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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萧执安疯了(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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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的林怀音,心如止水。
她的身体,是一把弓,从足尖经过双手到头顶的弧线,是拉满的弦。
一支名为复仇的箭,箭羽是她的心脏,箭簇是茶盏,瞄准正前方的平阳公主。
弓箭手的本能,让林怀音凝起隧道般的目光,攫住靶心,一错不错。
但同为弓箭手的全景意识,也提醒她萧执安的存在。
就像计算风速和光线,林怀音迅速调整状态——她是被抓包的过墙妻,应该脸红心跳手抖,羞赧扭捏,无地自容。
于是乎,林怀音放缓脚步,行到萧执安和平阳公主面前,只拿侧身相对,面颊绯红,怯生生不敢开言。
萧执安见她这样羞涩,心软得要化开。
他舍不得林怀音为难,心想他与平阳是兄妹,不好让小猫儿觉得自个儿是外人,非要放低姿态讨好谁,小猫儿有这份心,已是意外之喜。
“平阳。”萧执安揽着林怀音,责怪平阳公主:“你还真想吃你皇嫂的茶?规矩都去哪了?”
听言,平阳公主又是一怔——萧执安居然跟她提规矩?是谁说有他监国,她可以随心所欲?从前哪怕被她踩、挨她训,他都不会红脸,现在为了一个女人,他居然凶她不懂规矩?
这样的萧执安,让她陌生,平阳公主顿觉失策至极——她不该限制萧执安找女人,她应该多多地给他塞女人,塞得他恶心,这样他就不会因为突然开荤,心迷神荡,丧失理智。
眼前的林怀音楚楚可怜,一看就是被霸占有苦难言,平阳公主看不起她,但也不屑为难,顺着萧执安的意思,她一把接过茶盏,捧手里调整了方向,又双手送回去——“请皇嫂吃茶。”
猝不及防,掺了五毒散的茶,反手送到林怀音手边,成了小姑子给皇嫂敬茶。
“请皇嫂吃茶。”平阳公主又送。
“音音?”萧执安催林怀音接下。
一眨眼始料未及,林怀音被架起来,她如何能想见——萧执安一句话,她的箭竟然调转方向,朝自己爆射而来!
林怀音脑子嗡嗡响——
接是不接?
接来喝是不喝?
不喝是不是立刻就暴露活不成?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还能这么倒霉?
这兄妹俩,合伙整她么?
林怀音还是满弓状态,她迟迟不接茶,身子绷得梆硬,揽着她的萧执安霎时察觉不对,垂目一看,茶汤里映照她鼻翼皱缩的脸,她的眼神,像极了那天去苏景归家取箭,透出冰冷杀气。
出事了。
小猫儿,想杀了平阳。
茶汤摇晃,萧执安的心,瞬间结冻凝霜。
他接过茶盏,捏在掌心,强撑一丝笑意,打发平阳公主:“你皇嫂害羞了,先出去吧。”
此言,正合平阳公主心意,她懒得多待,转身施施然离开。
一声轻砰,殿门合上。
林怀音的身后,落下重重一声叹,冰凉气流垂下,扫过她后脖颈每一根汗毛,每一根汗毛,都战栗着竖起。
萧执安转到她面前,面上噙着温柔笑意,一手托住林怀音僵硬悬空的手,一手端起茶盏,故意说道:“正好渴,这盏茶,就当便宜我了。”
说罢,他举茶唇边,观察林怀音反应,观测到一双幽晦深瞳。
林怀音没有抬头,下意识地,她开始计算毒死萧执安划不划算——
好处是平阳公主从此没了靠山,只要林家严加防范,加上穆展卷带回来的证据,应该可以扳倒沈从云,从此高枕无忧。
至于风险:首当其冲,是牵连大哥哥,但只要暂时隐瞒,再利用白莲教、伪装成储君鏖战而死,或者让大哥哥也受点伤,只要成功剿灭白莲教,虽然功过不能相抵,活命应该问题不大……
林怀音飞速转脑。
萧执安定定凝视她。
她天生一张俏脸,略施粉黛,娇艳无敌,美得他挪不开眼。
她的睫毛昨夜还轻轻刷过他脸颊,在他掌心发颤。
萧执安见过林怀音无数种姿态,娇憨,明艳,凶狠,算计,他知道她擅杀人,只是没想到,第一次亲眼见她杀人,是杀他自己。
她亲手斟一盏毒茶,现在就端在他手中,倾在他唇边,他的命就在她唇边一句“不要喝”,她却不肯说。
她难道一点都不爱他吗?
