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武宁秋

6、她◆慧灵中学（下）

　　她顿在那儿半天，最后还是咬咬牙，跺跺脚，放下十日飞快地朝初三九班所在的位置奔去。
　　闭了闭眼，宁汀冲进教室，不出所料，景晏还在安安静静地做习题。
　　她也不管是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还是看不顺眼了，冲上去就拉住景晏的手，“快跟我走，人命关天！”景晏则是完全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她拉出了教室。
　　“喂，到底怎么回事？”景晏跟着她小跑着。
　　“十日昏倒了，我背不动她——”宁汀话还没有说完景晏就打断道：“什么？她在哪里？”
　　“就在、就在南门口——”她已经跑不动了，喘息着说。
　　“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去背她！”说完他就跑了出去，神情是那么的义无反顾，看得宁汀完全怔住，被这个怀有深深责任感的少年深深震慑住。
　　然后，她咬了咬牙，奔向校医室。
　　在她的提前传述和景晏的帮助下，十日顺利到达了校医室，并开始接受急救，两人知道接下来的一切就不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了，所以都安静地走到了门外。
　　等待，命途中的很多时候，都在等待。
　　宁汀站在门的左边，而景晏站在门的右边。
　　一滴一滴豆子大小的汗珠顺着景晏的额角缓缓流下，湿透了他白净的衣衫，宁汀想了很久，终于从左边走到了右边，“呃……谢谢了。”
　　景晏喘息得很厉害，完全没法做出任何回答。
　　宁汀低着头，讪讪地说：“那天我那样讲你是我的不对，不过你那时候说的话也很过分，十日那么好的人，你怎么能这样说她——不过，我觉得你们还真像。”
　　景晏一愣，不解地转头看她。
　　“冷漠得要死，其实都是很有责任感的人啊……”
　　“呵。”景晏忽然轻笑起来，“你也和那家伙很像。”
　　“那家伙？谁呀？”宁汀好奇地问，景晏却怎么都不肯说了。最后宁汀郁闷地嚷嚷，“太过分了，你们一个二个的都这么有故事，又什么都不肯说，搞得我想一个自讨没趣的小丑一样。”
　　“你不是的，你只是心太善良。”
　　这一刹那，宁汀像是没听清楚这句话一样睁大眼睛，这种话……这种话是会从像景少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来的吗？
　　他忽然伸手从宁汀手中拿过纸巾，开始擦自己额角的汗，宁汀这才反应过来，她一开始是想送纸巾给景晏擦汗的，结果话题越扯越远，让她完全忘了这码事了。
　　“你想听么？你想听我就说吧。”擦完汗，景晏慢慢地说，声音低而有磁性，温柔的像这个季节拂过面颊的风。
　　“那个向我要钱的人，名字叫司夜，是个和你一样善良的人……”
　　“他住在青湖孤儿院，是个孤儿吧——我想，应该很小的时候起，他就已经失去了双亲，被你们撞见的那次，是他第一次问我要钱。不过那时候，他的眼睛里面完全没有一般流氓问人要钱时的那种心虚，而是那么的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到我觉得我不给他就是我的错。我很好奇，就让人查了他。”
　　“可是得出的结果让我很惊讶，他把问我要的所有钱，都拿去给孤儿院的孩子们买需要的东西，他自己也在外打工努力挣钱，这就是他经常翘课原因，而且，因为很小就在外打工，所以受尽欺负，他之所以会拿自己的拳头来捍卫自己，应该是这个缘由……我常常好奇，为什么他不会向别人要钱，而独独向我，难道是因为我家庭背景看起来很有钱么？”
　　“逐渐了解我父亲的集团是个什么样的集团之后，我开始理解他心里的想法——方信财团，从来没有花过一分钱在公益上，这明明是一种社会责任，可是我爸他却怎么也不理解……”
　　“所以，我默许了他的这种行为，或者他的这种方法是不对的，但是我更愿意用这种方法帮助他，我想，如果我直接给他钱，他肯定不会要的，那么我不如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听到这里，宁汀忽然点了点头，“是啊……这个叫司夜的就是这么固执的人嘛，一点都没错，想不到你看人还看的蛮准的。”
　　“我说的那家伙，就是指他，你们很像，因为你们的心里都不仅仅有自己。”
　　宁汀闻言忽然笑起来，一双圆眼登时迷成了弯弯的月牙，“那是因为我幸福嘛。”她笑嘻嘻地显摆起来，“所有人都对我很好啊，爸妈，朋友，老师……个个把我当成宝一样对我好，所以我很感激他们，如果能做什么让他们更开心一些，我当然愿意咯。”
　　“今天说的话真多。”景晏点了点头，忽然说，“我希望你不要把这些告诉司夜。”
　　“当然啊……除了你我，还有十日，没有第四个人会知道这件事的。”宁汀打包票道，景晏诧异地问：“十日，为什么要告诉她？”
　　“因为给她知道了她就不会再去找那家伙的麻烦了嘛，今天就是因为两个人打架十日才会胃病大发的！”宁汀解释道。
　　“你说他们两打架？司夜会打女生？”景晏显得完全不理解。
　　“对呀，我也很汗，反正误会解开以后十日肯定不会去招惹他了，世界也会平静很多的……”
