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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竹 ...


  •   玉露泠泠,秋风淅淅。云寒星斗无光,露重月色微明。南楼上动人愁肠,旅馆中孤客忧怀。谯楼禁鼓正打三更,夜市渐散,灯火各熄,万籁归寂。巡夜人只灯孤影,偶尔几声犬吠鸦啼。金砖朱顶失颜色,千楼万阁影琛琛。

      三道影在屋脊上起落腾跃,速如箭去一般。飞至一片空阔地,当先的刚落,随后一人早赶上,堵了前道。其后又有人至,他急忙跳开,三个摘角儿厮见。他干瘪身材,手握一把刀。头包黑巾,脸上一个铜雕面具,止露一双鲜眼,瞅瞅这个,望望那个。另二人一个手举根碗口粗铜链,一人手挽对包刃乾坤圈。皆为壮健青年,双目炯炯瞪着他。三个都着夜行黑衣,都摆个门户,更不打话。正是:暗夜黑风透骨寒,凶光冷刃杀气生。

      三人齐发声喊,奔作一处交锋。而他单刀怎挡二器,双拳难敌四手。斗了数合,已然不当。亏得骨软身躯健,才不致着伤。托地乾坤圈穿刀一缴,他兵器已遭夺;铜链将双腕一缠,缚了他手,哪里挣得脱。他叫一声:“哎吔!我生来萍踪无根,处处为家,随走随取,不想今日休在荒外。只此一去,黄泉路上无旅店,三魂七魄落谁家?”说罢哭起来。那二人犹未及言,忽有人应道:“生时悲欢多少事,终时南柯梦一场。”三人吃一惊,看时,只见月影下锦衣出。正是:

      意气英发姿容秀,未谙情事少年郎。

      白玉堂道:“你二个与他什么仇、什么怨?以多欺少,岂是大丈夫所为?”拿乾坤圈的指定白玉堂道:“非是你小孩该管的事。快走,不走时,连你一块缚了!”白玉堂冷笑,道:“我只要打你这等倚势欺人的老江湖,今日倒撞在我手里!”那人大怒,发声喊来抢玉堂。白玉堂疾出剑迎之。乾坤圈急转,寒光飞掠。承影剑莫测,游龙戏珠。兵刃相接,累闻铿锵声并星火溅。斗不下二十合,那执铜链的惟恐同伴有失,喝道:“你们且不要斗,我有话说。”两个各挡一招,跳出圈外。看那乾坤圈时,刃已参差不齐。

      那人便道:“敢问足下使的可是承影宝剑?”白玉堂道:“你眼光不差。”那人忙执手道:“你莫不是金华白玉堂?当日在樊楼一人力退武林众豪杰。多闻大名,今日得见,幸甚。”白玉堂答礼:“不敢。二位仁兄缘何要杀这人?”那人道:“我唤作季明,他是我弟弟季亮。这个被缚的,便是‘神盗’ 杜迁。”白玉堂瞪眼看那杜迁:“你是贼?”季亮道:“你不听他道‘处处为家、随走随取‘?”杜迁忙叫道:“我的爹吔!贼也是爹娘生的,况我不曾害过人性命。帮人帮到底,救人须救彻。你若救我,便是再生父母。爹爹可怜见,救我则个。”白玉堂哪里忍得住不笑,道:“我的儿,你可真有巧舌如簧。”遂央季氏昆仲道:“两位哥哥可看小弟薄面,饶他这一回。若他向后再作乱,我自取他命。”

      兄弟倆也无甚说的。季明解了铜链,道:“但有一事,须问个缘故。玉面兽的面具,如何在你处?”杜迁听了,一把手抓下面具,道:“老天可鉴,我断不是甚玉面兽。我若知它招此杀身之祸,决不贪戴哩!”季明笑道:“玉面兽闭关前不曾戴面具,睹其真容者,皆道他雄姿俊美。你这身材样貌,哪个疑你是他?我实说与你:我弟兄二人因被玉面兽十二年前杀害了父亲,多年来苦练本领,如今便要寻他报仇。你只把面具拿来。”杜迁如火炙手般给他。兄弟倆将面具翻覆来看,忽而季亮道:“哥哥,这不是战书是甚?”季明看时,只见面具下巴底儿篆着一行蝌蚪字。曰:季家小儿,如欲报仇,辛酉二更南庙前。

      季明道:“他知我们寻他得紧,不肯放过些踪迹,便让杜迁盗去面具,以传战书与我等。”季亮道:“三日后,我们拼了这性命不要,也当斩那魔头!”季明看着弟弟点首。白玉堂道:“我与你们同去。我早欲除此武林大害。”弟兄倆忙执手道:“若得白少侠相助,定能报此血海深仇!”当夜别过,各自散去。

      逾日,白玉堂在京城闲玩。见天街茶肆,家家争挂名人画,各个竟插时令花。店内列花架,安顿奇松异桧。文人雅客,会聚习乐清谈。并售奇茶异汤。卖梅花茶的,以鼓乐奏一曲《梅花引》破卖之,售桂花汤的,以笙管吹一首《桂花曲》留客住。白玉堂心内好生喜欢。踅过街角,映目一个茶招子,挑出在风中。上书四个大字:山河风月。行近看时,欢门两侧绣旗上,各有五个字:茶中有乾坤,香茗见真意。白玉堂看了,更是中意,迈步入去,拣了个座儿,茶博士问过茶。少时茶来,端的清澈飘香,呷一口,细如雀舌。