不爱,怎么会蜷在他怀里入眠,怎么会不设防,将身体交付给他,怎么会一遍一遍,唤他“殿下”。
她爱他,定然是爱的。萧执安绝不怀疑。
可她为何不阻止,不解释,她甚至都不愿看他一眼,她想让他死。
她的手娇软无骨,她掌心微微发着烫,可她为什么浑身散发冷气?
萧执安的心脏一点点冷冻结霜,冰棱疯长,一条条细长锋利,无声无息刺穿脏腑,血淋淋穿透身体。
林怀音不看他,他快要窒息而亡。
他不敢相信,他第一次动心,第一次拥入怀,疼着宠着纵容庇护着,深爱到骨子里的女人,居然想让他死。
“音音。”萧执安痛苦地唤林怀音。
“这盏茶,我可以喝吗?”他问。
颤抖的声音挤进耳,漫天噼里啪啦的算盘珠子,倏忽消失,林怀音猛然忆起上次听到这声颤,是萧执安第一次发现她背上的伤疤。
萧执安,他怎么了?哭了?
林怀音心口闷痛,不自觉抬头,一双赤色凤眸,噙着水光,正在等她,凤眸主人用嘶哑的声音问:“音音,你希望我喝下去吗?”
萧执安眯着眼睛,水光凝结成珠粒,悬在睫毛根部,他一字一顿追问:“你希望,我从这个世界,从你面前,消失吗?”
他真的在哭。
林怀音胸口更痛了,手轻轻挣扎一下,忍住没有探出去。
他消失,也有消失的好处,只不过……
林怀音心里很乱:她不知道,她不确定,她还在计算,她在想办法,她,她,她并不是不想看到他……
不,不对,林怀音突然反应过来:萧执安这么问,表示发现她下毒了。
那是不是要死了?
他会杀了她么?
会吧,一定会,弑君是死罪,还会牵连林家。
林怀音终于感到害怕,萧执安发现她想对平阳公主下手了,他一定会杀了她。
如果死路一条,林怀音望住萧执安的脸,她想如果真的要死在他手里,临死之前,她可以尝试坦白一次,万一,万一,万一有用呢……
“殿下。”林怀音嗫嚅,试图开口。
“好个殿下!”萧执安松开她的手,他看够了她这副惺惺作态,扮委屈装可怜,利用他的感情,蒙混过关。
他踉跄退开,额间蹙着寒冰,微微一拧眉,冰霜满地,双眼一闭一睁,几粒晶莹滚落浮光锦,啪嗒坠落。
“想杀平阳的时候,唤执安,现在又在算计什么?你到底在算计些什么!”
“砰!”萧执安砸了茶盏。
“你恨平阳,恨她抢了沈从云,你也恨我,因为我是平阳的兄长!
你处心积虑接近我,你知道沈从云那天会派人刺杀,你算计好,故意冲过来,事后又故意引诱我!
你想利用我报复平阳,一旦时机合适,你就替沈从云杀了我,拿我的人头,为沈从云铺路,求沈从云回心转意,你自始至终都在欺骗我,利用我!
沈夫人,你真的是沈夫人,你是沈从云的女人,唯独这一点,你真、心、实、意,童、叟、无、欺!”
萧执安字字咬牙,步步欺近,发出野兽一般的喘息。
林怀音摇头,猛猛摇头,她不爱沈从云,她不明白萧执安发什么疯,为什么会有这种匪夷所思的想法,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杀了他,她一直希望他好好活着,她希望他们可以一起活到最后,活到可以坦诚相见那一天。
是他不对,非要护着平阳公主,逼得她没有活路……
是他不对。
他逼她这样做。
萧执安一步一步进。
林怀音一步一步退。
退到一抬妆镜,她退无可退,萧执安掐住她的腰,单手将她提到镜前,掐住她脖子,摁她在冰冷铜镜。
他双目赤红,眼中已经没有人气,他平时要么庸懒戏谑,要么柔情似水,此刻掐着林怀音的细脖颈,截断她喉咙里的气流,欣赏她脸色逐渐酱红,萧执安脸上垂着泪,眼波如死水,凶狠阴戾,邪气森森。
啪。
一滴打落妆台。
萧执安仰起头,不想再看一眼。
他这样爱她,把一切都给她,为她忧为她愁,为她遮风挡雨,为她筹谋今后。
她究竟还要他怎样?她为何如此残忍?她怎么能欺骗他,背叛他,还想要他的命?!
