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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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葳蕤山有座木头修成的院子,比起余安城里那些达官贵人附庸风雅特意修建的楼台小筑也不逊色,家伙什也一应俱全,还有个小菜园。
这个院子里面住了三个人,一个过气王爷,一个无名将军,还有一个穿道袍的僧人。不过僧人不知道心血来潮去了哪里云游。一声招呼也不打,已经两个月没见着人影了。
“念叔,我想下山看看。”已经长大的南宫周臣穿着并不华贵的衣服,坐在台阶上撑着头看着翻菜园的顾念。
“王爷,你想要什么,跟老臣说,我一定带回来。”尽管南周已亡,顾念仍然把南宫周臣当成王爷,虽然这个王爷看起来实在是落魄的可以,但这已经是顾念尽力后的结果了。
顾念不能太抛头露面,趁着新帝登基钻空子给他和周臣讨了两个假身份,一个赵龟一个赵鱼,俗是俗了点,不过好歹不是黑户了。但是,即使在新朝“名正言顺”了,他也只做些伐木的勾当,能不下山就不下山,粗缯大布疏食饮水实在是形势所迫。
南宫周臣知道顾念是为他好,也从来没有违逆过他。这个以前只会耍大刀的武将,为了照顾他,干的了苦工,忍得了羞辱,拿起了针线。这些大概就是南宫琏恩选他保护幼弟的缘由。
“十年了,念叔,没人认得我,不会有事的。”南宫周臣说道,“再者,我也不能一辈子就藏在这葳蕤山里面,总有一天要出去的。圣人言,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我现在不是恭亲王了,总该用赵鱼的身份来替已故之人看看这世间。”
顾念不言语。
南宫周臣接着道,“我兄长为这山河呕心沥血,葬身天地,他若泉下有知,必定也不想我浑浑噩噩过一生,他传我纵横术,念叔你教我武功拳脚,逝夫先生授我以诗书,我是应当好好游历游历我南周江山,我幼时没有机会,现在了无牵挂,念叔,时不可待。”
“王爷,先帝早知南周军队羸弱,犒军一行人走了就没打算要回来,他带走了所有王公贵族,只留下你,托付于我,萧山海和赵令。老臣就算还有一口气,也不会让王爷踏出葳蕤山一步。”顾念跪地磕头。
“念叔,你跟我一起吧。”周臣看着眼前伏地不起的顾念,一边感叹这个人的忠义,一边羡慕,因为他本来也是一个臣子,而且只需要做南周的臣子,只需要做一个人的臣子,就像他的名字那样。只可惜,那个他想效忠的人已经不在了。
“臣不敢。”顾念仍不起。
“那我就自己去了,不管你跟不跟着我,总归我是要出去的。”南宫周臣轻声道。早年皇宫里的习惯他基本都还保持着,坐姿端正,即使穿着麻布衣裳也能看出这个人不是市井小民。
南宫周臣想看看江山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存了私心,他想知道兄长最后的结局,想知道他缺席的那一段南宫一族都是什么下场。一句“都死了”,不够,他要知道真相,知道“盍浑之战“的真相,想知道如果是现在的自己是不是比起八岁孩童时更能扶大厦之将倾,想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兄长和万万将士才殒命盍浑。
悲剧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南周寿数已尽……
顾念跪了一夜,翌日一早,南宫周臣收拾好了行装。他并没有扶起顾念,南宫周臣这个人,骨子里是跟南宫涟恩如出一辙的执拗。做了决定就不会变,管他是好还是不好,出了问题解决,没出问题继续,他知道顾念总归是要跟上他的。
南宫周臣来到堰城。
堰城是一个机关要塞,若想去中原之地,要么蹚昭河要么爬卫山,要么就是过堰城。现如今,堰城是洪武将军顾氏的地盘,顾氏如今的当家人,是顾念的独子顾克危。
新的“身份”很好用,堰城城门戒备森严,但是凭着那张印信畅通无阻。
城门处没多少房屋,往来的行人皆是步履匆匆,士兵也少有懈怠之举。
再往前,渐渐的酒肆,茶馆,客栈就开起来了。鉴于他们没钱,这些地方自然也是住不起的,堰城大街夜里不许露宿街头。天色渐晚,当务之急就是先找个地方住下。
顾念自己是无所谓,行伍粗人行军打仗,身着血污一个月不卸盔甲也不耽误吃饭睡觉。
可是南宫周臣不行,至少顾念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人跟着他去住柴房。好在他曾经在堰城做过抚公,对这里还算熟悉。
