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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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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深夜,谢渺刚刚要睡着,却听着辰息窸窸窣窣爬起来,不知道在屋里干了些什么,然后猛地一下凑到谢渺耳边,听起来像是有些咬牙切齿:“青岚,你听好,仙盟大会见到凤诗了以后,他问你什么,你都可以告诉他,包括我的名字,包括我的一切,你想说什么说什么,我不再拦你了,只是我从现在开始,进入无间城,这个……你们两个不要告诉任何人,让我在临死之前得片刻清净吧。好不好?”
谢渺没有睁眼:“怎么忽然大变心性了?以前不是还拿我们亲近之人的性命来威胁我们吗?”
“这么说吧,那个小太子,凤平,他的命硬的很,身上的神龙天子之气和别人不一样,其他皇帝是贵气,他的是煞气,又不会伤到自身或是别人,很是奇怪。但就因为如此,寻常皇帝会受到凡人的伤害,而凤平……我也动不了他,普通人也动不了他。凤诗没他儿子那么幸运,所以会遇刺中毒,才导致今天这个局面。”
“你就这么确定,我杀得了你?”谢渺睁开半边眼睛,不以为然地瞧着辰息。
辰息苦笑了一下,回头望了望身后的泥土神像:“我作为神的寿命也将尽了,你引下那一道雷,算是做个了结。我在你来之前干了一件事,这个给你。”辰息掏出一枚耳珰,“正好你耳朵上有耳洞,我把我的神境封在里面送给你,你以后可以种一些花花草草,或者药材什么的,都行。我家里的土地更适合草木生长,就权当是……我最后送给你的告别之礼吧。”
谢渺躺不住了,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一时间还有些难以置信。
辰息几近温柔地将耳珰穿过谢渺的耳洞,“它不怎么起眼,也不会引人注目,应该也不会……可以让你想起我来……”辰息眼神十分复杂地看了看谢渺,“那……就这样吧,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哎,等等。”谢渺叫住他,“我明天也要回无间城修整。”
“无间城很大,妖雾常年不散,再说那是和我的灵魂一脉相承之地,我不想遇见你,便不会再遇见了。”
“哎……”谢渺还想再说什么,辰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谢渺真的很想骂街:有什么话不能等我睡醒了再说?大半夜把人吵醒,是一件很厚道的事情吗?!
一清早,谢渺辞别了明玉,带着黑无常返回无间城。
接连数日劳顿不堪,受尽了仙门百家的口水,在无间城落地的那一瞬间,谢渺甚至有了一丝终于回到家的庆幸,至少这里没有不速之客可以随随便便进出。
走过奈何桥,进了阎王殿,谢渺把小黑扔给望眼欲穿的小白,又拿出青栀灵草,叮嘱他按时给小黑熬好药并灌下去。收拾妥当,谢渺直奔他后屋的浴池,迅速扒掉了衣服,泡了进去。
那一整个屋子几乎都被大浴池沾满了,热气蒸腾着,恍然间仙雾缭绕,倒有几分像是辰息的仙境。花酌细心地在池中铺满了彼岸花,池底有通道,连接着地下的温泉和排水的出口,是一池清澈的活水。
谢渺洗净了风尘,将湿发随手拧了拧,然后安心地泡在水中。花瓣和水掩盖住了他伤痕累累的狰狞的身体,只露出头颈,细腻光滑,在水雾的蒸腾下,美不胜收,令人无法直视。
热水化净了霜雪,谢渺不想出来了。浓密的青丝在水面上肆意铺散开,随着水波轻轻飘荡着,偶尔缠绕上血红的花瓣。
门口传来侍卫的声音:“判官大人……城主正在沐浴。”
花酌道:“城主,陛下来信。”
谢渺懒洋洋地道:“送进来。”
花酌走进门,将信递给谢渺。谢渺正要接过,花酌却往回收了手,从旁边捞过来一块手帕:“城主,这信是,用纸写的,您先把手,擦一擦,免得,弄湿了。”
“难为你费心了,独谢。这花瓣我很喜欢。很快就要真相大白了。”
“城主……我,聚集了,一点点,沙莽的,魂魄,您能不能,帮我……让他,和我一样?”花酌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城主,他的执念,很深。”
谢渺先拿过瓶子来,仔细看了看,有些愧疚地叹息道:“辰国公是凡人之躯,祖宗也都没有修为,比你当年要难很多,我的玄金令也不知道能不能管用……我尽力而为吧。不过,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仙盟大会,我要先解决这个问题。”
“没关系,城主,慢慢来,我可以等。”
谢渺从花酌手中把凤诗的信拿了过来,盯着花酌:“独谢……还是对不住了,可这真的不是我本意。”
“我知道。城主,沙莽向我,传达过一个,信息,他说他最后,看您的一眼,发现您目光,涣散,身不由己,这些我都,知道。”
谢渺明眸微闪,花酌往后退着:“那独谢先,告辞了。”
谢渺展开信,凤诗在信中给他说了一个详细周密的计划,谢渺越往后看,双眉就凝得越紧。信的末尾,让他阅后即毁,不要泄露。
谢渺将信纸放进水里,墨迹很快洇开,化在水里,不一会儿,纸上什么都不剩了,他随手把纸揉捏成湿软的碎片,也一并丢在水里,看着它们从出水口流走。
谢渺没得几日清闲,就该出发了。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仔细地穿戴整理衣冠,把古琴玄幽和绝华都装进了乾坤袋,留下黑白无常和花酌看家,自己孤身一人前往京城赴约。为了确保辰息不会一时发疯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谢渺让他们每隔四个时辰就向他传音报平安,如果有紧急情况,那就更耽误不得。
谢渺御剑而来,却没想到还是有点晚了,落到仙盟大会开启的场地时,众人皆已经到齐。谢渺带着一个新的半脸面具,缓缓降落到地上,凤诗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只有两人才能看出彼此眼底汹涌翻滚的猛烈的情感。
谢渺收了青花剑,深深一礼:“以往不曾受邀参加,忘记了时间,以至于来迟了,还请仙督大人海涵。”
凤诗用眼睛瞟了一下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座位,也是明玉的正对面,唇角一勾,道:“没关系,虽迟但到,已经很不错了。在这里坐吧。”
席间有几人起身:“启禀仙督大人,臣认为,岚煞坐在此处,会对您造成威胁。万一这动京城御酒饮得多了,保不齐他会做些什么,臣几人出于对圣驾安全的考虑……”
凤诗轻轻一抬手:“爱卿挂念朕的心意,朕领了,不过朕如何安排,自有一番考量。更何况禁军首领杨康爱卿也算一员猛将,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护驾总还是可以做到的。几位爱卿先坐吧。”
谢渺坐下来,和明玉面对面,隔着一条通道,明玉身后是君归。
宫女斟上酒,谢渺的手在酒杯前摸索了几下,凤诗悄悄给他传音:“青岚,喝了酒,给朕弹琴吧。不过我提前告诉你,这里面有软筋散。”
这是凤诗在信中计划的第一步,谢渺没有看他,面不改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几杯酒喝下,觥筹交错之际,凤诗笑意不明地开了口:“诸位安静一下。”
全场立刻静了下来,听凤诗说:“我早听闻,谢城主的琴艺十分超群,不如今日,在宴会上弹来助兴可好?”
