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小雪的名分（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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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昭明才默默地下定决心，刚要说话，就听见门开的声音。
圣人带着刘公公出来了：“站在门口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都没地方去了？没事做就跟朕去清宁宫看看皇后，她日日为你们这些小辈操心，你们要记得感恩。”
其实大皇子和姬昭明的声音不大，根本影响不到在室内办公的圣人。
圣人批折子时看到二公主呈上来的“进展顺利，可顺利在元日大典后投放第一批次纸币”后，心情极好，再仔细验看过几张样品，就高兴地决定给自己放假“早退”了。
圣人准备要出门，发现大皇子他们还在门口讲话，心里有些不安，便想趁着现在有空闲，亲自过问一下“小事”。
于是，在宫里对着许多美人图等资料的皇后，迎来了圣人一行。
听到要把姬小雪加入选妃人选，皇后第一反应是拒绝的。丫鬟出身先不说，只看姬小雪现在的工作，那可是日日和一群男人共处一室！这样的丫头放进儿子后院她都不喜，还想要正经名分？太委屈她的儿子了！
皇后想斩钉截铁地拒绝，可是看到姬昭明的眼神，她下意识把话咽了回去。虽然她“理直气壮”，但她潜意识觉得自己不能直白说出来。
犹豫片刻，皇后才试探着说道：“实验室那些人才都是宝贝，小雪更是宝贝中的宝贝，圣上竟然舍得？不过小雪年纪尚小，不必急着婚配，且让她再做几年事、多立些功劳，待嘉裕下次选妃再议？”
姬昭明庆幸自己及时低头，才没有被人直接看到自己的表情。
看上的时候，十二三的女童也可以先定亲，看不上的时候，已然成年且事业有成的小雪就成了“孩子”。真是可笑，这次选妃还在筹备中，就要提及下次，皇后说这种笑话真的不怕得罪自己啊。
姬昭明没有感受到皇后的“委婉”、“退让”，她只感觉到了羞辱。
这一刻，姬昭明开始思索要不要冲动一回，干脆搅黄了这门亲事？
大皇子听见亲娘说的话便知不好，转过来看见姬昭明低着头不说话、好像打算顺水推舟的样子，大皇子真的急了。
“母后，儿臣心悦小雪，此事是儿臣提的。”
心知姬昭明不会帮忙出头，大皇子决定冲动一次，主动为爱争取。
圣人心情不错，在旁边随口帮腔：“少年慕艾乃人之常情，如此才是有担当。之前还要让立行和朕开口，你难道还准备给立行送份冰人礼？”
晋时曾有人梦到自己站在冰上和一个人说话，后得高人解梦，说他即将成就良缘，而后真的很快成就了一段姻缘，后来便有许多人用“冰人”来称呼媒人。
大皇子当然不会请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姬昭明当媒人，圣人和皇后也不会让他闹这样的笑话。圣人这样说只是敲打一下大皇子，顺便和皇后表明自己的态度。
少年慕艾。儿子喜欢就让他娶，养得起。
不送冰人礼。一则是说不能让姬昭明在大皇子的婚姻中占去媒人身份，还要保留日后姬昭明后悔愿意嫁入皇室的机会。二则是暗示皇后，不选姬小雪做正妃。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正妻的待遇。
藜国虽然允许男子纳妾，但妾只是奴婢，哪怕是身家清白的女子做的良妾，那也只是妾。律法规定的婚姻制度，就是一夫一妻的。若是胆大的人想要把小妾扶正，或者正妻仍在世情况下另娶，甚至想搞出什么平妻的名头，只要被告到官府去，是要受到非常严格地惩治的。不仅男子要受百下杖责，后娶之妻还会当堂强制离婚。