城西有座感业寺,不过之前打仗的时候被拆掉了,剩几片破砖烂瓦勉强支撑着,以前香火鼎盛红极一时的感业寺到如今也成了这番光景,顾念只是叹气。南宫周臣是不知道这些的,只是觉得这地方破,一想到逝夫是在这种地方修行,他顿时就明白为什么那家伙要穿道袍了。
他们来的不巧,这里已经被“前辈”占住,顾念懂规矩,给这群面黄肌瘦但各个手里都拄着打狗棍的人分了壶酒。找了间厢房给周臣收拾床铺。
刚铺完,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乞丐一脚把铺盖踢散了。顾念脾气好,给小乞丐拿了几个钱,又重新回去铺。小乞丐又是一脚,不过这次没揣着,顾念拉着他的脚踝往前一拉,小乞丐当场劈了个叉。
“咦?”小乞丐出声了,一个旋身站定,抱胸看着顾念。
顾念拉着南宫周臣往外走。
小乞丐的手动作很快,南宫周臣刚想迈步子,一只手就扣在了他的肩头。
顾念转身压住了小乞丐的肩膀,手腕一使劲把小乞丐翻到对面去了。
“你是谁呀,挺厉害的功夫,我没听说过你。”小乞丐顺势倚到门口,有些笑嘻嘻的不正经。
“赵龟。”顾念冷冷的回了一句。
“交代交代你是哪里人,师从何人,不然你们走不了。”小乞丐慢慢把门关上。
南宫周臣找了块地方坐下,觉得这个事不能善了。估计得等一会儿。
顾念看起来是没有好好交代的打算,一脚把门蹬趴下了。
南宫周臣眼看着小乞丐吹了声口哨,那伙子弱的快断气的乞丐,全像是吃了什么传说中的起死回生丸,腰也不疼了,腿也不痛了,拄着的拐杖成了武器,冲着他跟顾念挥棍子。
说不慌是不可能的,毕竟南宫周臣还没见过这么多衣衫褴褛的“弱势群体”打群架。在葳蕤山,顶多是看看顾念和逝夫他俩打擂台,总是招式多于力度,展示的成分居多。说是打架,其实就是打着玩。南宫周臣还时不时就被拉过去被迫学习这些,每次都是顾念拿着小棍儿在旁边给他正姿势,逝夫就在一旁喝水念经。
最后的场面也没让南宫周臣失望,顾念以一当十挡住了大门口,一个也进不来,然后后窗子爬进来几个人打丨黑枪,他们顺理成章的就被抓了。
背对背被捆在一起。小乞丐挨了两拳不太高兴,把他们关起来不管了。
这黑黢黢的小屋,一丝光亮都没有。
“王爷,你刚才怎么不跑?”顾念问道。
“我为什么要跑?”南宫周臣说道,“打架的是你,我可什么都没干。”
“不跑就得被抓住啊,咱俩一伙的。”顾念说道。
“是呀,咱俩一伙的,这点你可得记住喽。”南宫周臣说道,“咱们此行呢,就是为了行走江湖。”
“可是……”
“没有可是。”南宫周臣说道,“所以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大将军,要不先把绳子解开吧,捆着手怪难受的。”
“我解不开。”顾念照实说道,“这群孙子这种活没少干,系的很结实,除非……”
“不用除非了,左右也没什么事情要做,就在这里等着吧,那个小乞丐好像是这里的头头,等她把她的头儿叫来,咱们就差不多能出去了。”南宫周臣说道。
顾念没说什么。
等到天黑透了,外面的烛火亮的仿佛这里不是个破庙,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殿。
南宫周臣睁开眼被这光刺了一下,想揉揉眼,结果手还被绑着。就此作罢,等眼睛适应过来,发现他们身前围着一圈人。
每个人穿的都比他好,南宫周臣叹气。
那群乞丐没一个在这里,哦,那个小乞丐换了身衣服站在这里了。
“醒了?”那个穿的最好的开口道。
“你哪位?”南宫周臣头也不抬地问道,听这口气这人好像是认识他。
然后抬头一看,好吧,这人虽然站在他面前,眼神却一直都在顾念身上。
“你怎么在这儿?”顾念问道。
南宫周臣感觉顾念现在的状态很放松,看来现在应该是很安全。
“我?我在这里呆了十年了。”那人拿着把扇子往前走了走,“就等着堵你这天呢。”
“那你赶紧的,还想在这里过夜啊。”顾念口气不善。
“讲道理,是你刚才看这位王爷睡的正香,不让我动的。”那个人摊摊手。
“废话真多。”顾念淡淡道。
“切。”那人从扇子里抽出一根细针,挑了几下绳子就开了。
顾念扶着南宫周臣站起来,“王爷,这是化桐斋斋主,闻隐。”
“小王爷好。”闻隐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把扇子往手里一合,很是敷衍的打了招呼。
南宫周臣倒是不怎么介意,点了点头,“闻斋主客气。”
然后转头问顾念,“不知化桐斋是?”
