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余生，是否有你》延陵桥

1、怀念是条深深的河

　　没有谁会永远陪着谁的，孤独是每个人都无法逃离的标签，一个人来，一个人去，而我已向死而生。
　　会不会有一天，城南的花开，巷子里飘来饭菜的香气，我恰好能看到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她笑着跟我说：“马上就可以吃饭了，吃完了再去玩。”
　　醒来的时候，每次都是深夜，数一数我的这些年，吃过多少苦，苦到三十来岁，仍然一事无成，再想一想我的这些年，拥有的荣誉，伸出五根手指，摇摇头放弃了，我听到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轻声念道：“那你失去的呢？”
　　顷刻间，我泪流满面，空洞的黑夜，窗帘缝隙流进的银白月光，是我黑暗旅途里仅存的希望，它就在那里，为何我的手心还是一片漆黑，我努力伸手，云层渐浓，那道光黯淡直到消失。
　　我记得，这一个个普通的夜晚，刺痛、折磨，我更记得我是如何一次次熬过去的，醒来，一切如初，生活还是在一片片阳光的下面继续着。
　　白天，提着沉重的眼皮，干着自认为很擅长的工作，无视着领导刁难的眼神。晚上，坐在母亲床前，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有时候会盯着我看很久，然后问”你是谁啊？我儿子呢？“
　　我蜷缩在角落，很困，却努力让自己清醒，我看到母亲挪动身子，胳膊撑起坐到床边，然后转头看着我说：“你坐这干嘛？去睡会去！”说完，她起身去了外屋，我抻着头说：“妈？你没事了吗？你要去哪？”
　　她说：“我能有什么事？我看看早上发的面好了没有。”
　　等我扭头看向窗外，天已经透亮一片，照的屋里格外的亮，我顺手抹去眼角的泪水，这是梦吧，至少我还是清醒的，母亲的病已经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天天的消瘦，疼痛，消耗最后的能量，直到消散在这世间。
　　我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只想抱一抱她，因为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拥抱过她，更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虽然是梦里，可我不想留下遗憾。
　　起身，突如其来的一阵眩晕，眼前的世界在一片黑暗中扭曲，房间的每一寸都如碎纸片一样消散，我撕心裂肺的喊着”妈“，我能听到母亲的话”好好活着“，然后黑洞中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吸入吞没。
　　我惊恐地睁开眼睛，打个寒战，母亲依旧在那里躺着，房间里的一切没变，今晚她睡得很好，我抹点眼角的泪，点一支烟，烟雾萦绕，思绪万千。
　　我曾不顾一切地爱上一个女孩，她漂亮，时尚，风情万千，我着迷，追求，她说：“我想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我说：“好。”
　　她说：“那我们就结婚吧。”
　　我说：“好。”
　　婚礼上，当聚光灯打下，照在她的脸上，全场哗然，她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我相貌平平，能力平平，这种结合，咬牙切齿的人非常多。
　　当主持人问道“新娘周莹，你是否愿意嫁给新郎邹怀楚时”，她眼神闪烁，说“我愿意。”
　　那天起，我发誓我要对她好，她要的一切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满足，她永远是不冷不热，连激情时都会让我怀疑我的能力是否达到一个正常男人的标准。
　　这样过了三年，我依然那样平凡，她对我的嫌弃却水涨船高，我都能忍，她那么出众满可以嫁入豪门，下嫁于我算是祖宗保佑了。
　　我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考验，从没想过人性的光辉与罪恶，是两条互相交叠的曲线，在母亲的生命终章，我放下现有的一切，翻山越岭，踏河过江，我以为会迎来我的开始，却发现没有开始，一切已结束。