江南富庶，有些富商确实会以包养外室为乐，并且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被官府惩治。但那只是当地官员捏着鼻子当做没看见，如果有人闹起来，外室的孩子在律法上都不会被承认，平妻之类的名头更是一戳就破的虚名。
这方面对平民百姓和富商或许还是民不举官不究的态度，官员们却是不敢放肆的。若是被人揭发，受罚不说还得丢官，可见官方在此事上的态度。
王爷的后院制度虽然可以留些商量的余地，但侧妃扶正的情况也是极少出现的。大皇子之前忽悠姬昭明的话，算是认定她不曾关注过这些弯弯绕绕，施展的缓兵之计。
这会儿圣人发话，大皇子没有多说什么，皇后听懂了夫君的意思，也欣然同意。
亲王后院除正妻外，按例可纳两孺人、十媵侍，除这十二个“编制”外，还可以有些无封号的侍妾，数额不定。
按照皇后自己的意思，儿子特别喜欢的话，纳小雪做个普通侍妾就好。可是瞧瞧屋子里的几个人，圣人甚至亲自带着姬昭明来和自己说这件事，说明要把事情做得漂亮些，所以皇后决定给出一个媵侍的编制来卖人情。
“原来这是一桩两情相悦的好事，本宫当然不能做个棒打鸳鸯的恶人。”皇后有意看着姬昭明说，似乎是想试试刺激她一下。“既然如此，待到选妃宴时，嘉裕记得把你的心上人带到母后面前，让她做你的姬媵侍可好？”
让大皇子亲自领着人，这个举动足够显眼，既是卖人情，又是试探姬昭明的想法。
姬昭明虽然没有如皇后所想的吃醋，但确实生出了不满。媵侍不仅要受王妃主母的管制，还比孺人低上一等，在姬昭明眼里算得上天大的委屈。
姬昭明先看向大皇子，又转头看向圣人，发现这两人都没有话要说，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顾忌对方的心情了。既然对方都打算欺负人到底了，她还怕得罪人干什么？最坏的结果和现在比也不差多少了。
“姬助教虽然现在官职品级不高，却是实验室里的中流砥柱，她还是大藜的第一个化学女状元，是户部尚书家中孙辈里第一个要出嫁的女孩子。只是做媵侍的话，别人看着怕是要生出误会，以为姬家强逼着嫁女，或者猜测皇室对姬家、对姬家的人不满。”
如果小雪是姬大爷的亲孙女，别说孺人的位分，只要大皇子喜欢、帝后满意，选为裕王正妃也有机会。可是小雪不是，所以大概除了姬昭明以外，没人会觉得媵侍位份是“惩罚”、“责备”。
在皇后眼里，小雪的“缺陷”是心照不宣的，姬昭明此刻“得寸进尺”让她十分不快。
“如果皇室选了一个婢女做王妃，外面才要猜测姬家是否胁迫嘉裕。她不过一个品级微末的小助教，正六品媵侍已经算是抬举了。”见姬昭明不识好歹，皇后的心情也不好了。圣人和大皇子都没有反应，皇后的话也说得越来越难听。
姬昭明想清楚了，不闹上一闹，别人是真不拿小雪和她当一回事。今日她非得做个“疯女人”不可。
“姬小雪是为国家立下多次大功的功臣，还是当朝户部尚书家中的贵女，这都是圣人也认同的，她不是奴才！”
皇后看了圣人一眼，得了些底气道：“那些荣耀都是圣上赏的，如何能算？”
姬昭明厉声道：“研究和发明是她自己的本事！皇后娘娘如果嫌弃她的官阶低，更该帮忙向圣上谏言，为这些立下绝世功劳的科研人才提高待遇、擢升品级。单说快要完成的电灯和电池项目，等到完成后论功行赏，正五品也是委屈了她！”
“你……放肆！”皇后急的拍了下桌子，刚起身指着姬昭明要骂，又意识到圣人在场，声音压了些显得气势不足。
姬昭明才不管她，此事归根究底还得看圣人的心意。
说起来，她从前不怎么在意研究员的品级，只想着关门搞科研的不需要在意那些浮名，生活福利还有薪酬才是实际的好处。但这会儿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凭什么顶尖的科研人才就得淡泊名利？凭什么就得甘于做个微末小官？在这个封建社会中，不站在高位，别人就会当你好欺负。
高尚有什么用？做一块不能言语不能动的垫脚石吗？
她今天不仅要为小雪争取位份，她还要为实验室里的众人争取品阶，该她们的东西不该少，造福社稷的人应该得到应有的尊重！
“圣上，皇后娘娘都觉得朝廷薄待了科研人员，臣以为确实该提一提他们的待遇了。”姬昭明把矛头直接转向圣人。
