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是云》令妻

1、第 1 章

　　此时的天已经灰蒙蒙的了，程初站在小路边，不知道心里什么感觉。她的外曾祖母去世了，听说昨天上午还好好的，还走路去镇上买了菜，回到家后眼前一黑，便过去了。

　　程母已经哭了好一阵子了，毕竟是相伴了那么久的亲人，现在眼睛都是红肿的，但是还是要招呼亲戚，陪他们说话，用餐。

　　程初心里难过，倒不至于流太多眼泪，小时候和外曾祖母接触不多，这位和蔼的老人家一直在乡下，程初一直在城里。只记得每次回乡下外曾祖母都会偷偷的塞几张100在程初手里，记忆里总是笑眯眯的，还会对程初说：“拿着吧我不会给你妈说的，都长这么高了…”

　　她深吸一口气，才发现不是流不出眼泪，而是眼泪都被自己咽了回去。

　　“小初，别傻站着了，去陪客人啊，吃了晚饭就都要各自回城里了，你这孩子现在不招呼客人在这儿杵着啥也不做。”程父走过来，拉过程初的手，把她带到了其中一桌上坐下。

　　都是小孩…连桌上放的不是橙汁就是豆奶，程初象征性刨了几口饭，扔下筷子，走到了后院的小树林里。

　　她拿出从桌上顺走的中华，拆开含了一根在嘴里。

　　黑夜已经来了，她嘴里猩红的火星子显得格外瞩目。全然不知一旁还有其他人也在。

　　“你是…秀梅姐姐的女儿吧？”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盘着头发的女人站在不远处，看不清楚脸，她慢慢走过来，程初有点防备，因为她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可能是某位亲戚。

　　“你别担心，我不会去打小报告的。”借着昏暗的灯程初看清楚了她的脸，很素净的一张脸，眉眼都淡淡的，看不出年龄，可能27 8岁，说话也轻轻柔柔的，但是有一种劳累的疲惫感，不过女人的声音依旧是很明朗。

　　程初熄灭了手中的烟，正对着她：“抱歉？您是？”

　　“你不记得我啦？哈哈哈，长这么大自然不记得我了。”

　　“您想说我小时候您抱过我吗？”亲戚的惯用语录。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不过按辈分你该叫我小姨呢，真不记得了？”女人眉眼笑盈盈的，程初只觉得亲切，“不过我们只见过一两次呢，还是你很小的时候，你忘了也很正常。”

　　“抱歉，可能是太久的事了，记不大清了。”

　　“妈妈！”突然远处一个孩童的声音传过来，“妈妈你怎么也不给奇奇说你去哪儿了，奇奇找你半天了！”

　　小男孩艰难的爬上小坡，一扑腾的就到女人怀里。“妈妈你抽烟了？怎么一股爸爸的臭味。”

　　臭味…程初尴尬的转过头。“小姨，那什么…我还要回城里，先走了。”

　　“我也要回去，要不咱们一起吧大侄女？”女人眼里亮闪闪的，程初突然一瞬间觉得她很明亮，也许是因为画面太过温馨，也有可能是因为这寂静的黑暗中只有她在笑。风吹着她的浅绿的裙摆，好像莲叶。

　　程初觉得自己的脸滚烫，幸好夜已经完全黑了，不会让人察觉。“我自己开车来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谢谢。”

　　“那你自己回家注意安全哦，天黑了加上路也不好走，奇奇快给姐姐说再见。”

　　小男孩一歪脑袋：“那什么时候再见呢？”

　　好多人说了再见就没见过了，程初和眼前这个女人也会是这样，再见之后就是不见吧。

　　“姐姐我在问你呢，什么时候再见啊？”

　　“你和你小姨住的近的很，能经常见的，你没事不带学生你也可以去找你小姨玩嘛，小时候你多粘她的。”程母突然找了过来，对着眼前的女人说，“云禾真是好久不见都没怎么和你唠唠，你母亲在家一切安好吧？”原来她叫云禾，似乎有印象。

