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夏日有来音 ...

  •   下午五点一刻,盼檀在等下一个咨询者进来。趁着空隙间,闭着眼睛,抬手抹了把脸,而后抬眉看向桌上的日历,八月十一。

      八月十一,是郁司誊的生日。三十岁,而立之年。

      刚垂眸,木门传来叩门声。随着盼檀的应声说进,木门渐渐拉开一个弧度,外面西下的光穿过过道走廊的窗口涌进来,簇着下一个咨询者的身影。

      来者直截了当。

      她说她不明白爱的意义。

      盼檀一怔,莞莞嘴角,沉默了片刻。一切工作都按程序来,盼檀在这里,是一个倾听者,倾听之后,也循例给出了一些专业方面的意见。

      一个小时过去,咨询者临出门前,眼眶是红的。盼檀踩着她走出门外的最后一步,出声问:“明不明白爱的意义,或许很简单。打个比方,如果你知道他明天可能会不在了,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会不会不顾一切的,想到他身边去,哪怕只是一个瞬间。”

      咨询者顿住脚步回看盼檀,沉默。盼檀轻轻一笑:“于我个人而言,爱是在清醒之中也甘愿沉沦,它不处于情感的顶峰,你也得允许长久的爱意总会衍生出一些痛和苦。”

      六点半,所有的工作结束。其实那会儿盼檀想抽一支烟的,但忍住了,看着桌上的那块牌子,上面写着盼檀的名字,首席心理咨询家。

      盼檀动了动,手有些僵硬,她拿起那块牌子在手里握了一会儿,上面有些温度。仔细一想,自己在这里工作已经将近十年了。

      但今天是盼檀最后一天上班,是她交接工作的日子。整个咨询所安静下来的时候,盼檀关上了办公室的门,静静的在房间里整理这七年来关于自己的一切痕迹。而后整理好全部的交接资料,到主任办公室去坐了一会儿。

      主任给盼檀沏了杯茶,他问盼檀之后有什么打算,是不是还没成家。

      后一句话落下,盼檀反应很快:“结婚了,先生在国外,明天他生日,我去陪他过生日,以后……可能也会在国外定居。”

      主任笑得很高兴,又寒暄了一会儿,临出门前,主任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阿檀,其实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心理医生。”

      盼檀走动的身子停了一瞬,侧侧头,回头看着主任那双眼睛,他其实能看懂盼檀。

      “主任。”盼檀莞尔,目光清灵:“谢谢。”

      盼檀走出咨询所的时候,将近下午七点,秋季的天色像是调色盘,一分钟一个颜色,蓝的、粉的、黄的什么颜色都有,混在一起晕染成一团,好看得很。渐凉的风吹过,落在眉梢。

      盼檀开着车往家回,车里播着歌,还是许多年前那类型的歌单,是粤语歌。以前郁司誊开车接送的时候,盼檀总爱在他车上连蓝牙播这些歌单。

      天空的颜色随着车程一路渐深,车窗开着、歌播着、风吹着。盼檀想起二十一岁那年的某个炎夏午后的天,和今天的很像。

      那个夏天,那个二十一岁,有关于郁司誊。

      …………

      “篮球场那边出事了。”

      盼檀在体育馆这边上体育课,网球正打得起兴,一身热汗。突然前面靠近篮球场门口那头传来一阵吵闹声,原本盼檀也不关心,只是听到郁司誊的名字,一瞬朝那儿块看过去。

      盛林拍过来的球,盼檀侧开身子避过,右手将球拍撂在地上,下意识和盛林对视一眼,继而朝人多那块儿走去。

      拨开人群,视野开阔起来,盼檀一眼即见到仰躺在篮球场上的厉邵怀,目光朝后再看,郁司誊站在那儿。

      黑色的背心,外面一套白色球衣,穿着那双盼檀给他买的鞋,干净又有些浑。这会儿他正插着兜,侧垂着头,沉眉看着厉邵怀,目光有些阴鸷,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应该是有些火气在的。

      “我跟你说过,打球别太脏。”他开口,音调沉的很:“你弄了多少次了?”