　　聊天还在继续，这个午后，慧灵中学最有名的两个好学生都齐齐地翘了课，站在校医室的门口，一直等待到门里的人醒来。
　　远处的樱花像雪，纷飞在这个青葱的年岁，那么悠扬而美丽，一如这个年纪干净而温柔的少年少女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时光，在时间流淌过很久很久以后，都依然不会忘却的充满着温暖和温情的时光。
　　后来四个人就保持着这样微妙的关系，经历过了中考一起走向了高中，所有命途之中注定的分别都会发生，而相聚也必然会有，就像此时此刻，四人竟然破天荒地一起考入了慧灵中学高中部，还被分配在了同一个班级。
　　初中生涯末的那个暑假总是最为简单而快乐的，带着释放一切的欢快心情。
　　而原本最有势头夺取年级第一的宁汀竟然大爆冷门，只得了第十名，甚至还不如之前比她相差甚远的学生。
　　鲜红鲜红的榜单前，十日皱着眉头数到宁汀的名字，十分怅然：“喂，小圆脸，你是不是缺了一门没考啊？”
　　“不是啊，就是没考好嘛，反正最后升到了高中部就行，你和司夜考的都不错哦，竟然都上了线。”宁汀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不适。这反而让十日更加的担心起来，“你该不会是故意让分给景少的吧？”
　　“没有啊，哪有哪有。你不要讲得那么大声啦，别人听到了会觉得我自己考不好还故意找让分做借口。”
　　看着宁汀压低声音的模样，十日更加确信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小圆脸你真是……真是太可爱了，哈哈。”
　　“讨厌，不要笑得跟鸭子一样，有点同情心好不好，这么重要的考试，景晏要是拿不到第一，这个暑假肯定会过得很惨。”
　　“可是我觉得，他要是拿到了第一你这个暑假肯定会过得很惨。”十日忍着笑说。
　　“为什么？”
　　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只有力而厚重的手掌已经拍在了她肩膀上，景晏一脸阴沉地站在她身后，“你是说我还要你故意让才能拿这个第一吗？”
　　“我没说，我绝对没说……”宁汀战战兢兢。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考成这个鬼样子，还说你不是故意？”他手上的力道加重，压得宁汀生疼，可是她也不敢发出声音，“你以为我是傻子还是白痴？你的发挥失常就是比我低一分或者两分，同学这么多年，你觉得我会不知道你有什么水平？”
　　“呃……其实是这样的，数学试卷平时不是只有一张嘛？谁知道中考数学试卷有一张半……那半张我没看到，所以我就悲剧了。”
　　“你……”景晏指着她，已经完全气得说不出话，宁汀见状连忙说：“好嘛你别生气，别生气——我下次一定努力，一定很努力。”
　　连一向不怎么关心分数的十日都盯着红榜上宁汀的成绩，发起愣来，过了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漏看了五十分你都能考这么好？小圆脸啊……天才这个词放在你身上都委屈了你啊……”
　　此时景晏已经被她气得甩手走了，发榜单的一整个下午，宁汀被景晏、数学老师、班主任、数学年级组长、年级总组长、教导主任乃至校长轮着班训斥了一圈，训斥到后面十日都有些不忍起来，连问题学生如她都没受过这样的“特别优待”，最后十日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拖着宁汀离开了学校，气得还没训完的校长直跺脚。
　　“阿弥陀佛……谢谢十日，我终于逃出生天——为了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我请你吃冰激凌吧？”宁汀连连感慨。
　　“被骂成这样你还有心情吃冰激凌？”十日脸色不太好看。
　　“我很开心啊，至少景晏不用挨打，虽然我一个下午不爽，但是别人有三个月的幸福，还是很值得的。”
　　你是真的漏看了试卷吗……那个鬼借口，根本就是你临时编的吧？十日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是仍然没有开口揭穿她，只是冷冰冰地说：“我胃不行，不能吃冰激凌。”
　　“是啊！”宁汀懊恼地一拍手，“我怎么忘记了……那十日，你究竟可以吃些什么？”
　　“不知道。”十日无所在意地答道。
　　宁汀跟在十日后面团团转，“我晕，难怪你会胃溃疡，平时自己吃什么都不知道的啊？”
　　“我平时都不吃什么吧……我也不记得了。”十日说的很轻巧，让宁汀大吃一惊，“你这样爸妈都不管的么？”
　　忽然之间，十日的步子定住了，让身后一直跟着她蹦蹦跳跳的宁汀很不适应，一下撞在了她身上。
　　过了很久，十日才缓缓开口，声音淡漠如渺远的云际，“我没有爸妈。”
　　“啊？”宁汀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十日没有回答她的疑虑，而是又继续走了起来，宁汀以为自己不小心说到了十日的伤心事，连连道歉，谁知十日丝毫不生气，懒懒地说：“好了小圆脸，谁说我生气了？”
　　“哦……”宁汀住了嘴，默默地看着十日纤弱的背影，心里不自觉地想：十日啊十日，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