圣人的表情几乎没变，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他早预料到姬昭明会闹，现在这个程度，和朝堂上那些真的抱团唱反调的“谏臣”相比，就跟小孩子闹脾气似的，根本不够看。
圣人不仅没生气，还觉得有些好玩。想到之前关于室韦的讨论，看着面前小孩耿直讨公道的样子，圣人反倒起了怜爱之心，打算趁机教导一番。
“立行是在求朕？”
姬昭明反问：“应得的待遇，臣需要乞讨吗？”
圣人摇摇头：“谁说应得就定能得呢？立行可有办法让朕无法拒绝？要知道，不是你自己觉得有理，世事便会如你所愿。”
这话说得有些冷漠，像是一盆凉水浇下来。
圣人继续说道：“立行的心太软，顾忌也太多，连撒泼都做不到，威胁胁迫更不会做。朕只需不理会，立行就拿朕毫无办法。朕只是随口一问，立行眼中理所应当的事情，却要小心措辞试图让朕心软答应。”
姬昭明被说蒙了，她委屈，她不甘，但如圣人所言，她没有办法。她不能也不会用其他人、产业或者势力去逼迫圣人，个人的委屈难过也算不上筹码。她此时可以无视皇后，甚至可以大着胆子说大皇子的不是，但她不能惹圣人厌烦，她不敢赌圣人的大度。
瞧见姬昭明的气势变弱，圣人好笑道：“朕才说两句，没有凶你，更没有训斥，立行就蔫了，刚刚那股不服输的劲头都没了。国事不同于家事，你的不甘心没有力量，敬是弱者必须保持的本分，畏才是强者达成所愿的依仗。”
圣人说这么多，既是教姬昭明，也是在教大皇子。皇后早已默默坐了回去，此刻的政治教学不是她能参与的，她默默把内容记在了心里，想着等二公主进宫来看她时说给女儿听。
姬昭明一时想不出如何反驳，也不明白圣人此举何意，便默默地看着圣人。
圣人继续说：“立行是有大抱负的，想做的事还有很多，所以不会为一人放弃。朕知你即便不满也不会消极度日，更不会因一己之私做任何伤害国体、百姓之事。立行太善良，软肋也太多，朕都不忍心捏。”
姬昭明知道自己彻彻底底地输了。这场博弈，真要做些什么威胁圣人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圣人输得起，她却不敢赢。她非常在乎小雪，可是她也做出了和小雪一样的选择。
“利益呢，想要得到应得的东西，臣需要付出多少交换？”姬昭明低声问圣人。
圣人挑挑眉：“立行的心肠实在太软。不过，女孩子心软些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朕看着你长大，总是愿意宠你的。”
见圣人的态度软和了，皇后小心说道：“圣上……”
圣人以眼神制止皇后，和气地跟姬昭明说：“裕王是朕寄予厚望的长子，他的王妃不是谁都能当的，这个位置也不是谁都能坐得住的。姬小雪不错，但是不够，比她好的女子还有很多。”
姬昭明试图挣扎：“可是……”
“没有可是，立行的想法能代表姬家的态度？就算立行愿意把自己的娘家送给她，却真的能做姬家的主？更何况，姬家……也还是有些勉强，朕和皇后还有很多选择。”
圣人想要姬昭明做儿媳妇，相中的从来不是姬昭明的家世，而是姬昭明这个人。觉得姬昭明的出身不够高，就早早送给卫王做义女，这许多年下来，纵使不是亲生，也没人敢不把姬昭明当做皇室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姬昭明无法反驳，她确实代表不了姬家。她做不了二房的主，她甚至连大房的立场都代表不了。
“姬家的分量不够，臣呢？再给臣一些时间，臣来做姬小雪的娘家。”
圣人只是微笑着看姬昭明不说话。
姬昭明想了想，下定决心再加一份筹码：“臣年后将要赶往封地，还不知要在外驻扎多久，京中的实验室怕是无力顾及。姬助教的科研能力极强，也算是许多研究员的先生，臣提议可由她来管理实验室的研究进度。”
这个条件让圣人有些意外。为了让选妃宴中的女子有机会说不，姬昭明已经破财许多，如果再放手实验室的管理，可以说姬昭明是自断双臂，把自己在洛阳的权势散了个七七八八。