　　每个人走走去去，来来回回，生命高高低低，凄凄惨惨，活着就是一种恩赐。
　　要拼命留住一个人，他却冲我挥一挥手，走的坚决。
　　最近，我喜欢回忆，回忆老房子的故事，回忆我的童年，那里有清澈的河水，喷香的炊烟，湛蓝的天空，天空下是正在呼唤我的母亲，条件并不富裕，但生活并不艰难，我永远记得，我很快乐！
　　老房子已经没了，我的快乐也没了，我长大了，母亲却快要走了，我躲在厕所里哭，我知道很快就要失去她了，只是太快了，太早了，我不能接收。
　　生活还是生存，这是我从小就面临的问题。印象里我只见过父亲一回，那年我十岁，只是匆匆一面，他在我脑海里还没有留下痕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母亲从来不怨恨他，记得外公在临终之际曾跟母亲说：“爹以前做错了，毁了你的幸福，爹跟你道歉。”母亲只是哭告诉外公“她心里没有恨。”我始终不明白，他们的前半生到底产生了什么纠葛，对我来说它会是一个永久的秘密。
　　母亲依靠打零工抚养我长大，她这辈子活得很难，她经常念叨着“等小烁长大了，妈妈就享福了。”我现在长大了，她却在病痛里日复一日。
　　今天我终究还是被公司劝退了，时间不早不晚，跟我预期的刚刚好，领导说“公司不是慈善所，你整天下班走的比领导早，这不像话。”我点点头，没有说话，起身离开了公司，我可以安心地陪母亲走完最后的日子了。
　　我告诉了周莹，她的反应冷淡，我习惯了，我每天都呆在母亲床前，完全忽略了周莹，她没有来看过，我也没有回去过，她有意见，我能理解，但我也有意见，她会理解吗？
　　伺候母亲吃完饭后，我拨通周莹的电话，她那边有些吵，说跟朋友在外面吃饭。我问她何时回家，她只是冷冷地说“吃完饭就回”，我们的通话就这样结束了。
　　几天后，母亲病情恶化，她开始胡言乱语，伸手在空中乱舞，我意识到我快要失去她了，只是我不想就这样放弃，把她送到医院。
　　医生没有做详细检查，他们只是看了一眼母亲的表现，摇摇头说：“准备后世吧，这已经是临终表现了。”
　　我摸着她的头发，感受她最后的温暖，我决定把这事告诉父亲，这么多年，母亲心里有他，他来送母亲最后一程，母亲走的没有遗憾。
　　他从外地来，穿一身深色西装，站在我面前时，我思绪混乱，上次见面是我，他也老了，但是精神焕发。他轻轻唤了声母亲的名字，母亲瞪大眼睛，眼角躺下泪滴，嘴里轻轻念叨着：“老顾，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她这辈子为了孩子忍辱负重，没有一天为自己活，在生命的尽头，她忘记了自己的儿子，却依然用最后的理智记住自己的丈夫。
　　这辈子，今天是她最开心的一天。
　　父亲点点头，眼眶泛红，说：“回来了，你也赶快好起来。”
　　母亲笑了，说：“回来好，回来好。”
　　这样就够了，生命有始有终，在尽头，有一个美好的结局等待，笑着走，不留遗憾。
　　子女哭着来到这个世界，父母笑着迎接，父母笑着离开这个世界，子女哭着送别，这就是轮回吧。两个哭声，两种心境，却道出所有家庭的一生。
　　我希望他能在这陪母亲走完最后的日子，他为难，原来他有了新的家庭，也有一个女儿，在上大学。
　　我说：“你来了，我妈高兴的有点恢复意识了，她忘了我却一直记得你，她没有几天了，我不想她带着遗憾走。”
　　父亲大口吸着烟，眉头紧锁。
　　我说：“你放心，等我妈走了之后，我不会再打扰你。”
　　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行吧，我打个电话说一声。”
　　眼前这个陌生的父亲，除了这一个称呼，他带给我的还有什么？苦难？穷苦？总之我的人生，他没有参与，他的余生有他的女儿，我的余生却没有了母亲。
　　他为难的留下了，只为难了两天，母亲，走了！
　　跪在墓碑前，我轻轻地问：“妈，你的愿望满足了吗？”
　　母亲说：“我的愿望是你好好活着，我就满足了。”
　　我说：“好，我答应你。”
　　母亲笑了，我也笑了，她离我越来越远，我抚摸着墓碑，泪流满面，眼前一黑，身体瘫软，周围的一切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