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捕忆

25、彼岸

　　季雾离在赶去路祭指定地点的路上碰到了不少傀儡。
　　半人半鬼制成的傀儡普通人看得见，但无法一眼就辨认出来。为了避免引起恐慌，他把这些傀儡一一拖进了巷子里 ，准备一起解决。

　　剑尖在地面上刮擦了几下，发出铮铮的清脆声响。
　　刚刚安静一点的傀儡仿佛知道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又抻着脖子开始拼命挣扎起来，发现怎么也挣不开身上的锁链后，认命般缩在原地不动了。
　　季雾离把剑尖架在离他最近的傀儡的脖子上，沉声道:“你们有两个选择。”
　　“要么现在就灰飞烟灭，要么帮我做一件事。”
　　这些傀儡一刻不停地发着抖，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同为傀儡的郑安一趁着清醒蹲下身，轻声抚慰道:“ 只要我们照办，他不会对我们怎么样。”

　　“还是说……你们更希望自己的命取决于操纵者的喜怒？”

　　宁咎不甘心地往乔野那看了一眼，手中变幻出一把晃着清辉的玉白色长剑 ，却因太久没握过剑柄，手感已经生疏了。

　　每个渡灵师都有自己的佩剑，最称手 的武器却未必是剑。

　　他们四个人的剑都是他们的师傅亲生打造、赠予他们的，剑身颜色和剑名各不相同，但都藏着期冀。
　　路祭的剑通体玄色，季雾离的是藏蓝色与白色相交织，乔野的……是烟灰色。
　　送给他的剑由昆山灵玉打造，通体皓白，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

　　温润如玉，明洁若月，故名玉月。

　　授剑时，他听见他的师傅说，修炼到和他一样的境界，乔野的剑也会变得这般白。
　　乔野听墙角听见后，便终日缠着他撒泼打滚，说要和他一起修习除鬼。

　　他和乔野有一个秘而不宣的约定。

　　他一直在等这个缠人鬼长大。

　　可乔野真的长大后，他却配不上这柄剑了。

　　宁咎提剑格挡了一下洛绯直冲自己太阳穴而来的杀招，目光又忍不住往乔野那游走了半秒。
　　剑锋回转，擦着鬼王的脸颊而过。
　　洛绯偏头躲开，环视四周，没找到合手的武器。
　　一把赤色的镂花铁扇被人扔了过来，洛绯不用猜都知道是谁给的，抬手稳稳接住。
　　开扇的瞬间，他立即找到了熟稔的感觉，一丝记忆也跟着回笼。

　　“你还喜欢收集各色各样的扇子？这又是什么怪癖？”

　　“别人送的哪有我亲自做的好看，你想要就直说。”

　　“拿着，弄丢了后果自负。”

　　鬼王一直绷着的唇角终于有了一丝弧度，一只手挥扇压住宁咎的剑尖，另一只手锐利的指甲直冲宁咎的眼睛而去。
　　宁咎仰头勉强躲过，额头却上落下一道长的可怕的伤口，给他的眼前迅速蒙上一层血雾。
　　“你动了我的人……想怎么死？”
　　洛绯声音压得很低，最后一个字吐出口时几乎成了气音，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
　　宁咎眼中一片空寂，再启唇时声音也很轻:“你好像把前因后果弄错了……是他先抢了我的人。”

　　“鬼王记性怎么变差了……不怕你身后的再一剑……”

　　洛绯蹙了蹙眉，彻底失去耐心，扇骨捏得咔咔作响。
　　他抵着宁咎手中的剑一点一点往前移，最后把剑架到了这个人自己脖子上。

　　身后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洛绯眼瞳微移，看见被路祭扶着的乔野摔到了地上。

　　宁咎病态地笑了起来，歪头蹭了一下冰冷的剑锋:“‘借刀杀人’，鬼王听过吗？”

　　洛绯闻言回头，看见路祭缓缓蹲了下去，扯掉了乔野脖子上的符纸，又把骨鞭塞进了这个人手中，自己则一点一点拔剑出鞘。
　　傀儡的头发挡住了路祭的脸，他看不清这个人的表情。
　　宁咎趁着他分神低下头，握着剑的手一松，长剑立马被他的扇子压得向后退了过去，又因为扑了个空直直坠向地面。
　　宁咎反手接住剑首，闪身绕开洛绯，跃至乔野跟前。
　　路祭挑开挡在身前的傀儡，瞳孔一片暗沉，没有任何光彩 。