      厉邵怀说不出话来,仍在那儿喘着气,有人上去将他扶起来,他大汗淋漓,一直垂着头,以至于盼檀甚至没看清他的神色。

      直到一行三人,扶着他走到门框前,肩身擦过盼檀的。他夹在两人中间,脚步顿了一瞬,稍稍抬起头,斜眼看向盼檀,目光很深,近乎有些偏执。

      盛林站在盼檀身边,下意识把盼檀朝自己身边拉。盼檀对上他的目光,也凛了一瞬,但没避开,直直的和他对视,面色平静。

      郁司誊从原本站着那块儿走过来,仍旧两手插着兜,他长得很高,肩也宽的很,脚步迈的很轻,带着一点骨子里的漫不经心和深沉自负,压迫感一下子上来。

      阴影笼罩上来,盼檀抬眼看他。橘黄的阳光打在他脸上,两人靠的近,能闻到他周遭洗衣液和汗味的结合,也能看到他脸上的绒毛。

      他确实长得好看。

      此刻他站在盼檀跟前,细碎的前发沾上些汗,垂头,眉骨高耸,狭长而深邃的眸子凛着盼檀的,隐着点笑,一侧的眉轻佻起来,轮廓凌厉,勾勒出来一道流畅的下颌。

      “要走吗?”盼檀伸手,在半空中,示意要牵他。

      郁司誊定在那儿没动,两秒后,才牵过盼檀的手,在手里捏着。

      “盛林,你先回去,等我一会儿。”盼檀想起那位祖宗还等在那儿,回头交代一句。

      她低头看着手机,闻声抬头应了一句,伸手指了指郁司誊,然后白了一眼重新往体育馆走。

      “有纸没?”他随口问了一句。

      “没。”盼檀在路边的自动售卖机买了一瓶水,递给他:“慢点喝,冰的,别太急。”

      “我体育课没上完。”盼檀说:“中午得去我妈那儿帮忙,下午有课。”

      他接过水瓶,看见盼檀脸侧的薄汗黏住了碎发,自然的伸手给她捻开。随后把水瓶扭开,递给盼檀:“网球别打太猛,上次比赛不是拉伤了。”

      盼檀喝了口还给他,点头。他又说:“晚上约了褚尉梁他们,私厨,下课我来接你。”

      盼檀都一一应下,才走回体育馆,等签了到下了课,打开手机看一眼时间,十一点,是妈妈最忙的时候。

      盛林从后头上来,手里拿着全套的威尔胜网球拍,勾搭上盼檀的肩膀:“要去给阿姨帮忙吗?”

      盼檀瞥一眼,看这小祖宗的网球套没拉链,伸手给拉上,拉链咻得一声,才道:“要去帮忙。”

      盛林笑得灿烂,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她松开盼檀朝前走两步,说:“我去食堂,晚上都在私厨,郁司誊跟你说了吧?”

      盼檀看着她走,没回话,转身朝着反方向走去。食堂的反方向是学校里的美食街,中午和晚上都旺得很,没事的时候盼檀基本都会去帮忙。

      那会儿五月份的天气,在南方的天气里,已经很热很热了,蒸笼一样。

      盼檀在棉市念大学,梁妈妈就在学校里租了一个铺位卖芒果沙冰,家里条件稍稍有些吃力,光是一年铺位的租金和工具成本,就朝外面借了不少钱。

      梁妈妈是新疆人,五官立体,有几分异域风情,很好看,但过得不算顺遂,先是嫁给盼檀的父亲,梁爸爸在边境工作,休假回家的时候,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小娃娃,没了。

      那会儿梁妈妈正怀着檀盼,所以后来女儿出生,梁妈妈给起名叫盼檀。

      檀、坦,平坦安稳的过一生。

      盼檀长到六岁的那年,梁妈妈再婚,盼檀留在外婆家,母亲远离家乡嫁给了石市的一个家庭条件不错的商人,生下了一儿一女。但没过多久,那个人和梁妈妈和平分开,那时候盼檀还小,不懂原因,至今盼檀也没多过问那段往事。