      恰闻别座五七大汉中一个道:“日前樊楼那一闹,非同小可。那后生道是金华白玉堂,端的胆包着身躯,独自一个,他便敢斗十门九派高手,把这京城江湖都搅动了。真乃浮世代代人物易,江湖辈有新人出。”白玉堂偷乐,觉道香茗更香几分。及听一个道:“只无幸撞着南侠,他梦里也讨不了好。吃打翻下楼,跌坏了屁股,百般求饶才走得脱哩!”他众人都笑。

      白玉堂“砰”一声落盏,喝道:“兀那几个男女!你又不曾亲眼见着,如何在此毁谤人!”那边厢二人立起,一个执双鞭,一个拿对锤,摇摇摆摆过来,将兵器望案面一杵,道:“你是哪里来的?不是北京的乡谈。敢是外来客。你叫老爷,便带你逛逛。”白玉堂自坐着,左手按承影在桌上,瞬息间,右手一动,剑出鞘划出一道冷光,复又归鞘。他鞭与锤齐齐都断,二人提着半截兵器,瞠目结舌,后退两步。白玉堂道:“你叫爹爹,我便不打你。”他一众怎肯干罢,各抡器械,来抢玉堂。白玉堂接着,放开手脚斗。

      此一闹,茶客避的避,跑的跑,跌翻了桌椅,砸碎了壶盏,乱作一堆。白玉堂踢翻一人,却好撞破阁子门户。白玉堂一眼望见内中人,登时僵住。只见上首之人,身凛凛而颀秀,气闲雅而致远。斗笠遮了半面,正掩口发笑。下首之人,貌如秋月而含荣,质若春松而殊正。他见自己,平生一叹。不是樊楼上那对师徒是谁?那徒弟看着自己道:“今日你肚疾好了不曾?”白玉堂张口结舌,一转身飞出茶馆。展昭紧随其出。

      二人踏楼掠顶,径飞出城。至山间一片翠竹林,怎见得好竹林?碧竹成海遥接天,疏条交映蔽日月。白玉堂在竹尖儿上飞,端的轻若行云,动如流水。不时回首,见身后人踏竹来,真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看看走不脱,白玉堂攀定一根竹,回身立住,出承影以迎战。千竹摇曳,万竹成浪。那人在翠丛中飘乎隐现,片时,落于竹梢上,遥相对立。风摇竹而人随之起落,他稳如平地上。白玉堂心里惊道:“都道南侠燕子飞独步江湖,果真非凡。他如何练成?”展昭笑道:“顺天然之势,共万物之消长,便能驭之。”白玉堂被料中所思,更添几分羞恼,道:“哪个要你教。看剑!”白玉堂飞身剑去似霓虹,展昭亦出巨阙飞迎,恰似蛟龙出海。二神兵于空中交击,铮鸣激越。两人相交相错,各落一端。白玉堂转身踏竹又起,发声喊,直抢过去,一剑逼住巨阙,他顺势倚竹而倒。

      一进一退,一上一下,一长一消。目光相交处,一个热烈似火,一个清静如水。逼到尽处,忽而他转手使巨阙缠上承影,借竹之势,回万钧之力,剑气纵横涌来。白玉堂吃这一震,跌入竹丛内。忙以手攀竹,脚急蹬竹而上,方险险返回竹巅。好容易立定,举目看他时,仍如初时自若,立在竹上随风飘摇。白玉堂始悟何谓“共万物之消长”。

      白玉堂转身飞走,穿林过水,直至一瀑边青石落下。此处正是:

      川前垂瀑猛浪若奔,夹岸高山争势轩邈。

      展昭亦至。白玉堂横剑在前,喝声:“不要来!”展昭道:“我不与你动手,你自将承影归还便罢。”白玉堂道:“你最好不动手!”几步抢上将承影横在他颈前。相近而立,气息相交。白玉堂狠狠逼视,稍一用劲,承影便将划开他咽喉。他全无慌惧,目似雨后清波,又如青天碧海。他缓缓抬手,以指拨开承影。白玉堂见此,戾气已自去了五分。

      不想他忽地使个手法,夺下承影。白玉堂惊怒:“奸贼!还我剑来!”展昭笑道:“你不道但有人夺得你剑,你便认错么?”白玉堂道:“休提!我男儿膝下有黄金,岂能跪他们?你只把剑还我。”展昭道:“你知‘男儿膝下有黄金’,不知大丈夫心中有信义?”白玉堂道:“你管我不着!”展昭道:“形而上谓之道,形而下谓之器。你执迷于剑,岂非本末倒置?要它何用。”说罢,将承影掷下万丈瀑布。白玉堂毫无迟滞犹疑,一纵身随承影而下。刺开水面,赴水入深处,抓住承影,挣扎着浮上来,在激流中滚,口鼻不知灌入了多少水。

      展昭踏水而至,拖起白玉堂直飞上岸。白玉堂吃淹得脸色煞白,伏在地上咳作一团,手里却死死攥着承影。展昭守在旁边,默默无言。待顺过气来,白玉堂目瞪展昭道:“人在剑在,剑亡人亡!江湖上谁堪夺我剑!”展昭静静看他半晌,道:“心有火种,或可燎原。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师父见得是,你果然有趣。”白玉堂愣在那。展昭将手放于玉堂胸前,一壁道:“江湖上卧虎藏龙,人心亦是。不骄不躁,不争不欲,方可见本心。望你记取。”说罢,执手道声:“告辞,”转身飞离。

      白玉堂怔怔而立。那人早消失不见,满目只是空山寂水。心由他抚过,灼如火焰,鸣若擂鼓。正是:

      情罔向而无主,意徒生而无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贰. 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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