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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随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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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溪镇
临海最偏的地区,属于乡下。
白雪皑皑,幸吟便是在冬至降临,躺在床上的妇人在这寒冷的冬季冒着冷汗,那是她的母亲李桂芬。
此时抱着她的是,她的父亲,幸峻雷一脸慈祥地抱着她,仿佛是自己是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一样,被他捧在手心,细细呵护。
那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感受到的第一份善意。
门口的老妇人一听见是个女娃满脸嫌弃,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气愤愤地离开。
“怎么又是个女娃。”嗓音洪亮,一点也不怕里头的人听见,说完老妇人便走了,连看都不想看一样。
床上的妇人自然是听见了,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拳头,眼神犀利的看着还在熟睡的孩子。
那是厌恶的目光。
……
幸吟牙牙学语的那年,老妇人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孙子降临,幸蕴是在春末出生的,那一年,家里要负担两个孩子的压力落在了父亲幸峻雷身上,无奈之下,他选择出远门去赚钱。
李桂芬求之不得,比起自己丈夫天天在家锄地养牛来的好,幸峻雷走的那天,背上肩负着重任。
李桂芬嘴里还念叨着“去外面,总比你待着家里养那几头蠢牛来的好,钱也赚得到,这样也不至于那么没出息了。”
语气中流露嫌弃,幸峻雷早已习惯成自然,皱了眉头到底是没说什么。
交代了几句,刚出家门,就被小幸吟抱住了小腿,年仅三岁的小孩子,走起路来还没有很流畅。
小幸吟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嘴里还在流着哈喇子,那个时候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爸爸,爸爸,窝还想玩过家家。”
幸峻雷知道自己这一走估计没人会疼爱自己的女儿,他不指望李桂芬会有多爱护她,只希望李桂芬能看在这个女儿是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不刻薄待她便好。
幸峻雷勾着背,粗糙又长了许多茧子的手擦去女儿的口水,慈爱的看着她,笑了笑有些无奈。
“乖吟吟,爸爸要出远门一趟,你能在家乖乖等爸爸回来吗?”
小幸吟反应迟钝,问他。
“爸爸为什么要出远门,爸爸,不要吟吟了吗?”眼里含着泪光,仿佛她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一般。
幸峻雷抱在怀里,轻声的说。
“爸爸要去赚大钱,给吟吟买大房子住。”
小幸吟听见大房子,就收住了眼泪,两只懵懂的眼神,呆滞的说
“大房子!”
幸峻雷点点头。
“给我们吟吟住的大房子。”
屋里,老妇人围着自己的孙子转,喜欢的不得了,李桂芬也欣慰的笑着。
似乎完全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一般,也无心搭理她。
重男轻女这个词汇符合了他们老一代的思想,但在幸吟那个年代几乎都是遵循男女平等。
……
八岁那年,幸蕴已经有五岁了。
四月降雨的天气,李桂芬刚从田地里回来,就发现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零钱不见了,气不打一处来,瞥见院子里还在披着柴火的幸吟,今天一天就只有她在家,老妇人也带着宝贵的孙子去了街市买衣裳。
想到什么,气冲冲的走到幸吟面前。
幸吟知道自己的母亲不待见自己,此刻,见她走了过来,一脸茫然。
下一秒,她的领子被拽起,手里的柴火也随之落地,满脸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人,想喊一声妈妈却僵在喉咙里。
李桂芬破口大骂“小兔崽子,年纪轻轻就学会偷家里的钱了是不是,再大点你是不是要翻天。”
“当初要早就知道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是你,我绝对把你烂在肚子里。”
奶奶重男轻女,母亲也是,从小到大,幸吟从来没见自己的母亲轻声唤过自己。
她现在说,要把自己烂在肚子里,八岁的幸吟愣愣的看着自己被高高拽起的领子。
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最后她只是否认。
“我没拿,也没偷。”说完,她就没做反应。
隔壁的纪家,闻声,便出来劝着。
“芬姐,小孩子犯了错,好好教导就行,没必要这样,更何况她还是个孩子。”