      妹妹从小有自闭症,需要不断的看心理医生,是一笔不少的支出,但梁妈妈和那人分开后,没要过生活费,所以直到现在,盼檀家过得确实只是中规中矩。

      好在盼檀从小能吃苦,性子像母亲,有韧劲,轻易不说苦、不认输。再苦再难也会咬碎了往回咽,不会多说一个多余的字。

      盼檀换了一身衣服,也还是热,浑身汗湿黏在身上,订单不断的来,盼檀就机械化的做。

      好容易中午最忙的时候过去,订单逐渐少了点,盼檀才得空在一旁捞起手机来看。刷了两秒的朋友圈,郁司誊的信息闯进来

      【给你买了好吃的,等在你宿舍楼下。】

      大中午的,体感温度将近四十,盼檀浑身都湿透了。倒也不是怕郁司誊嫌弃,但真的太热,没有往外走的欲望。盼檀就干脆回了句:

      【热,不吃。】

      原本盼檀说天气太热懒得走,郁司誊也会送过来,但他知道盼檀没把他们俩在一起的事情告诉梁妈妈。

      因为妈妈受上一段感情的影响,精神变得非常敏感,从小耳提面命,不要去和自己身份不对等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所以关于自己和郁司誊这段感情,盼檀一直没提过。郁司誊也知道,所以从没在梁妈妈面前出现过。

      过后的一分钟,郁司誊给盼檀回了一个字:

      【行。】

      再过后的一分钟,他的电话径直打到了盼檀弟弟那里,周许寻不上学在家帮忙,这会儿正把汗湿的背心撩起来擦汗,一条沙滩裤,套着人字拖,但外貌依旧出众,明明才高中,校园的表白墙上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他的名字。

      周许寻看了眼屏幕,朝盼檀看一瞬,淡淡的。

      是,盼檀和郁司誊的事情,只有周许寻知道,亲眼看见的,看见郁司誊拽着盼檀亲,没法开脱,干脆告诉他了。

      原本他是对郁司誊看不顺眼的,但不知道郁司誊使了什么法子,把他给弄得服服帖帖,帮着一起瞒着梁妈妈。

      他拿着手机垂头应了两声,就起身往外走,和妈妈说:“我出去拿个东西。”

      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袋鲜花饼,包装很简单而高级,是那个很出名的老牌子,不便宜的。

      盼檀怕妈妈看见了起疑心,朝弟弟使了个眼色,他反应快,说:“朋友去外地旅游给带的。”

      然后把鲜花饼拿出来分着吃,盼檀拿出来一个,走到角落里,把手里的鲜花饼递给妹妹:“杳杳吃一个吗?”

      杳杳今年十岁,沉默寡言,性格和姐姐不同,长相也是。许杳长得很灵秀,很软糯温巧的长相,一看就是要捧在手心里的。

      盼檀不同,盼檀长得像妈妈。盼檀的异域特色更明显,五官立体带着一点媚、身材高挑玲珑有致、眉眼很凌厉。

      许杳声音很静,抬眼看盼檀,说:“谢谢姐姐。”

      一袋鲜花饼剩了一半,盼檀都留在店里,又坐了一会儿,想起下午有课,就打算先回宿舍冲个澡。

      宿舍门一开,正巧祝佳怡在里头出来。盼檀抬眸跟她对视一瞬,而后挪开眼,以为她要出去,侧身让开一条道,祝佳怡却站着不动了。

      祝佳怡不朝外走,也不往里让,正正堵在门口。盼檀这才敛了眉,抬眸看向祝佳怡,目光重新对视上,她满目怒意,附带着一些敌意。

      盼檀却只是淡淡的看着,对祝佳怡的敌意习以为常,但也不退让。

      “什么意思?”盼檀声音很轻,但很有压迫感。

      不等祝佳怡回答,宿舍里面的两个人想出来劝,盼檀朝里头扫一眼,顿时不再走。

      “好歹厉邵怀也是你前男友吧?”祝佳怡挑眉,一副居上的表情:“没叫郁司誊留点情面?”

      盼檀勾勾唇,目光平淡而尖锐,说:“那怎么办呢?他一推即倒。”

      祝佳怡变了脸色。

      “我看是郁司誊膈应得很吧,不然有需要下这么重手?”