　　接下来就是两个已婚妇女的谈论了，程初不想多待，随便找了个理由就离开。

　　车在高速上开的很快，程母一个电话打过来。“哪有大人话都没说完小孩子就走了的？没礼貌。”

　　“妈，我说了我明天还要上课，我都请了两天假了。”

　　“家里没给你钱还是怎么？天天就上课上课，一群学生当个宝似的。”

　　“不说了不说了，我在高速。”

　　挂断电话后，程初想起母亲说的，一群学生当个宝。虽然不是一群，但确实有一个宝。

　　想起那个“宝”，程初脸上的笑容都挂上了，一个电话打过去，几声忙音后电话被接起。对面的女声酥眠却带着股稚气。

　　“老婆…怎么啦。”似乎某个小妖精正在电话那头伸着懒腰，语气里全是勾着魂的味儿。

　　“没大没小，明天我回来上课了，我要求的每人20张速写呢？你收起来没？”

　　“我去…”电话那头的人明显忘了这回事，“马上收马上收！”

　　余婧是程初的得力小助手，在画室里一直都负责着帮程初收取每个学生的作业，如果没有她，程初可能会累的多，所以她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学生，由衷的…喜欢她。

　　“阿初？”余婧见程初一直不说话，她走到阳台，看着天上星星点点的亮光，一阵晚风吹过，吹得她脸颊痒痒的，“阿初你看到今晚的星星了吗？”

　　“星星？”程初假装思索了一下，“别人眼里的星星算吗？”

　　“你怎么总是不认真！”

　　“什么不认真？”

　　“我每次和你说情情爱爱的你就打哈哈过去了！”

　　“原来你在和我说情情爱爱啊。”程初心里怎么不开心呢？她高兴死了！每次阿婧同她支支吾吾的说些蹩足的，隐晦的话语，她都觉得这个女孩子是这样单纯。

　　“阿初你快回来吧，我真的想你了。”余婧的声音突然小了下来，她也不知道她怎么就那么粘程初，总觉得如果程初在的话，她画画都可以多画好几张。

　　挂断电话后，寝室里的其他同学围上来。

　　“又给程老师打电话呢？”

　　“啧啧，我真是吃够了你们的狗粮了。”

　　“就是，天天你侬我侬的，恨不得天天挂在程老师身上，阿婧我看你真是无法自拔了。”

　　被调侃了之后她的脸涨得通红，“你们别瞎说！我那是社会主义姐妹情！”

　　小鱼难得说话，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你傻，我们不傻。”

　　回家之后的程初泡在浴缸里，看着手机里自己和阿婧的合照，觉得这个孩子实在是讨人喜，像个小跟屁虫。

　　第一次见到余婧的时候是她被她父母带着来画室报名暑假班。程初只觉得这个小女孩个性真张扬啊，染个金色的头发扎着马尾，把耳机挂在脖子上，穿的跟个小男孩似的，眼线都快飞到太阳穴去了。

　　她没觉得这样难看，她觉得很酷，程初像余婧这么大的时候，也这么酷。

　　校长让程初带着余婧及她父母参观学校，完事后余母还撒了两滴眼泪让余婧照顾好自己她们便走了。

　　“还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问你有什么意思啊，你不都说完了嘛…这样吧，你来问我，我也可以告诉你。”

　　这句话程初记到现在，因为突然来一个人以学生的身份对你说“你问我”，真的会让人产生无尽的好奇心。

　　于是程初便是有意无意的留意这个女孩子。

　　暑假班结束的时候，大家拍大合影，余婧小跑到程初面前，程初还吓了一大跳，她把头发染黑了！

　　程初打趣地说她：“难得啊叛逆少女把头发染黑了。”

　　可今日余婧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跑火车似的回复，而是一脸认真看着程初：“那程老师觉得我这样会不会乖一点？”

