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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过心晴(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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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活在一片雨过天晴后,把悲伤洗刷得不留痕迹。】
何雨昕按动键盘打下这样的字眼,食指一直停留在那个句号键上,久久。话是这样在一连串噼里啪啦地声音中被构成出来,可究竟是不是体现了她的心情?她不知道,也猜不透。
几日前执念同我说,绵绵,越用伤感的文字包裹自己的人其实越不知道自己在伤感什么,他们早就忘了痛是怎么一回事。她淡淡地回了句,或许他们只是痛得累了,等酒足饭饱后他们又会接着痛了。隔了片刻后他发过来一个乖巧的笑脸,很不合适于他的性格,你说自己?他顺便地一问。她却拧了眉,移动鼠标,关了网页,也关了她的思绪。是的,她在说自己,可她不愿承认,怕认了就输,便没有了活着的勇气。第二天执念没有问她为何昨天不道别就下了网,只说他更了日志。那是篇他写过字数最少的日志,单单九个字。你,我,何不是活在当下。她愣在那行被白底衬着的黑字上,伸手触过每一个字,心竟然开始痛了,不期然地落下泪来。
今天当何雨昕把伞搁置身旁,看着飞速地雨滴坠落眼底时,想起了那九个字。你,我,何不是活在当下。她决定不再那么悲伤,不再那么多愁善感,谁都没有剥夺过她的快乐,只是她不让自己快乐罢了,她竟自己折磨了自己那么多年,生生让一个噩梦染黑了她的整片天空。此时每一滴雨都是她的悔恨,她浪费那么多时日在一个不容改变的事实上,却忘了还有很多事她不曾去做过。
第一次何雨昕觉得时间可贵,应该活在当下。
回家洗了澡,喝了杯驱寒冲剂,何雨昕坐在电脑前写下今天的日志。半激动,半怀疑,终究鼠标点了发送钮。
“小雨,身子有什么不舒服吗?”李纤推门而入,从后伸手探了下女儿的额头。
何雨昕抬手,手掌覆上李纤的手背,清爽的凉意,但那手背上熟悉的纹路却带着她喜欢的温暖。
“没有。”她转身迎着李纤关怀的眼神,浅然一笑,“不用担心。”
李纤轻轻拍着女儿的双臂说,“那就早些休息。”
她点头。
把电脑关闭,走进洗漱间拿起牙刷,挤了牙膏。
“小雨。”李纤又叫她。
她满嘴泡沫,只能用鼻音回答,“嗯?”
李纤用手指帮她把头发捋到耳后,“明天我带你去理发吧,留海都把视线挡了,影响视力。”
“嗯。”她依旧用鼻音回答。
其实何雨昕偶尔会用一把红色手柄的小剪刀修修留海,只是几个月前它突然消失了,她便再没有动过留海。用手顺着前发,发现的确是有点长,怪不得这段时间她老是觉得右边肩膀酸疼,原来在不知觉间她一直侧着头看东西。她的世界慢慢倾斜着,自己却没有察觉。人都如此,习惯着日积夜累的细微改变,当你发现已经完全改变的时候早就失去了恢复的能力。自然她很幸运,留海可以轻易地剪去,只要她肯抽出几分钟的时间。只是倾斜了的内心世界在几分钟内就可以回归正直吗?似乎……没有可能了。她自嘲地一笑,但有一个可能,保持现状,不要再继续。
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她开始回想过去,却觉得没有什么可以回想的。
她的记忆一向不好,很容易迷失方向,很容易漠视生活中刚刚发生的事情,很容易发呆,很容易和整个世界脱轨。慢慢数回去,除了两次不快乐的会面,她的生活一直平如湖水,从未遇过风季和雨季的湖水,平淡得像是没有活过一样。尽管如此她还是活着,为等待死亡而活着。
何雨昕是个将死之人。
谁都有入土的那一天,只是能不能为安就是另一回事。而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告知,她会死,死得比一般人都早。那时的她被李纤刻意避忌一切死亡的信息,对死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于是她眨着眼睛问穿着白大褂的爷爷,“什么是死?”
他说,“就像509号房的那个女孩一样。”
509号房的女孩有着很漂亮的黑色长发,衬得她的肌肤白皙似雪,她唤女孩小姐姐,女孩总笑着对她招手,女孩说,小雨来,她给你剥糖吃。有天女孩也要给她剥糖,当她笑着准备跑过去的时候女孩就突然倒下了,重重地闷响,她吓得愣在原地。那么快的速度,女孩的笑容还印在她的眼眸里,活生生的。有人撞开她,她跌坐在墙边,她看见女孩的黑色长发遮住了整张脸,而身体动也不动。
原来那就是死,她有点明白却不确定,她正开口要问,就听见母亲撕心裂肺地叫起来,“她只是个孩子,你在对她说什么。”
何雨昕一直认为母亲是个娴熟的女子,被奶奶训斥的时候也只是轻巧地点头称是,从不和谁争执。只是此时母亲的声音大得吓人,震得她耳膜生疼,她用手捂着她的耳朵,看着他们,不敢出声。
穿白大褂的爷爷不紧不慢地望着李纤,眼神坚定,他说,“我知道你关心她,但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让她正视自己的病情,珍惜自己不知何时会结束的生命不是更好吗。她也有在有限地时间里获得幸福的权利不是吗?”他走向她,抚着她的头。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那时的她还不明白他想表达的歉意,只是忽而一笑地顺口答道,“没关系。”
他终是无奈地心疼起这个懂事的小女孩来。
李纤开始小声地抽泣起来,任何雨昕怎么叫也没有回应。
那么懵懂的时候何雨昕大概理解了死的意义,当她安静地等待着死亡的时候,她却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大女孩。只是突然有一天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出现在她眼前,宣誓般地说,要争取每一分每一秒地为她延续生命。他的声音淡如春风,带着悄无声息的力量。而她在那阵春风里再不能以平淡的心情面对死亡了。
有次她对他说,“你不必为了我这么上心,活着和死对我没什么区别。”
他温和一笑,眼中却有片苍茫的寂寥,“我不想你在弥留之际才来问我,为什么没有尽力挽救你的生命,你还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去做。”
会吗?会有想做的事情吗?她思考了很久依旧没有答案。
第二日懒懒地爬起已是午后。何雨昕若是有什么恶习也就是嗜睡,半天,一整天地睡着,天昏地暗,天高地阔。闭上眼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与她隔离的,也只有那个时候她分不清楚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在梦中追逐着海浪,攀爬着高山,穿越着树林,一切似乎真实地出现在她脚下,可是那都不是真的。当她醒来呆坐在电脑前就想,也许梦里更真实一点,梦里的她很有动力地活着,不用顾忌任何人,在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了寻找着活着的意义。她竟然自己羡慕着自己,真实的她羡慕着不真实的她,一种可笑又可悲的寄托。
这时李纤进来,在暗淡的室光中递给她一碗热腾腾的东西。她捧着那个碗,窝心的幸福。
“趁热吃了。”李纤扯开窗帘布对女儿说。
她舀了一个汤圆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香浓的芝麻花生味融入口中,说不出的甜腻。
“一会去理发店剪了头发,我们就到医院复诊。”
“已经到复诊的日子了?”她拿起日历确认,食指敲在那个被红笔圈着的日子上,有些沮丧“真不想去。”
“赶紧换衣服,我在外面等你。”李纤下了命令。
“知道了。”
打开衣柜,拿出准备已久的衣服换上。她心里有小小的希翼。一个星期没见,他也想她了吗?想起上次电话里他似笑非笑的说,这次你玩笑开大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她立刻打了个寒颤,其实不见面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