      盼檀嗤笑,伸手,一把挡开祝佳怡的身体,让人连连退开几步到一侧,自己走到位置上摘耳钉和戒指,又继续开口:“是蛮膈应的。”

      “膈应我高中给厉邵怀这样次的人追过。”盼檀把捧了一手的戒指和耳钉叮铃咚咙的搁进一个盒子里,看向门口的祝佳怡:“还有你弄清楚,他不是我前男友。满圈子打听打听,跟他在一起的不少,他劈腿的也不少,但没有我。”

      祝佳怡怒得脸充血。

      厉邵怀是个什么人,和好人不沾边,办事没分寸不像样,和其他朋友随意谈论女生,没本事但爱抱怨。

      最重要的一点,偏执。为了自己的利益和面子,可以出卖一切,不惜代价。

      祝佳怡彻底歇菜,沉着一张脸要走,盼檀叫住。

      “祝佳怡。”盼檀声音很轻,淡淡的睨着她:“把你那张嘴管住。”

      “对不起。”祝佳怡走后,盼檀看向身后的谢瓷宁和林瑜:“总是影响到你们。”

      两人相互看了眼,笑说:“没事,我们都习惯了,天天这样变着法子嘴碎你。”

      盼檀一笑置之,想起了什么,但没说。

      各自午休了一会儿后,下午两点半的课,盼檀一点半起的床,化了个淡妆。准备能出门的时候,谢瓷宁迷糊着眼从窗帘里探出头来,用气音问:“是不是晚上要出去不回来了?”

      盼檀垂头看了眼手机,想了想,说:“会出去,也会回来。”

      下午是选修课,所以盼檀基本不怎么听,就发呆。这节课的老师习惯点名那些上课明目张胆看手机的人,所以盼檀干脆连手机都没拿出来,直接搁在包里。

      直到下课,盼檀才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果不其然,郁司誊的信息早在半个小时前就躺在手机里了。

      【中午吃了什么?】

      而后下课铃响起的一分钟后,现在。又进来一条信息。

      【在学五楼下南门等你。】

      盼檀看着那条信息,习以为常却还是笑了笑。不是觉得好笑,只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郁司誊还蛮用心的,对这段感情。

      其实想要知道盼檀的课表其实是很简单,但他会准时守在每栋她上课的楼栋下面,甚至知道她在不同的课室习惯走哪个不同的出口,这很难的。

      每次盼檀下去,都能看见他倚在门框边。手里带着喝的,盼檀每天想要喝什么他不会问,因为郁司誊知道她选不出来,所以凭他自己判断。

      如果盼檀中午吃了麻辣烫,他下午就会给她买果茶,因为咸口,难受。如果中午吃了炸鸡,他就会买一杯可乐,如果今天经期,他就会带上保温瓶,泡姜茶。

      今天盼檀猜,会是牛奶,因为中午吃了鲜花饼。

      盼檀猜得很准,走到楼梯转角朝下看,郁司誊正倚在门口,一手拿着一盒牛奶和小蛋糕,一手拿着手机。低着头,剑眉不自觉的蹙起,指骨分明,名牌手表挂在手腕上,那块手骨尤其明显,青筋泛露。

      盼檀露出一点笑,朝他走去。

      那会儿头发染了亮色,身子又还算高挑,走在人群中就蛮显眼的,身上穿着一件纯白的一字肩修身长袖,下面一条杏色的工装裙,同色的短靴,头发半松着垂下来几条,慵懒又显着几分冷清。