　　程初不解，她一直都觉得眼前的小女孩挺乖的，说话也很轻，从来也没有说过脏话，也不顶嘴…不知道她的脑瓜里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乖。

　　“你不一直都很乖很可爱吗？怎么啦？有人说你黄头发不好看吗？”

　　“没有…”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后，她仰起头看着程初，“可以和我合照吗！”

　　眼神中透露的是一股坚毅，没错，程初不会看错，绝对是坚毅。

　　于是有了程初的手机屏保。

　　再后来就是余婧说，她一定会回来继续上课，让程初不要辞职等着她。

　　现在就业内卷那么严重，好不容易有一份工作，程初怎么会辞职啊…一想到这儿她就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这小孩子的脑子里是不是把事情想的多很简单。

　　次日程初早早的就去了画室，收上来的作业都不大理想，尤其是余婧的，前几张还好好的，最后几张就跟鬼画符一样难看。

　　“我看你们其中要艺考的人，速写怎么办…趁现在还早，烧香拜佛去吧，你们没救了。”程初收了作业便回了办公室，上午的课都是油画，和她没关系，可以好好休息下顺便补一觉。

　　刚躺上躺椅程母的电话就打过来了，程初接了电话，半眯着眼睛听着。

　　原来是昨晚那个小姨想要搬家，问程初小区还有没有可以租的房子，想要程初帮忙留意一下。

　　“你小姨都35 6了，自己老公又出去打工了，一个人拉扯着孩子，这点儿小事你顺手帮一帮怎么了？”

　　“又不是亲姨，那么上心干嘛啊妈？谁都可以和咱家攀个关系了吗？我真的挺忙的。”

　　其实程初打心底不想帮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的，帮了这种忙，自己捞不到任何好处，还要费功夫。于是问程母要了小姨电话，打算亲自打电话过去回绝，也免得对方说自己不想帮得太明显。

　　拨通电话后，那头传来女人的声音，可能是昨晚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今天嗓音没有昨晚那么听着令人愉悦。

　　“是程初是吗？”

　　“小姨是我，听说你想搬家？”

　　“是啊，奇奇快读小学了，我想住得离学校近一点，也好接奇奇上下学。我昨晚听你妈妈说你家就住在实验附近，所以想麻烦你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房屋出租的。”她语气很谦和，听着让人难受，小心翼翼的，像是怕得罪程初，明明昨晚的语气完全不是这样的，有求于人就会变得这么自卑？

　　程初倒吸一口气，她家虽然离实验很近，只有两条街，但是她家是s市比较好的地段了，又属于高端住宅，少说租金最差最差的应该都要15000一个月，好一点的都是20000以上了，不知道这个小姨能否负担得起。

　　“小姨，我们小区确实有出租的，不过价格方面可能…”

　　“很贵吗？”

　　“这样看您怎么理解贵这个字了。”

　　挂断电话后，程初脑子里都是昨晚那个女人在月光下笑盈盈的，抱着自己的孩子，路灯把她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

　　原本以为是27 8岁，结果已经30多了，一个人拉扯孩子，还能心态那么好，真的少见。

　　突然觉得这个叫沈云禾的女人很可怜，老公不在身边，常年一个人，几乎所有的心血都在孩子上，忙忙碌碌了快半辈子，依旧是围着柴米油盐。想到这儿程初在微信里输入沈云禾的电话，然后添加好友。

　　没一会儿就同意了，程初发了几个链接过去，并告诉沈云禾，这些房子虽然是老小区，不过也很干净，离学校也是两条街，就在自己小区旁边不远处，而且预算应该是够的，上学期间住一下完全没问题的。

　　沈云禾发来简简单单两个字，谢谢。

　　过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不太好，又发来：等搬家请你吃饭。

　　终于可以睡个觉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晌午了。程初撑起身子，只觉得自己头脑发晕，再一看还在身上的毯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滑落。三月份的天气，还是非常容易感冒的。办公室里没有人，估计是哪位老师走的时候顺手把空调也给关了。