所有人差点被他吓死——谁不知道谢渺的琴音也可以杀人?
谢渺站了起来,拱手行礼道:“只是臣今日赴会,走得匆忙,没带上玄幽古琴,无法为陛下展示最美妙的天籁之音,只随手带了一把新琴,手还有些生疏,如果陛下执意要听,我也只好献丑了。陛下想听什么曲子?”
众人还在暗自祝贺他幸好没带玄幽,听到凤诗慢慢说:“朕喜欢听的曲子很多,你会什么,弹就是了。”
谢渺知道,凤诗想听《万里山河万家灯》。
绝华的琴弦被一双雪白的玉手轻拢慢捻,旖旎缠绵,有时又热烈激昂,人们不由得平静下来,静静地听着。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但并不妨碍大家都觉得很好听。
谢渺把所有对于凤诗的不舍和歉意都融了进去,别人都听不出来,这是只有高山流水的知音之间才能懂的秘语。
一曲奏毕,谢渺修长的手指覆拢琴弦,待琴弦的振动消失,才站起身来行礼道:“陛下精通琴律,臣若有不足之处,请您谅解。”
凤诗笑了一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椅子的扶手,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很不错,朕很喜欢。此曲何名?作者何人?”
谢渺假装语塞,停顿了片刻,才道:“此曲名《万里山河万家灯》,作曲之人……就是我。”
其实这首曲子是凤诗作的,但总不能在这种场合下说吧。
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就好了。
凤诗继续问:“这把琴看着真是漂亮,有名字吗?”
谢渺开始瞎扯:“我第一次弹这把琴的时候,正值初春,想到了一句诗,‘故园书动经年绝,华发春唯满镜生’,所以从诗句中为琴取名——‘绝华’。”
凤诗表面上漫不经心地夸赞道:“原来谢城主也有如此文采。”
实际上暗暗传音给谢渺:“你可真能扯。”
谢渺忍住笑,口中回答:“陛下过奖了。”
传音给凤诗:“那不然怎么说,总不能说这是你取的名吧?”
凤诗又传音:“好了,青岚,我要动手了,你做个准备。”
谢渺心领神会,正好赶上了软筋散开始起作用,他正说着话,忽然间闪了个趔趄,向旁边歪倒下去,慌乱地想要站稳,却一时间没有找到可以扶手的东西,于是晃了几下,跌坐回椅子上。
同时,凤诗的神情骤然间变得阴冷狠厉,喝道:“明玉,杨康!把他拿下!”
明玉和杨康同时飞身上前,用力按住谢渺。谢渺挣扎了几下,实在是没有力气,装作很是惊怒交加,瞪着凤诗:“仙督大人,你……你请我来仙盟大会,原来是鸿门宴?!”
杨康把两个灵光闪闪的伏妖手环套在谢渺手腕上,两个手环自动吸到了一起,将谢渺的双手反剪在背后。明玉低声道:“是陛下让我这么做的。你有理,找陛下说去。”
谢渺当然知道是凤诗让他做的,不过还得尽职尽责地演戏:“明掌门,我……你……”
他实在是编不出来什么台词了,尽量显得自己十分愤怒却只能任人摆布,企图让别人都以为自己怒火攻心说不出来话,好蒙混过关。
凤诗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注视中缓缓从座位上走下来,抬手就封住了谢渺的灵脉,冷冷地道:“朕在你的酒里单独下了药,你光天化日之下刺杀皇后,目无王法,形同谋反,跟朕回去好好解释解释吧。”
君归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被明玉拦住了还在着急地说:“陛下!这件事情有隐情的,谢渺他不是……”
凤诗不等他说完,提高了音量:“有什么隐情,谢渺要是真的蒙冤,我想他一定会和朕解释清楚的。再说,抛去这件事,朕幼时在无间城试炼,和他有一些过往的个人恩怨,今天新老旧账一并算了,旁人管不着。”
明玉给君归传音:“别闹,陛下说他自有安排。”
凤诗向杨康一挥手:“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