      郁司誊站在那,下课的人群逐渐要把他淹没。盼檀朝他走去,旁边有女生小声的议论,其实盼檀也听习惯了。毕竟家世、身姿、样貌、学历,关于形容一个男人身上的东西,他都有。

      盼檀接过他手里的牛奶,戳进去喝了一口,纯牛奶。其实盼檀不大喜欢,她喜欢喝那个红枣奶,但是太甜了,真的会长痘,所以之后就不让他买枣奶了,让他买纯的。

      但是每回都是敷衍喝几口,就又还给他了。他佯瞪盼檀一眼,眉骨高挺着,不了解他的话,还真的会怵他,但盼檀不会,因为盼檀知道他每个眼神里的意思。

      郁司誊接过她的牛奶三两口喝完了,他超讨厌手里拿东西,怎么都不方便,就喜欢一手拿手机,一手牵着盼檀。所以他喝完,赶忙去把牛奶盒子扔了回来牵人。

      “都有谁一起去?”盼檀由着他牵着自己的手,一边顺着校道往外走,一边问。

      “盛林和褚尉梁,都在。”他简洁了当的回。

      褚尉梁这个人盼檀认识,是郁司誊高中那会儿的好友,家中生意也有往来,性格也合得来也玩得很开,经常约在一起吃饭打球。

      盼檀和他不算熟,但和盛林熟。偶尔他们凑在一起打球,盼檀就和盛林坐在旁边吃东西喝东西聊天,相互看购物车。

      一行人都在餐厅坐下。盛林和盼檀上了个洗手间,回来的时候他们仍旧在说话,神情都很淡,也不点单。

      盛林骂了一句,叫来小厮点单,褚尉梁的声音接着传来:“那车多少?”

      盼檀朝郁司誊看了眼,知道褚尉梁问的是他新买的那辆车。

      郁司誊声音不轻不重,说了个数字。

      盼檀眼都不抬,和盛林一人拿了一本菜单疯狂点甜品,私厨的小蛋糕一直很出名。郁司誊买过,那种一个盒子里九个款,都是不同口味,都好吃,但她吃不下全部,每个蛋糕吃两口,剩下的都郁司誊包圆。

      两个女生一直点,小哥在一边点单子,点完了他正要走,又让郁司誊给叫住:“再添两份肋眼牛排,七分熟。”

      小哥终于应声而去,褚尉梁才又回头,话题回到刚刚的车上:“你妈在你户口的那点钱还剩多少。”

      他指的是那辆新车。盼檀眉尖一抖,看向郁司誊,他正歪着头,手里捏着一张纸巾,眼睛斜着向下看,整个人都漫不经心的。开口说:“没花我妈的,花的老头的。”

      说完他抬头,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灯,说:“我妈的钱,留着用在正经事上。”

      盼檀眨眼,啜了口水,突然想起郁司誊的家庭。

      其实他也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光鲜亮丽,但不近他身的人不太知道,也只有桌上的这么几个人常在一起聚的才知道。

      郁司誊的父亲是个生意人,很年轻的时候手上的生意已经不得了了。郁司誊是在他父亲生意最风生水起的日子里出生的,原本也是家庭幸福美满的一家子。

      后来母亲去世,父亲不顾反对再娶的时候,郁司誊高中,叛逆得不行,从那会儿开始跟他父亲就有隔阂了,也和他的继母不大对付。盼檀知道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但没见过。

      因为这层原因,他虽然不住学校,但也不回家,自己在外面买了房子住。都从他爸的用户里走账,都他爸买单,他妈留给他的钱他一分也不花。

      郁司誊这个人盼檀了解。他压根不是什么非要原则和骨气的人不可,所以觉得他爸的钱不是钱,花也就花了,不花也是给他爸拿去潇洒了。但他妈的不是,得留着办正事用,所以他爸的钱,给多少他用多少,根本不存在什么感情不好我不花你钱。