　　她打了个寒战，嗓子眼儿堵着不舒服，摸出手机程母一连发了好几个微信问她有没有把事办妥。

　　从前也没觉得母亲和那个人关系有多好，难道久别重逢对沈云禾这个妹妹格外亲热？

　　程初泡了一杯清热的茶，直接赶去上课了。

　　她哑着嗓子对着学生们说：“今天不讲课了，每个人3张速写，晚上7点前交。”

　　今天大魔头居然发慈悲了？只画三张？

　　在其他同学高兴之余，只有余婧发现了程初嗓子不好，悄咪咪的趁着休息时间摸回了寝室，拿了一包感冒药冲好端了过来。

　　她靠在门口，小心翼翼的探头过去，“阿初，阿初，你过来。”

　　程初看着她，起身走过去：“说了多少次叫老师。”

　　“阿初你跟我去楼道那儿，不然上课时间咱俩会被抓的。”

　　程初跟着眼前的小小人儿走去楼道，余婧拿出保温杯递到程初面前：“我听见你嗓子不舒服的样子，我还给你带了润喉片，这么冷的天你也不多穿点你不感冒谁感冒？”

　　原来是感冒药…

　　“只是有一点不舒服，小事情。”

　　“怎么能是小事呢？”余婧把保温杯塞她手里，“你把药喝了，再吃润喉片，我可不想你感冒…然后又不来上课。”

　　“这么关心我啊？你还不如少调皮捣蛋一点多画几张速写，不然我迟早英年早逝。”虽说嘴上那么说，不过程初还是打开了保温杯，吨吨吨地喝了起来。

　　她撇过眼看着余婧。她的头发真好看啊，乌黑的，眼睛的瞳色很浅，就像图片上的土星，但是这个孩子，眼底的目的性太强了，炙热的光生怕程初不明白她心里的悸动。

　　突然对视上，程初尴尬的咳嗽了两声。

　　“你快回教室吧，不然等下考勤老师来了我也不好交代。”

　　“每次和你单独呆在一起，你就赶我走…”她撅起小嘴巴，锤着眼。乖得像个兔子，程初好想摸摸她，但也只是拍了拍她的肩。

　　这算什么呢？《我的学生爱上我》？《校园师生の禁忌百合恋》？

　　想着想着脑瓜子就疼起来了。程初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一个会喜欢同性的人，她喜欢好看的一切事物，所以余婧好看，她就喜欢余婧。可是这样的感情也不能和爱情挂钩吧？

　　可能…确实…不挂钩…吧？

　　程初大学里谈过恋爱，对方是一个斯文儒雅的年近40的男人。

　　他谦和，风趣，相处过程中完全会照顾程初的感受，几乎在他能力范围之内都会给程初最好的。

　　直到，那个男人的妻子在大庭广众下给了程初一耳光。

　　那个女人穿着朴素，头发简单的扎在脑后，甚至在打程初的一瞬间她觉得她闻到了那个女人手心里的蔬菜味。

　　可能刚去了菜市场就赶过来了吧。

　　衣着光鲜的美丽少女和咄咄逼人的粗俗大妈，吸引了不少人瞩目。

　　“你爹妈生你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勾引别人老公的？”“你个狐狸精，不要脸”“…”

　　骂了些什么呢？都是那些常用的词汇，大概人被逼急了，脑子里的愤怒会使人言语出现短路吧。

　　不然怎么人总是在吵完架之后才反应过来，噢我应该那么说。

　　程初处理这件事一点都没有拖泥带水，礼物细数奉还并且直接断了联系。好在程初处理得当，也是受害者，学校没有记她处分。

　　但是难堵幽幽众口，程初出国了。去意大利呆了一年才回来。然后就进了现在这个画室，然后第一年就遇到了余婧。

　　她后悔那段感情吗？说不后悔一定是假的，如果一早就知道这有违常伦，她怎么会去做那个千夫所指的人。

　　似乎那一巴掌还印在她脸上，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