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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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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清棠回府时,英国公还在大殿上听太监诵读对摄政王的若干嘉奖赏赐。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数不胜数,甚至还一时兴起赏赐了两个美人。
陆离垂手立在一旁,脸上从始至终都没出现过一丝波动,似乎那些别人梦寐以求的殊荣在他眼里只是过眼云烟。
景帝显然也知道自己这个皇弟从小孤僻怪异,先皇在时就极为鄙弃这个幼子,亲口下令剥夺他楚字国姓。
陆离,随的自然也是母姓。
景帝对陆离淡漠的的态度并不甚在意,他当初便是众多兄弟中唯一对陆离无感的,既不欺辱也不帮衬。
如今只不过是为了笼络他,让他老老实实地替自己打退突厥,守着大楚江山。
与其在意陆离是否敬他,还不如与道家大师多探讨两句长生之术。
掌事太监念完长长的一叠封赏,景帝又定下明日夜宴为陆离接风洗尘,将器重表现到了极致。
朝会一散,陆离转身大步迈出宫殿,一齐出来的大臣王公没有一人凑上去道喜。
一部分人是害怕,能下令屠城的人,谁知道会不会一不小心惹怒他,所以连巴结都不敢;
另一部分人是不屑,卑劣低贱的人就算是做了摄政王也终究上不得台面,是他们这些世代簪缨鼎盛之家看不上的。
是只能搏命效忠的一条狗罢了。
英国公温潜两者皆不是,他是军营战场上出来的,不善钻营人心,只是单纯地想赶回家吃饭。
等他随儿子温何谦回府时,温清棠已经等他许久了。
温清棠看着大步迈进寿菊堂的外祖父,强压着心中的思念,步履匆匆地迎上去,百蝶裙边随着她的步子翻滚成浪。
“祖父,我打了酒。”
只一句话便红了眼眶。
“棠儿巴巴地等了你许久呢。”
温老夫人坐在椅子上朝温潜眨了眨眼,有些揶揄地出声。
温潜摘下官帽,顺手递给门口随侍的丫鬟,宽厚粗糙的大掌在孙女的发顶拍了拍,声音洪亮:
“好,我换下官服来后我们一起喝!”
温潜迈入内室换衣服,温清棠这才注意到跟在祖父身后的温何谦。
“父亲。”
温清棠唤完一声,不再言语。
温何谦冷漠地点了点头,便向温老夫人告退。
他一直都跟金氏母女一起进餐,而温清棠则是随英国公和老夫人一起。
父女两人陌生得不像一家人。
温老夫人看着儿子与嫡孙女生疏至此,心中暗叹一声。
明明棠儿小时候父女两人还很亲厚,自打儿子娶了那金氏入门后,父女两人就渐行渐远。
想起金氏,温老夫人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温清棠不知温老夫人心中这许多计较,只扶着她入座,而温潜也刚好出来。
刚坐下,他便唤随行小厮提了两只猪肘子上桌。
“糖糖,这是南街的辣香猪肘子,昨个儿见你爱吃,今日便顺路带回来。”
“糖糖”是温清棠的乳名,母亲去世后只有祖父祖母会这样唤她。
猪肘火候恰到好处,肉烹得软烂脱骨,肥而不腻,在盘中闪着诱人的光泽。
温老夫人嗔怪地瞥了英国公一眼,责怪道:“夏日暑热,肠胃难克化,我这边本就克制不住,你还一味纵着她。”
辛嬷嬷收到温老夫人的眼色,转眼就将刚上桌的猪肘子撤了下去。
温老夫人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温潜,毫不留情地数落道:
“到时候糖糖病了,看谁心疼得团团转。”
在军营里常年操练士兵的英国公被数落得不敢吱声,偷偷朝着温清棠眨了眨眼。
温清棠看得笑出来,重生以来的郁气也跟着消散不少。
三人一边话家常一边吃饭,温老夫人随口问道:
“今日见到摄政王了,感觉如何?”