      但钱没法弥补他缺失的,最想填满的部分,已经满不了了。

      郁司誊还有一个姐姐,姐弟两个的感情很好,也算是他在家庭这部分唯一的精神依靠,除了他爸以外唯一一个完全和他骨血相连的人,所以他满珍惜的。

      前段时间刚结婚,郁司誊提过要带盼檀去的,但她觉得自己也没个正式的身份,毕竟没在他家里人面前露过面,怕会唐突,就没跟着去。

      盼檀斜眼看着对角的褚尉梁,凉凉的扫了眼,那厮坐在那儿抬手喝着水,还不忘笑一瞬。

      “贱不贱?”盼檀问他。

      他刚想回嘴,侧眸看向门口的位置。今天特意挑了观景台旁的餐桌,没想到能在这见着上午还躺在地上的厉邵怀。

      褚尉梁头一侧,眼里有一点凉意。先是盼檀看到他的目光,随之看过去,接着盛林和郁司誊也朝那儿看。

      厉邵怀也正朝这边看过来,身边还跟着祝佳怡。准确说,厉邵怀扫了桌上的人一眼后,也朝这走,但目光只停留在盼檀脸上。

      目光对上的下一瞬,盼檀眉尖轻轻蹙起,若无其事的挪开。而后郁司盯着他,狭长的眸中凛着生来的冷淡,一副慵懒的模样,像是不认识。

      不动声色,但很惹人上火。

      他没动静,也不说话,眼里没什么太多意味。看他朝盼檀看,漫不经心把倚着椅背的身子朝前倾,双手手肘挂在餐桌上,挡住励邵怀的目光,继续和褚尉梁说话。

      “早上你动手了?”褚尉梁也不再朝那边看,问。

      郁司誊喝了口水,淡淡点头,说:“反肘。”

      “惯犯了。”褚尉梁接一句。

      恰逢厉邵怀从一旁经过,盼檀正挖一边的蛋糕吃,郁司誊在旁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跟褚尉梁说着,手里动作也不停,将上来的牛排分开一口一口的小分量。

      他依旧盯着盼檀看,无人顾得上他眼里包含着什么神色,只有祝佳怡。祝佳怡走在厉邵怀身边,随着他的目光也望向盼檀。

      心里的不甘和嫉妒上升到一定的高度,垂在裙侧的拳头攥得泛白,像是一场无声而盛大的风暴,等待着电闪雷鸣的那天将盼檀毁灭。

      一场晚餐这样过去。

      晚上回学校的时候,盼檀突然想起中午的那个念头,跟郁司誊提了一嘴,说:“我有点想退宿了,祝佳怡,烦。”

      郁司誊倒不觉得惊讶,只是侧头看盼檀一瞬,一手控着方向盘,一手握着盼檀的手:“那退。”

      他像是谈论天气一样自然:“房子我给你找。”

      盼檀觉得有点好笑,回了一句:“怎么我像是给你包养下来了?”

      他也笑,眉骨高挺,嘴角露出一点弧度,下颌线依旧平整流畅。

      “你不是不愿意住我这吗祖宗。”他捏捏盼檀的手心,有些暗示的意味。

      车子直进校门,在宿舍楼下停下。盼檀说:“我再考虑考虑,还得跟我妈说理由呢。要找也我自己找,上回网球比赛我赢了,有奖金。”

      盼檀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网球成绩的表情可爱得很,像是说,老娘也有钱。

      郁司誊看着盼檀扬起白皙的一张脸,什么也没弄,有一种不动声色的魅惑和媚骨天成的意思。

      郁司誊一笑,一身的混不吝。把车灯关了,一手揽过盼檀的腰身,另一手握住盼檀的后脖,朝自己这侧一压。

      一瞬间,盼檀的身体隔着中控贴在他身上,稍张的唇贴在他温热的嘴唇上。顿了一瞬,两人都张开的眼眸对视上,都像是悠深的悬崖,势必要把对方拉进自己的地盘中,永坠情道。

      耳鬓厮磨间,两人的唇都留有印记,泛着红。气息还在相融着,拉扯的目光也仍在夜里交缠。

      他喘着气,依旧握着盼檀的后脖,和她同频喘息着,额头靠着额头,都垂着眼眸。

      “跟不跟我回去?”他哑着声低哄。

      盼檀一抖,手自然垂在他脖颈上,摩挲着,很温柔的,但开口还是拒绝:“我要回宿舍。”

      他闻言抬头,依旧用他那曜石一样的眼睛看着盼檀,用力盯着,里面露出□□。盼檀理直气壮,但声音柔和:“你那天不管不顾的时候,我哭着叫你你听了吗?”

      “两个月了乖乖。”他声线低沉,热气环绕在盼檀颈周。

      郁司誊这么叫盼檀的时候,盼檀就会心软,但没软到底。只抱着他,指尖抚过他的脊梁骨,那里很硬,很直,骨骼拱起肌理,一节节的立在他腰身的中间。

      盼檀知道的,那里有两道纹身。一道是高中的时候给他妈妈纹的,第二道是给盼檀纹的。

      盼檀也问过他的,为什么要弄在那儿,那里肌肤敏感,很疼的。

      他回答的蛮认真的,不敷衍,但又有一点点懒意:“我妈说那是一个人最该有骨气的地方,但这辈子可以为两个人低头,一个我妈,一个你。”