陈莉颖轻声的劝道,不料,李桂芬就像个泼妇一样,骂骂咧咧
“小孩子都能偷钱了,现在不好好教,长大了是不是要杀人放火烧天啊。”
刚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都知道这幸家人不待见小姑娘。
小姑娘也是可怜,自从父亲走了以后,没人疼爱她,家里仅有的长辈也是刻薄尖酸。
可到底还是别人的家事,轻声安抚了几句就进了屋。
幸吟到底还是没有逃过这一劫,她无声的跪在家门口,对于自己母亲的模样。
失望又无力。
十四岁的纪盛在屋里写着作业,见自己的母亲叹了口气,小脸板着
轻声问妈妈怎么了。
一双眼睛泛着光,他从小就长的很标志,刚升初一就收到了情书,回家把东西递给妈妈看
陈莉颖就笑他们早熟,小小年纪眼光倒是不错。
纪盛,也不谦虚,大拇指碰了碰鼻梁,一脸骄傲“那是。”
陈莉颖拍了拍他的脑袋,今年的纪盛长高了不少,都要超过她了
“你幸吟妹妹,被你李阿姨冤枉偷了家里的钱,现在还在挨罚。”
纪盛倒是对那个妹妹毫无波澜,从小时候就觉得她可怜,此刻,他皱起秀气的眉头,想起
自己十岁的时候,他小学刚放学回来,就看见院子里还在拿着蓬壶浇灌花草小姑娘
“你怎么没去上幼儿园。”纪盛背着书包,走过去问她。
小姑娘眨巴眼睛本是该上幼儿园的年纪,她却留在家中无人问津,也没有人跟她走在一起玩耍。
“妈妈说,我不用上幼儿园。”小姑娘稚气的声音响起
纪盛想起她家里的情况,也懒得多问,点了点头,准备回家,刚迈出一步又倒了回来。
幸吟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拉下书包带子,从里面拿出六颗大白兔奶糖递过去给她。
自从爸爸出远门后,这是她第一次吃糖,奶奶总是给幸蕴买糖果却不许她吃一颗。
看着手心里的糖果,对上纪盛的眼睛,幸吟开心的笑着“谢谢哥哥。”
纪盛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从小到大,幸吟只有纪盛一个朋友,纪盛也是唯一一个让她体会到世界的善意的人。
从来,她都不曾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善意,老是有人不喜欢自己,年少的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爸爸出了远门,每隔几个月倒是会往家里寄钱过来,几乎有好几年都没有回来,起初她还心存念想。
……
傍晚,奶奶牵着自己孙子的手,一回来就看见跪在门口的人,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头。
幸蕴晃着奶奶的手,认清了眼前的人“奶奶,奶奶,是姐姐。”
老妇人也不理会,从她身边走过去,不曾再看她一眼。
“乖孙子,快去试试奶奶给你新买的衣服,看看合不合适身。”老妇人牵着他走了进去。
新衣服。自己已经有好久没买过新衣服了,现在身上穿的还是去年爸爸寄回来的衣裳。
晚上,也没人喊她进去吃饭,幸好门口有一盏路灯,不亮但是好歹能让她不那么害怕。
四月果然真是降雨的好时候,雨刮在身上,幸吟本来就穿的单薄加上夜风,她虚弱的跪在那里,小脸发白,嘴唇也开始颤抖,只好手肘互相磨蹭,才缓解了一丝凉意。
老天爷可怜她,雨下的不大。
细细的雨散在她身上,雨水滴落在她泛白的脸上,胃里一阵难受,她又饿又冷。
她有些想吐又吐不出来,因为自己晚上没进食。
屋里的人,还在吃着热乎乎的饭菜,李桂芬完全忘记了跪在门口的女儿。
嘴里吃着肉末,还不忘夹过自己的儿子。
小姑娘背影单薄,一阵风都可以刮倒她,她却蜷缩着手臂,双膝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纪盛洗碗的时候,透过窗户就看到了这一幕,探出一个头,雨还在下着。
她怎么还在跪着。纪盛皱眉。
洗完碗,他就撑着雨伞走过去,小姑娘还在淋着雨,雨水划过她的肌肤,冷。
心也是冷的。
迷迷糊糊的时候,眼前出现一道人影,一抬头便对上纪盛的目光盯着自己看,嘴巴张合,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怎么还在这跪着。”纪盛有些心疼的看着她。
小姑娘哆哆嗦嗦的,语气哽咽“没人喊我。”
没人喊她吃饭,也没人问她,从出生便是这样无人问津,更没有人心疼她。
手里的雨伞往她那里倾斜过去,还未来得及开口,女孩拽住了他的手。
“我没有拿他们的钱,她们都冤枉我。”脸上的泪水和雨伞融合在一起。
说完,撑不住寒风的幸吟,砸进雨里,与雨水融为一体。
纪盛来不及反应,就见女孩倒了下去,抛开手里的雨伞就抱起她,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那天晚上,幸吟高烧不退,在纪盛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李桂芬找人的时候,急匆匆的把她喊醒。
陈莉颖还在给她降温,刚刚吃完热汤的幸吟才恢复一些神智,没一会就被母亲赶回去了。
陈莉颖心疼孩子,走的时候还硬塞了几个热乎乎的包子给她。
李桂芬也完全没有意识到是自己的错误,还一个劲的骂她,不省心。
后来,才知道,床头柜里的钱被老妇人拿了去给孙子买好吃的。
而幸吟却没有得到过母亲的一句歉意,更没有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