萧执安的心越痛,眼泪越重,手就越紧。
林怀音纤细的脖颈,曾是他是在相国寺前梦寐以求的触碰,他的唇瓣昨夜还寸寸亲,细细吻,他爱她,爱她的一切,他可以接受她慢,她羞,她背着他谋划,跳出来给他惊喜,哪怕是惊吓,他也可以为她料理一切,但是她不能背叛他,更不能欺骗他,他这样真心实意地爱着她。
脆弱的颈骨,在萧执安掌心,轻轻一拧,就会咔擦折断。
他一点点加力、收紧。
不顾她脸上的泪水,因为他的心在滴血。
不顾她气息奄奄,因为他也快窒息而亡。
林怀音面如土色,无法呼吸。
背上的伤口,一点一点撕裂。
鲜血涂抹铜镜。
她并不觉得痛。
前世今生,除了诏狱那位殿下,从来都没有人好好对待过她,沈从云如此,萧执安亦是如此,林怀音习以为常。
她的大脑异常清醒,她下毒杀人,就怨不得别人报复,她想动平阳公主,这就是她的下场。
她不意外,她安安静静地承受,求自己尽量不要死太快,尽量让萧执安发泄,他发泄够了,兴许能免除牵连林家,兴许,兴许能捡回一条命,还能回去继续跟白莲教干仗。
大脑嗡嗡作响,尖锐的鸣啸时不时刺穿脑仁,林怀音逼自己清醒,她还想再看看萧执安,他长着殿下的脸,他曾经带给她无限欢愉,她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可是他今天苦苦的,不是之前那种香香甜甜,让她欲罢不能。
味道变了。
为什么呢?
林怀音疑惑地仰望他。
这一眼,正正好对上萧执安。
她快死了,她清澈无辜,像个孩童,她真的很想知道。
她像一束光,猝不及防,照亮萧执安心底的深渊。
那是怎样的纯粹天真,纤尘不染,那双眼睛里,怎么可能有阴谋陷阱?
萧执安脑中轰鸣,冷汗瞬间浸透里衣——他爱上的女人,怎么可能是那种污秽不堪的毒妇?
停住动作,萧执安眸光一瞬清灵。
“音音?”他松开掐脖的手。
“嗯。”
林怀音用鼻息回应,旋即“咳咳咳”,疯狂咳嗽。
萧执安的心,顿时碎裂成渣。
他这样对她,她居然还肯应,居然不怨,不恨吗?
她难道不知道,他想杀了她,也几乎杀了她???
她究竟,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萧执安一霎时崩溃。
抱起林怀音,紧紧拥她在怀。
铜镜上鲜血,刺穿萧执安双眼。
他想到她受伤中毒,昏迷中也咬牙不呻.吟一声。
她被苏景归虐待折磨,吞声饮咽从不分辩。
她明明最恨沈从云,在他身边如坐针毡,她怎么可能爱沈从云?
可他方才丧失理智,竟然说那样的话,揭她的伤疤!
她杀人不眨眼,随身带毒药,她那么不正常,他居然没有意识到?
他应该意识到的!
萧执安狠狠捶打自己的胸口——他爱她,可他从未真正爱过她。
她不是不痛苦,她的痛苦已经深重到习以为常,发不出声音,或者她以为即便发出声音,也不会被听到,所以她从来不说。
她给了他留在她身边的机会,她偶尔也会袒露一两句真言,比方说给林震烈去信搬救兵,她正在慢慢接纳他,她只是需要时间,萧执安从前不懂这些微举动的分量,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他悔不当初。
他明明有机会,明明承诺过要养好她,却亲手伤害她,变成和沈从云一样狰狞的恶鬼。
萧执安手足无措,抱林怀音回床榻,将她裹入锦被。
“对不起,音音,对不起,我可以抱着你么?”他问。
林怀音咳嗽,捂着喉咙摇头,他今天是苦的,她不喜欢。
萧执安立刻远离,他走下矮阶,正好一脚踏入平阳带来,又被林怀音打翻的汤药,用力一碾,汤药挤出水珠。
他下意识忘向那滩毒茶,脑中掠过赵昌吉和柳苍,忽然意识到林怀音每次杀人,都并非滥杀无辜。
顺着思路,萧执安立马想通她为何不阻止他喝那碗毒茶。
她的目标是平阳。
她怕他护着平阳。
萧执安也几乎立刻就明白她为什么,一边藏不住爱意,靠近她、接纳他,又不肯彻底敞开心扉,一次一次推开他。
她爱他,她当然爱他,她也将一切都给了他。
但他是平阳的兄长,她怕平阳,怕她争不过平阳,怕他不选她,怕他为了平阳伤害她。
“音音。”
萧执安心如刀绞,望着床榻上林怀音,他小心翼翼地问:“有什么必须杀了平阳的理由,音音,请你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