温清棠听到这个名字后立时竖起了耳朵,想听听祖父会说出什么消息。
实际上,她并不明白前世陆离为何会来救她。
在她看来,两人分明是形同陌路的人,甚至她还曾经为了楚祁多次打乱陆离的计划。
温潜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
“此子深不可测,是个狠角色。”
英国公不善人心,但毕竟在军营中磨炼了几十年,单凭陆离身上那股子风沙气和隐而不发的杀意,也能摸出一二。
关于陆离,温潜并未再多说其他,而温清棠剩下的饭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温清棠从寿菊堂出来的时候还在想最后祖父说得那句话。
“明日皇宫夜宴,圣上下旨所有世家小姐都需到场。”
前世,就是在这场夜宴上,她成了南楚太子楚祁定下婚约的太子妃。
夙愿成真,温清棠喝了很多酒,醉酒朦胧中看月色都是楚祁温柔的眉眼。
接风洗尘的皇宫夜宴,英国公的孙女温清棠喜极而泣,千杯不倒的摄政王饮尽库中美酒,两人皆是大醉一场。
温清棠胸中传来一阵阵的闷疼,浑身发寒,燥热的烈日下执扇的手心全是冷汗。
前世她有多欢喜,此刻就有多恨。
青鸾察觉到温清棠的手又凉又湿,扶着她微微发抖,心下一惊。
姑娘练过骑射,身子骨比那些弱不禁风的贵女不知强了多少倍,今日却不知为何多次异样。
“姑娘,你可是哪里不舒服了?我去喊大夫!”
说着就要往角门跑,温清棠拉住青鸾,嘴角扯出一丝笑。
“青鸾,不必,我回素月院略歇歇就好了。”
青鸾心中放不下,服侍起来越发细致,温清棠躺下后一会儿摇扇,一会儿又盖上薄衾。
夏风裹着花香扫过窗棂,带着盛鸣的蝉声吹进温清棠的梦中。
十岁的温清棠个子矮矮的,祖父总是喊她矮冬瓜,每次都将她气得小脸粉白,鼓起来跟只小猫儿似的。
皇后娘娘的宴会上,众多贵女都聚在亭中喂小鱼、吃糕点,只有她一个人独自在花园中乱转,将侍女远远撇在后面。
她们不跟她玩又如何,她还不想跟她们无聊地坐在那里呢!
就算推了中书的小女儿又怎样,谁让她先说自己是没有娘的孩子来着。
真弱,她不过推了一下,就哭得没完。
小小的温清棠一边走,一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小石头圆润可爱,咕噜噜地向前滚,停在一双白底金纹的锦靴前。
温清棠顺着鞋子抬头,皱着眉嘟着嘴,小脸粉里透红,粉雕玉琢。
十三岁的楚祁比温清棠高出一大截,俯身眉眼带笑的看着她,和煦的微风扬起他的发丝触在温清棠的鼻尖,痒痒的。
少年弱白的指尖捏着一株淡粉色海棠花,抬手别在了她的花苞头上。
微弱地药香从对方的袖间散出,少年别过头,手抵在唇角咳了几声,病色的脸上咳出几分红晕。
温清棠张着红艳艳的小嘴不敢相信,居然会有这样病弱的人吗?
他在难受。
“你很勇敢,她们的错,这朵花送给你。”
少年压抑着喉中的哑意,没有责备她任性不逊,在寂静无人的一隅赠了她一株海棠。
温清棠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抬手小心地摸了摸发间,花瓣柔嫩顺滑。
粉色云牙花纹绣鞋踢脚躺在地上的石子,心中像被塞了棉花糖一般。
温清棠拨弄着绿叶香花,一路走一路跳,花苞头边的两只雪白小绒球也跟着一蹦一蹦的,心情灿烂得像暖洋洋的日光。
下一秒,前方草丛中斜着闯出一个鼻青脸肿的人,蛮横的冲劲将温清棠撞倒在地。
海棠花从发间滑落,被一只脏污的鞋子踩住。
温清棠顾不得身上酸痛,一骨碌儿爬起来,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又纤又密的睫毛忽闪得极快,显然是气急了。
“你做什么!赔我的花!”