　　鬼大多五识衰丧，像洛绯这种死去了还能保持五识的鬼少之又少。
　　离得远些还没注意到，宁咎从他身旁闪过的时候，他确信自己闻到了一股异香。

　　还没来得及分辨是什么气味，路祭忽然抬起手中的剑指向了他。
　　寒芒反在这个人的脸上，顿时和记忆里的画面重合起来。
　　连神态都一模一样……
　　洛绯咬住唇，举起扇子挡住了路祭刺过来的剑，放出了袖间的血线缠住乔野的脚踝。

　　宁咎半跪着，先是将手轻柔地笼在乔野的眼睛上，拇指摩挲了一下乔野左眼眼角下的泪痣，随后一点点往下移，罩住了血线。
　　不多时，血线就如同被抽干了生气般，再也没有力气缠住乔野的脚踝，一点点散开。

　　路祭看见 洛绯的表情时，悬在半空中的剑停滞了一霎。
　　洛绯想趁机打掉路祭手上的剑，奈何这个人的反应在短暂的休息过后快得惊人，手小幅度地偏了一下就躲开了他的扇子。
　　洛绯往宁咎那扫了一眼——乔野已经清醒过来，像个听话的牵线玩偶般牵住宁咎递过去的手，给宁咎打开了书架上的某个机关。
　　咔哒一声，一旁平整的墙壁上的暗门往后退了一格，从中间朝两边慢慢打开。
　　路祭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鬼，将剑柄改成横握，朝洛绯的脖子刺了过去。
　　洛绯迅速回神用扇面挡住了这一击，剑尖却透过上面的镂空扎进了他的脖颈。

　　想制服现在的路祭其实很容易。
　　只要他舍得用扇子往这个人的手腕上敲一下，这个人绝对无法再握住剑……

　　洛绯收紧了扇骨，卡住路祭的剑尖，把它刺进脖子里的部分一点点抽了出来。

　　但他是鬼，不那么怕疼些，受点伤也无妨，过不了多久就会愈合，而路祭是人。

　　路祭看见从洛绯脖子上流下来的血时，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握着剑的手突然开始无法自控地发抖。
　　眼底的云翳像是被那道红色刺痛般疾速褪去，转为恐惧和震悚，他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剑，触电般松开剑柄。
　　另一头抵着扇子的力道忽然消失，洛绯皱眉看了路祭一眼，猜测这人可能恢复清醒了，来不及多说什么就朝宁咎那边追了过去。

　　从暗门进去没走多久就到了一条隐秘的巷子，洛绯猜测这大概是书店建在街角的原因。
　　他到底是慢了一步，宁咎和乔野已经不见踪影——
　　一转头倒是和经过巷口的郑安一对上了视线。
　　郑安一完全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洛绯，连忙拉住走在前面的人的衣袖。
　　洛绯因为路祭的关系跟季雾离见过几面，所以还不算陌生，看见这人时简单地点了个头，扭头顺着暗道走了回去。
　　郑安一看见了鬼王脖子上的伤口，觉得情况不太妙。
　　季雾离没说什么，从地上捞了个小石子弹到书店紧闭的前门上，发现门岿然不动后果断拉着郑安一进了巷子里的暗道。

　　郑安一在看清书店里的情形时忍不住捂了一下嘴，季雾离也皱起了眉头。

　　地上到处都是残缺的傀儡尸体和脏器，污血几乎溅了满墙。

　　路祭满手都是血，像一座雕塑般跪在其间，怀里抱着一具相对完整的傀儡尸体，头埋得很低，只有肩膀不时抽动几下，显然是哭了。
　　郑安一努力辨认了一下，发现那个傀儡的侧脸有点像洛绯。
　　而此刻洛绯一动不动地站在路祭身旁 ，似乎一时半会也没有反应过来。

　　路祭的嘴一直在小幅度地张合，应该是在自言自语，郑安一听不清，但他肯定洛绯听见了。
　　每听一句，鬼王已经攥成拳的手便收紧一分，仿佛没有感受到指甲已经深深地嵌进了肉里。

　　季雾离见过这种场景，不止一次。

　　他的师哥犯了疯病。

　　洛绯死后，他的师哥看似与从前无异，实则一握住剑就容易犯病，每一次发作都痛不欲生，又因为洛绯的“诅咒”不得不生。
　　一个以剑法闻名，甚至自傲的渡灵师，很长一段时间里，再也没碰过剑。

　　路祭不喜欢主动提，他却猜得出来。

　　发病时，路祭眼前会一次又一次地出现洛绯死前的样子 ，像没有尽头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