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臣久

3、第三章

　　7
　　30岁以后的生活依旧忙碌，好在报酬和付出成正比。
　　原先大学附近的那个房子的房东得了病，开始卖房子，不知怎么找上了我。
　　他说，他可以便宜买给我，差钱应急。
　　那时候H市的房价还没有那么高，但他的出价，仍比市场价低了三成，那个一居室不大，总共用不了多少钱。
　　我答应了。
　　不仅因为便宜，更因为那个地方，意义非凡。
　　那里承载着一段回忆，那是一段最令我愉快的时光。
　　交房那天，他突然说要找我，我欣然答应，与他约在了那间房子中。
　　清河路18号301。
　　那里的一切都没变，似乎都与几年前一样，熟悉的沙发，熟悉的床。
　　房东说，这房子空了两年，最近刚打扫出来。
　　他按响门铃，我开门便望见站在门口的他，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
　　有些愣神。
　　“干嘛呢？”他问。
　　我笑着请他进来，“没事。”
　　“找我什么事？”我问。
　　“给你送请帖，我们打算结婚了。怎么样？要不要来当伴郎。”
　　他笑着递给我一张请帖。
　　我接过，笑容凝固在脸上:“是吗？恭喜啊，我一定去。不过……伴郎就算了。”
　　他挑了挑眉，没再强求，跟着我一起笑。
　　“对了，怎么约在这？”
　　“房东病了，低价卖房，我就买下来了，这房子……旧是旧了点，不过到这里来喝个酒躲个人还是不错的。”
　　他笑了，“那我以后可就躲你这喝酒了，李樱现在啊，不让我去酒吧。”
　　“她那是怕你被拐跑了。”我应他。
　　“我还能被拐跑？你这可得欢迎我啊。”
　　“当然。”
　　“清河路18号的门铃，永远为你而响。”

　　8
　　在他三十一岁的那年年末，他和李樱结婚了。
　　婚礼那天，来了很多人。他的那几个哥们，我和他的爸妈都来了。
　　四老接受了我这个“单身主义者”，对我早就撒手不管。
　　那天他们围在一桌，激动地讨论着他。
　　婚礼开始，礼堂的灯光暗了，唯有长长的白地毯两边，打着两束光。
　　他迎着光，一步一步走向他的新娘。
　　我在黑暗中，望着我的新郎。
　　那是我，一生望而却步、遥不可及的人。
　　很早以前，我便知道。
　　终有一天，我会望着我最爱的人，迎娶他的一生挚爱。
　　他走过长长的地毯，走过黑暗。
　　就像司仪说的那样，他们走过几十年的艰难险阻，经历千帆风雨。
　　终究，走到了一起。
　　“新郎，你是否愿意这个女人成为你的妻子与她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他说，“我愿意。”
　　他为她戴上戒指，他们在掌声中相拥。
　　我卖力地鼓着掌，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容。
　　我确实做到了。
　　仪式结束，他们一桌桌敬酒。
　　他和那个女人站在我的面前。
　　我说:“恭喜啊，真是不容易。我祝你俩……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我笑着，衷心祝愿他们。
　　他很幸福，我该开心的。
　　我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舌尖竟尝到一丝苦涩。
　　他们周转于酒桌之间，我的目光追随着他们。
　　却始终停留在他身上。

　　9
　　三十三岁的他迎来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叫齐让。
　　他也一早给我安上了干爹的身份。
　　让让一天天长大，很快上了幼儿园，我也担起了干爹的责任，偶尔接送孩子上下学。
　　让让同他小时候相比，除了长相，其余的都是太不一样了，让让从小就是个话痨。
　　那天，让让生日，他们夫妻两个在家布置，我负责去接孩子。
　　“干爹，你有爱的人吗？”
　　我被他的问题惊了一惊，“让让怎么这么问？”
　　“老师说，每个人都有爱的人，爸爸爱的人是妈妈和我，那干爹有爱的人吗？”
　　“有啊。”
　　“谁啊？”
　　“干爹不告诉你。”
　　“那……干爹有几个爱的人啊？”
　　我呼吸一滞，转头望向那个与他有五分像的孩子。
　　“干爹……一生只爱一个人。”