“一个江湖门派。”顾念说道。
南宫周臣点头,他听说过化桐斋,曾经是南宫涟恩的得力助手,只是没传到他手上,这一问,也是出于试探,试探这个化桐斋和之前那个化桐斋是不是同一个。不过,显然,没问出来。
“说得好。”闻隐在旁边鼓掌。看样子是不满意这个介绍,故意拍的很响。
那个小乞丐,哦,现在是一个穿着侍女的服的小侍女,在一边气鼓鼓的,看起来很不服气。
南宫周臣觉得自己暂时还是不要再开口了。
几个人趁着夜色骑马回了堰城城中闻隐的地盘,也就是传说中的化桐斋的分斋。这个地方门不大,撑死了两个人并肩过,要是有一个人壮一点,那基本上只能过一个人。进门就是一片竹林,夜风瑟瑟,这些竹子上的叶子也抖得欢快,南宫周臣起了一身小鸡皮疙瘩。
再往里走,基本上就是各种奇奇怪怪的石头,一条和门口一样宽的路,一直走一直走,就走到了一个亭子,再往里走,就是住的房子了。南宫周臣看着这几间房子,觉得就这种货色,这种跟他在葳蕤山的屋子根本没得比的屋子,还怎么大费周章的藏得这么隐蔽,真是大可不必。
小乞丐带着他走进了一间看起来已经打扫过了的屋子,还给他接了盆水,“小王爷,你先洗洗睡吧,剩下的事就不用操心了。”
“行。”南宫周臣笑着打量这个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四弦,”小乞丐说道,“弓玄弦。”
“四弦,我记得了。”南宫周臣笑笑。
“你叫什么?”四弦问道,靠着门边看着南宫周臣洗漱。
“我叫赵鱼。”南宫周臣说道。
“啧啧啧,”四弦摇摇头,“真土。”
“我觉得还好。”南宫周臣说道。
“好什么好,不如你换个名字吧,让闻隐给你起,他很会起名字。”四弦说道。
“你的名字是他起得?”南宫周臣问道。
“是呀。”四弦说道。
南宫周臣没再说话了。
“喂,赵鱼,不出意外的话,我以后应该会跟着你了。”四弦说道,“你不许给我改名字啊。”
“什么叫你以后就跟着我了?”南宫周臣问道。
“斋主和赵令大人来这里就是为了堵你们,我也一直都在这里找你们。”四弦说道。
“找我们干什么?”南宫周臣问道。看来顾念不让他下山也是有直接原因的。
“我怎么知道。”四弦说道,“你去问问呗,问了之后告诉我。”
“我不去。”南宫周臣果断道。
“为什么?”四弦问道。
“我不想知道。”南宫周臣笑了笑。
“你这人真烦。”四弦气哄哄的走了。
这个问题还用问吗?南宫周臣笑笑,顾念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带着他躲了十年。十年,就算是顾念和他再怎么隐蔽,知道当今皇座上坐着的这位想查,早把他查出来了。所以,要么,就是龙椅上这位对他没有丝毫兴趣,不过他觉得这样子的可能性不大。
要么,那些敌军一到就俯首称臣的南周旧臣们不仅对他这位“废王爷”始终忠心耿耿,还潜移默化的把北狄的臣子们都策反了,没一个想杀了他的。他觉得,若是如此,那么如此小心翼翼可真是大可不必,他完全可以在大家的护送下一脚把洛桑踹下来,自己当皇帝得了,还用的着又躲又藏抠抠搜搜的过日子?
那就是最后一种情况了,他一直都记得自己的兄长是怎样的一个人,少年天子。每个人在他身边都显得黯淡无光,每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臣服于他的威严,这个人生下来就是干皇帝的料。所以他想,兄长是否也为他安排了道路,只不过他没来得及与他细说,也并未与萧山海三人提及。
没有人知道南宫涟恩布下了什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