      盼檀就,整颗心都会一颤。他不常说情话,说的都很正经,也都很真。

      郁司誊就着这个姿势缓了很久,知道盼檀决定的事情大多不会改变,也不会强迫盼檀。盼檀也轻轻抱着他,而后他终于缓过来。

      “下周我姐回来,想见见你。”他声音回复到低沉的状态,捏着盼檀的手亲了一瞬。

      盼檀静了一瞬,问:“你知道带我见你姐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他回得很快,直直对上盼檀的目光,不闪不躲:“我是认定你了。”

      他依旧抓着盼檀的手,搁在他的腿上,温度隔着一层布料传来,他点头。

      “万一我没那么爱你,也没法为你付出什么,也给不了你任何有价值的,还要花你的钱,耗费你的耐心来包容我脾气呢?”

      郁司誊在昏暗的灯光下笑着,却整个人都晕着光,在混不吝的骨子里拿出十分的认真,声色依旧很淡,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作数。

      “不论前提是什么,我都爱你。”

      说出那句话的下一瞬,盼檀眼睛开始红,也笑。盼檀揽过他的脖颈,在他唇边咬了一口。

      “什么时候?”盼檀笑:“我时间很难约的。”

      郁司誊笑了,像个混球,凌厉的眉骨显得柔和不少。

      校园里昏黄的路灯从他身后的车窗照进来,透过他高低起伏的轮廓印在盼檀的手上,很有温度。

      那段时间是盼檀记忆中最深刻的一段时间。

      见郁司誊姐姐的那天,日光灿烂。他姐姐叫郁许唯,郁司誊带着盼檀到餐厅的时候,郁许唯已经到了。

      听说那是郁许唯最喜欢的餐厅,位置很偏僻,但味道很不错。见面的时候没有预想之中的拘束,郁许唯身上没有那种千金的清高,不端着,不会拿像长辈一样的架子,反而很随和,笑起来的时候像个小孩子,眉眼弯弯,娇滴滴的。

      事实上郁许唯比郁司誊大五岁,看起来很年轻,也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但很会照顾人。

      那晚在餐桌上,三个人笑着谈了很多,没有代沟,更多时候是郁许唯在说郁司誊的糗事,嘴里很嫌弃,但心里很疼爱。少数时候会谈论一下自己的丈夫,也会吐槽自己的婆婆,说早知道嫁妆再从老头那里多拿点。

      而盼檀印象中最深刻的对话,是郁司誊去卫生间的两分钟里。

      郁许唯说:“我很高兴,看到司誊能收心。”

      我下意识挑眉,听郁许唯继续说:“不是说他从前花心,他一直很专一的。但是你看他,他变得很沉稳,懂分寸、知进退、知道爱护你。”

      “司誊以前是个面对任何事情都不会退让的人。”郁许唯在说话间似乎想到了从前父亲要再娶那段时间的事情。

      “他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知道什么忍让,但现在不是了,都是因为你。”

      话落间,盼檀看着郁许唯笃定的笑意,忽然想起那天晚上郁司誊说的那句。

      ——不论前提是什么,我都爱你。

      后来回去的时候,郁司誊心情很不错。路过红绿灯,车子停下来,他回过头,眉眼间尽是愉悦,掩不住的,至少在盼檀面前。

      “姐刚跟我说,怀孕了。”

      “真的?”盼檀也高兴,看着他的脸上也有雀跃。

      “刚满三个月。”红绿灯通行,他挂挡,继续说。

      盼檀没再吱声,只侧头望着他。那会儿阳光正盛,打在他的左手上,是很有力的臂膀,戴着一只和盼檀同款的手表,缀着光。

      在那么一个画面里,盼檀几乎能想到他当舅舅的样子,那个还没出生的小孩子将来可以在舅舅面前呼风唤雨的模样。

      盼檀盯着郁司誊看,突然莞尔。那会儿她也才二十一岁,那是人生中第一次,觉得自己愿意为了他成为一个妈妈。但这种想法仅在脑海中闪过一瞬,便又过滤掉了。

      正逢盛林的电话打进来,盼檀接通。

      “妞,干嘛呢?”盛林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我不吃。”

      后面那句是朝身边的褚尉梁说的。

      “跟郁司誊,刚见了他姐。”

      “你都见许唯姐了?”盛林音调高了一个阶:“梁盼檀你是牛的,郁司誊这人居然捏在你手里了。”

      盼檀不回应,继续问:“到底什么事?”