　　那天晚上，除了我，还有他那个哥们王杨也来了，带着他的儿子乐乐。
　　让让和乐乐关系很好，整天形影不离。
　　生日蛋糕很大，上面c着蜡烛，我们在桌旁，为他唱生日歌。
　　他问，“让让，你有什么愿望吗？”
　　他说:“我要永远和王乐在一起。”
　　那一刻，不知为何，我竟有一丝伤感，我抬眼去望他。
　　他笑着，满眼都是李樱和让让。

　　10
　　那天晚上，我在阳台呆了很久。
　　看夜空，看星星。
　　掐指算算，二十年的光阴转瞬即逝。
　　我就这么……过了二十年。
　　他高考，上大学，毕业，工作，恋爱，结婚，生子……
　　他的每一步，都有我。
　　我知道，我不是他唯一的存在。所以试着改变，试着一点点融入他的圈子。
　　努力陪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值得吗？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能撑到今天。
　　能苦等二十年，只为等一个，永远等不到的结局。

　　我坐在阳台上，手机响了起来。
　　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没接，揉了揉眉心。
　　是H市最著名的的服装设计公司。
　　这两天，这家公司已经给我打了无数电话，言下之意，无非是问我有没有兴趣去他们公司。
　　F国知名的服装品牌也给我发了邮件，问我考不考虑出国。
　　我犹豫了。
　　我在这个城市呆了二十年，当初为何而来呢？
　　对了，为了他。
　　如今的他，有了他的家庭，有了他的生活。
　　或许，我可以尝试着离开，或许……我也可以尝试着放下。
　　那天，我想了很久，很久……最终，给F国的时装公司回了邮件。
　　我会先去看看，再做决定。
　　我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他笑着祝贺我:“可以啊，恭喜你，有了一个光明的前途。”
　　我只是笑笑，试图从他面上找到一丝的不舍，可是并没有。
　　他真心地为我高兴，作为……我的朋友。
　　分别的时候，他说：
　　“人嘛，都是要往前走的，程宇……往前看。”
　　我恍惚了一刻，一时分不清他的话是意有所指还是随口一说。
　　很快，我回过神来，怎么可能呢……大概是我想多了吧。
　　告别他之后，我请了假，买了机票。
　　F国很美，那时正值秋天，枫叶飘飞。
　　要是他能看见，就好了。我想。
　　我在F国待了两天，却时常能想起他的模样，我试着告诉我自己，忘记。
　　我做不到。
　　我向前走，可我的身后是牵挂。

　　后来，我听说让让生病住院了，还要手术。
　　我给他打了电话，我听着他的声音，甚至仿佛看到了他憔悴的样子。
　　挂了电话，我回绝了那公司，买了最近的机票，飞回了H市。
　　飞机上，窗外是茫茫夜空，看不见光亮。
　　我靠着窗，呆呆望着。
　　我知道，我输了。
　　我终究战胜不了自己的心。
　　我无法克制我的思绪。
　　他就像是一池沼泽，让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下了飞机，我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我隔着病房的玻璃，看到他坐在让让的床旁，握着他的手，和他玩游戏。
　　我能看到他的侧脸，他瘦了，眼眶下乌黑一片，满脸的疲惫。
　　那天的夜，很黑。
　　我站在医院走廊的尽头，望天空。
　　“你还是来了。”他声音沙哑。
　　我转眼望他，他站在黑夜中。
　　“嗯。你去睡一觉吧，我守着他。”
　　“没事，让让刚睡着。李樱来了，让她守着吧，你刚回来，赶紧回去歇歇。”
　　“好知道了，你去睡会儿，不用管我。”
　　“我抽根烟。”
　　他说。
　　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走了。”
　　他嗯了一声，我正要走，他突然叫住我。
　　“程宇。”
　　“嗯？”
　　“谢谢你……”
　　我愣在原地，心在砰砰直跳，我挤出一个笑容：“说这个干嘛，都是兄弟。”
　　他没再说话，轻轻叹了一口气，自顾自抽烟。
　　我转身离开，片刻，又回过头看他。
　　他站在窗前，身前是黑夜。
　　身后，是我。
　　我走路很少回头，但如今，向前走着，身后有了牵挂。
　　便又想，再回头看看。

　　暗恋很苦，我却是苦中作乐。
　　我不知道这单恋何时结束，或许又是二十年，或许……是一生。
　　我从不期望他的回应，也从未想让他知道。
　　他是天上星辰，是我这个此间凡人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
　　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亦是。
　　只愿能默默相守，一生，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