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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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所见过最年轻的棋手。
彼时扶桑的使者觐见，在朝堂上连败了数位棋待诏。高堂上的天子明显有了愠色。我脸面挂不住了，整了整衣摆，正欲上前时，国师向天子举荐了他。
他甚至还有些稚气未脱，身形不高，站在一旁缄默不语。略长的额发遮住了眼，看不清神色。十七八岁的少年，盘腿端坐在棋盘前，从翁中稳稳捻起一颗玉棋子。对面是扶桑的弈士，玩弄着手中的异色棋子，脸上尽是讥笑。他是东瀛最好的棋手，自视长安城自安国公后再无敌手，怎可能败在籍籍无名的少年手中。
半个时辰后，少年一子落定。扶桑弈士大汗淋漓，一局棋仿若历经惊心动魄翻天覆地的灾祸，竟是被这步步凌厉挟着雷霆万钧的棋势逼的节节败退。他颤着手，抓起的棋子陡然掉落。他自诩高明的布局在少年面前如此破绽百出，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飞花如碎琼的时日，暖风熏得游人醉。
我借着乘闲偶访的名头，想一睹少年的绝代风华。
站在朱红大门前，我恍惚间想起了年少求学的年岁。老师身边总跟着个小人儿。我见过他模仿着大人的样子，将棋子端端正正放在棋盘中央。我曾悄悄带他出宫，带他穿过熙来攘往人潮涌动，为看一场万家灯火，满星璀璨流光交辉的一刹，仿若一阙江山万里红。他凑到我耳边小声和我诉着他的心愿：
“我以后要当父亲那样名震长安的棋手！”
现在他的确是如他的父亲，我的恩师英国公那般的棋手了——迄今为止无人能从他手中求得一胜。
槐花院落，小池塘边跌坐。我与他对弈。抬头见他端坐在楸玉局前，。骨节分明的手执起黑棋落在纵横间。
与他行棋三十六着，败了。
“后生可畏。”“前辈承让了。”
我歪着头，看见他眼中分明有得胜的雀跃。
他将棋子一颗颗捡进青瓷翁中，我仿若是被鬼迷心窍般开口：“先师英国公也擅弈棋，是我学艺不精让后辈见笑，给先师蒙羞了……”
我明显感觉到他身形一滞，继续道：“明知舍弃也是一种取胜之道，固步自封竟忘了先师训告的那句不得贪胜。”他望着我出神片刻，而后嘴角勾出浅笑：“女官擅棋，亦知晓棋可以代替世间，”他摩挲着楸玉局上的纵横，“棋盘上栖息着无穷宇宙，横纵十九道，共三百六十一目，雁行布阵，河洛千条，黑子为夜，深邃莫测，白子为昼，耀眼亘古。”他从翁中捻出一颗棋子，如同小时候那般，端端正正放在棋盘中间的天元位上。
棋盘像极了长安城。横十数道的街巷将都城划分为方方正正的坊，是棋盘上的格子。无关紧要的人成了他棋盘上的棋子，他将整个长安城当做一盘孤注一掷的棋，绝不瞻前顾后举棋不定。他为报恩，报将他从深渊拖出来的国师的恩。后来国师教他习弈，他随着那人的指点落子。黄雀衔环，死当结草，以报君恩。
最后一次见到他时，是公子莲勾结国师，率军发动叛乱。我匆匆躲避陛下的眼线与之一见，他月白夹棉斗篷沾染了不少尘灰。他和我下了最后一局棋，心神不定。
指拈棋子太久，迟迟没有落下，幽窗棋罢指犹冷。他输了，从第一子下定就输了。
他怔怔看着棋局许久。起身，离去。
再后来，七月流火，我许久未见过他了。他留下的楸玉局和冷暖玉棋还在槐花院落，未敢指染，因为我始终是个过客，看着他因着执念走向百丈深渊万劫不复却无能为力。连耳边清清楚楚回荡着的少年清朗的声音，都随着这盛世大唐一齐远去了。
“落子，无悔。”
注：①棋待诏：唐代唐玄宗在翰林院设立棋待诏，用于招揽天下围棋高手。
②扶桑：日本国的别称，传闻日本王子擅长弈棋，在唐朝时出使中原，献上楸玉局和冷暖玉棋，曾与杜牧对弈。
③楸玉局：出自唐代苏鹗的《杜阳杂编》，指苍青色玉石制的围棋盘。
④冷暖玉棋：传说中冬温夏冷的玉棋子。
⑤黄雀衔环：出自南朝吴均《续齐谐记》，指黄雀衔着银环报答恩情。
⑥死当结草：出自《左传·宣公十五年》，常用来表达对对方的感恩戴德。
这一篇是被文学社打回来三次，第一次是忘了审核，第二次第三次说弈星同人不可以上。也没什么好说的，因为写这篇文还去恶补了一下围棋知识，今年高考的本手妙手俗手正好中我下怀，可惜我考的是新高考二卷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