皇后听着心中一动，她知道实验室在圣人心中的分量，如果能被小雪掌握倒是一大美事。可是那又意味着，小雪婚后也会经常和外男有交流，这一点皇后心中还是有些膈应，可是她又舍不得出声反对。最终皇后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圣人却舍不得答应姬昭明。他很看重姬昭明的发明能力，人要是现在撂挑子了，那是他吃亏了。
“朕听说实验室那边开了题、等着立项开始研究的项目书堆了两个书架，立行舍得撒手不管？立行，不想再做科研了？”
圣人不禁开始思索，姬昭明此举是单纯为了抬举姬小雪，还是有什么江郎才尽的因素，此时要顺势隐退？
姬昭明自然不是想隐退，本事是自己的，只是把现在的产业给出去，她有能力有经验，完全可以到自己的封地从头再来。
“求知、求真，乃臣一生所愿。只是总不能让洛阳的这些人才都跟着臣北上吃苦，现有的研究员们可以按着现有的计划继续钻研，有姬助教在足矣。第一批预科的学员已有许多人掌握了日常读写和基础运算的能力，臣想选一些人带去室韦，建个理化学院，既能在当地普及汉字和汉语，也可以让预科学子根据当地的资源环境搞些研究。”
预科学子还未有什么成就，是国家和一些赞助者一起花钱养着的，让姬昭明带走一些，圣人并不心疼。
不过姬昭明要在自己的封地建理化学院，圣人有些在意。
圣人好似开玩笑一样问姬昭明：“立行是想要另起炉灶？”
姬昭明就知道圣人会小心眼：“圣上说笑了，臣只是在外也不想耽误为藜国培育人才。实验室内部的绝密资料臣都不会带走，只把理化学科的基础理论带去，等到他日学子们学有所成，自可在通过考核后回京报效国家。”
听到姬昭明的保证，圣人了解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教化蛮夷是好事，但有些不传之秘还是要有所保留。护卫也都要安排好，不要吝啬人手，先从嘉裕手里借两百精锐也使得。”
大皇子作为已经开府有封号的亲王，按律卫队编制可有千人左右。私下里倒是也可以因为各种理由再多一点人，但大体数额是变不了的。从中抽走两百，算是个极大的人情，也足够大皇子在异地掌握姬昭明的动向。
姬昭明心知圣人背后隐藏的心思，但不论是为了让圣人安心，还是为了保护好人才，她都不能拒绝这份好处。
“臣谢圣上体恤，谢过裕王殿下。”
姬昭明乖乖任人拿捏，见圣人不说话，咬咬牙又主动提起小雪的名分问题：“姬助教将来要主理京中实验室的各项事务，还请圣上、娘娘怜爱，多予她些恩赐，好让她能便宜行走，多为大藜立功。”
圣人反问姬昭明：“以立行之见，如何做才算怜爱？”
姬昭明心中想的是：当然是让小雪做正妃，给她在外独立行走的特权！
但是大皇子之前的话里，就没想过让小雪做正妃，圣人亦明言小雪的资本不够做正妃，这会儿对方问她，是给她台阶，也是让她见好就收。这会儿如果不识相退一步，圣人直接拒绝，只会让小雪落到更难过的境地。
姬昭明主动退了一步：“姬助教德才兼备，臣以为可堪为裕王侧妃。臣还有一不情之请，臣年后便要北上，姬助教也要接手诸多事物，臣恳请圣上恩赐，准姬小雪早日入府与裕王殿下成礼，臣也能赶得上亲自祝贺一番。”
皇子选妃，尤其是圣人看重的长子选妃，当然不会是吃顿饭就能定下的。前前后后的流程加在一起，等到真的入府，半年时间都要过去了。这还只是纳妃。
姬昭明虽然只敢替小雪争取孺人的位置，却提出让小雪提前入府，不和其他贵女一起走流程。
这样不仅能让小雪少经历一些“被挑选”的环节，还能让小雪占个先机。只要大皇子暂时不娶正妃，先入门的小雪就更有机会先把持裕王府的后院。能让其他王府妾室唤一声姐姐，或许能少些被欺负的可能。
皇后并不满意姬昭明的要求，但姬昭明咬定这个条件不松口，在清宁宫里小小地闹腾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作者有话说
第170章 小雪的名分（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