温清棠仰起头,气冲冲地朝着对方大喊。
对方逆着光,阴影中高肿的脸显得愈发可怖。
半大少年嘴角渗着血珠,一双幽深的黑眸定定地看着温清棠,像是随时会将她吞吃入腹的狼崽子。
少年瘦削的身体裹在宽大锦袍中轻晃,周身阴冷的气质迫使温清棠向后踉跄半步,色厉内荏道;
“是、是你先撞我的,你瞪什么瞪……”
目光触及对方正在滴血的手臂,剩下的半句话倏地噎在嗓子里。
杂乱脚步由远及近的响起,几个太监出现在拐角处,径直冲温清棠二人而来。
为首的太监姓陈,见只有一个小姑娘在,凶色毫不遮掩,手中的棍子一下下敲在手心,扯着嗓子嘲讽出声:
“你跑什么?刚刚不是还要吃人吗?”
旁边年纪小一些的太监狗腿子似的附和:“就是,还咬我师父,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被夺了国姓的皇子,命贱得很。
握着棍子的太监猛地窜出,一脚揣向少年的腿弯,剩下的几人迅速上前压制住少年,踩着他的脸狠狠在粗糙的地面摩擦,拖出下一地血印。
“还想要母亲的遗物?”
陈公公翘着手指抚着掌心的白玉簪,阴阳怪气道:
“这个,咱家就留下了,能吃几顿酒呢。”
少年陆离扭动身体,奋力地从地上抬起头,双眸赤红,眼中的血丝猩红可怖。
陆离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疯狂的挣扎,身上狰狞的伤口被撕裂扩大,鲜血殷过锦袍。
少年一次次被压在地上,又一次次抬起头。
“疯狗!”
陈公公看到陆离如此难以驯服,怒极,抡起棍子狠狠砸在他单薄的脊背上。
温清棠吓得魂飞魄散,小身体抖得如同筛糠,嘴唇发白。
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场景,眸中泛着水雾,拼命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藏在袖中的小拳头紧紧握着,温清棠强忍恐惧,向前走了半步,哆哆嗦嗦地开口:
“我、我、我是英国公的孙女,我的婢女刚刚去拿衣服了,马上就回来了,你们再不走就等着受罚吧。”
陈公公显然没有想到这小女竟有如此来头,看到这样的场景居然还敢开口讲话。
陆离的头被鞋踩在地上动弹不得,温清棠慌乱中猝不及防撞上陆离赤红的眼,心中一跳,立马转开了目光。
说了第一句话后,温清棠明显胆子大了些,壮着胆子继续道:“祖父马上也会来找我,我若有事,他会给我作证。”
她指着地上的陆离,故作凶狠。
陈公公眼珠转动,附近不远就是宴会的亭子,若是这个女童和陆离一起叫喊起来怕是不能善了,还不如趁人不知赶紧走。
陈岩打定主意后,朝身边的几人施了个眼色,准备离去,却被女娃的声音制止。
“留下那根簪子,我看着喜欢,我要了。”
温清棠摆出嚣张跋扈,不谙世事的模样,实际心里害怕的很,两条腿都在打颤儿。
陈岩闻言眼中闪过戾色,顿了几秒后最终将簪子交出去,转身匆匆离开。
温清棠一下子摔坐在地上,从一开始她的腿就是软的,现在终于支撑不住了。
她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小胸脯一伏一伏的,水润的小嘴微微张着,越发显得玉雪可爱。
“喏,簪子给你,母亲遗物要护好。”
如玉般嫩生生的小手握着簪子出现在陆离眼前。
“你撞了我,欠我一朵海棠花,你记好。”
温清棠从地上站起,拍拍手,又拍拍衣服,没有再回头,转身朝着宴会跑去。
陆离看着手中的簪子,半晌没有动弹。
眼角忽地瞥到一角白色,他从地上站起,拖着腿走了两步,俯身捡起一只白色的绒毛球。
柔软的白色绒毛在微风中轻晃,满是血污的手染脏了洁白如雪的绒球。
陆离面无表情的看着手中轻飘飘的白团子,许久后小心翼翼地捏着绒球放进了胸口锦袍内侧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