　　他横卧在狭窄的树枝之上，却稳如磐石，淡绿色的长衫同盛放的桃树相得益彰，俊美的脸庞，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可透过动人的眼睫却能看出，眸子里如湖水般平静的清澈。

　　见屋里的女子睡得正熟，穆明只能走到宅子外面。

　　平静的时光却被这人直接打断，心里十分不悦。

　　沉眸眼神冷漠地看着树上一脸如无其事的少年。

　　“你何人？”

　　少年见穆明快要砍人的眼神，赶忙识趣地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利落地从树枝上跃下。

　　穆明打量着对面奇怪的少年，虽然长相不俗，可是这黑灯瞎火，还四处溜达，感觉着不像是什么好人。

　　“在下江云扬，原本途径此处花园盛开，想来赏一下桃花，没成想竟然打扰到姑娘，抱歉抱歉。”

　　“少废话！”

　　大半的谁出了个赏花？

　　穆明迅速出手，抓住他的手臂，一脚将他踹倒在地，随及将他的旋转到后背，眨眼间，将整个人压在下面。

　　“啊啊啊……救命!”

　　“闭嘴，小点声”穆明一边压着嗓子警告，一边将膝盖抵在他的后背上。

　　“疼疼疼，仙女饶命，有事好说，好说!”

　　穆明见这人看起来气质不俗，况且神医谷是什么地方，若是常人闯进来，恐怕骨头都不剩几根。

　　心里猜测这人应该不是偷闯进来的。

　　穆明不想吵到屋里熟睡的人，看着这人随时准备求救的样子，只能将抵住少年后背的膝盖慢慢挪开。

　　挣脱束缚的江云扬，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修长的双腿随意摆在地上，一只手用力的揉着肩膀。

　　穆明见他还算老实，随便找了一个干净的石墩坐下，抱着手臂打量着他。

　　江云扬感觉身后的凉凉冒风，无奈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捏着酸痛的肩膀，也跟着找了一个石墩坐下。

　　“神医谷隐蔽难寻，寻常人找不到，也进不来。你是什么人？”

　　“我不是坏人，我是沈谷主找来的。”

　　“谷主找你？”穆明怀疑的打量着眼前的人，眼神里满满的不相信。

　　“听闻谷主妹妹得了重病，连谷里的神医都束手无策，为此曾遍访天下名医。”

　　穆明突然想起沈音跟她说的‘很□□医’，对着江云扬打量一番。

　　可是左看右看也不到什么神医的影子。

　　江云扬似乎看穿穆明心中所想，解释道:“我可不是神医，最多算是替师父来送药的跑腿的。”

　　穆明坐在旁边，神情失落，心里像是哽了一口血，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谷主妹妹，她的病……有办法吗？”穆明沉吟片刻，还是问出了憋在心里的问题。

　　江云扬仿佛意料之中，笑道:“夫人的病虽棘手，可终归有整治之法。”

　　穆明听出江云扬的回答，只是苦涩地叹了口气。

　　眼神看向江云扬带着一丝歉意。

　　“江公子，方才多有得罪，抱歉”

　　“深夜叨扰姑娘，我的不对才是，不知姑娘怎么称呼？”江云扬摇头摆手道。

　　“我叫穆明。”

　　“你……就是穆明？”

　　江云扬看着穆明，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面带愁容的漂亮姑娘。

　　“怎么，你知道我？”

　　“没什么，原本以为传闻中的善战的明姑娘应该是个近似男儿粗犷的模样。”

　　“令你失望了。”

　　穆明看着眼前人意料之外的反应，觉得有趣，到底这几年外头把她传成什么样了。

　　“不不不，姑娘天人之姿，如今这正值花期的桃花也逊色几分。”

　　穆明从小长在军队中，有人夸她英勇善战，倒还是头一次听别人夸她漂亮。

　　江云扬转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理了理衣衫，语气懒懒的说:“穆姑娘，你长的这么漂亮，总是皱着眉头可不好呦。”

　　“心病难治，药医有解，这把握二字不是看医者，人生中多少事是人能决定的？顾此失彼只会失去很多，不如踏踏实实的面对才对。”

　　“什么……意思？”

　　穆明听他说话云里雾里的，有些听不明白。

　　江云扬嘴角上扬，跟个说书先生似的，咳嗽几声，清嗓子，抻平衣角，站起身来。

　　“天机不可泄露，不早了，穆姑娘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有缘下次再帮姑娘指点迷津罢。”

　　说罢，便转身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穆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可是原本波澜四起的心绪，反倒是慢慢平静下来。

　　桃宅二楼的折窗之下，一道纤长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

　　原本躺在塌上的女子，此时正站在窗边。

　　望着宅子外面穆明孤独的背影，若有所思。

　　女人的嘴唇毫无血色，枯瘦的脸庞看得出病态和憔悴。

　　一只手紧紧的攥在一起，白皙的皮肤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筋。

　　月光透过半扇折窗倾泻而下，撒在女人的脸上，一院之隔，有多少不可言说的秘密，或许只有月亮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