      盛林也才进正题,嘴里吃着东西,嘟嘟囔囔的说:“褚尉梁朋友有个场,想让他帮忙试试,在沿河街旁边订了一块,说晚上聚一聚。”

      “去吗?”盼檀侧头看向郁司誊。

      “有谁?”郁司誊问了一句,盼檀把免提打开,那边也换了褚尉梁的声音:“向逢时和小五也在。”

      郁司誊又看向盼檀,眼神示意:想去吗

      见盼檀点头,他才应:“时间、地址。”

      临了褚尉梁又补了一句:“把你那八七年的酒……。”

      ‘带上’的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郁司誊知道褚尉梁的死性,径直挂了。

      褚尉梁把点定在斜堂街,那儿是棉市著名的观景街,公路的右侧是运河,河对岸是层起的写字楼,楼栋都亮着灯,沿岸点亮整条运河。左侧是草坪,归属硖澄公园,一整块的绿坪,将来要开发成露营地的。

      盼檀和郁司誊到的时候,场地已经布置好了,一张木制长桌在中间,七八张野餐椅,桌上摆着吃食和饮料,几乎都是三个女孩爱吃的,还有几瓶香槟、几个红酒杯和香槟杯。

      星星灯在后面的树上挂着,很亮,萤暗的光恰好能把这里照亮。不远处正对着一个巨大的幕布,投影机和音响还有人在调试。

      夜里的风拂过运河,很凉。

      盼檀和郁司誊朝那儿走去,手里提着褚尉梁今天说的八七年的红酒。

      “妞。”盛林坐在野餐椅上,抬眼见了盼檀,招手让她过去。

      盼檀笑着走过去:“褚尉梁蛮有眼光。”

      盛林也不谦虚,说:“眼光他还是有的,不然女朋友能是我?”

      盼檀打了个白眼,屏幕那头的灯开始亮起来。外面跑车的引擎声传来,看过去,静禅正关车门,向逢时手里拿着一条披肩,跟在静禅身后朝这走。

      向逢时走到郁司誊和褚尉梁站着抽烟的地方,三个人围着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三个女生坐在一起,盛林拿起一块提拉米苏吃着。

      正对着的荧屏亮起,电影是静禅和盛林点的,很早之前想看的《Sense and Sensibility》

      ——爱是永不褪色的印记,纵使狂风暴雨,也绝不动摇。

      三个男生抬头看了眼,也跟着走来坐下,电影正式开幕,郁司誊戴着一顶鸭舌帽、白衫、黑色工装裤、和盼檀同款的鞋子,正环臂坐在盼檀身边,长腿屈着,左腿碰着盼檀的右膝。

      电影播着,大家都安静的看着,郁司誊垂着头,手肘在膝盖上,默默剥着小龙虾,偶尔抬头看一眼屏幕。

      盼檀看着堆成山丘的碗,捻了一颗递到他嘴里:“我不吃了,上火,你别剥了。”

      他住手不再剥。依旧没有专注在电影上,垂头看着手机,应该是在处理他爸交给他的业务,只是左手仍旧握着盼檀的,偶尔见到盼檀的外套掉落,也伸手给重新套上。

      电影行到中间,盼檀正迷得很,忽而外围传来一阵跑车的引擎声,听音浪,估计也是狠的。

      众人朝那处看去,没人记得暂停电影,任由它继续播,密密麻麻传来女人和男人交谈的英文声,在那一刻显得有些嘈杂。

      斜眼看着,一台白色的宾利飞驰停在那儿,人已经下来了,只是关车门的一瞬间还背对着这边。

      是一个女子,风拂起她的长卷发,染了巴黎挑染,着一身高奢的夏秋新款。近一点了,盼檀才看清来人的样貌,瓜子脸白皙而红润,标准的杏眸,淡妆恰到好处。

      “明橙?”单静婵下意识叫出她的名字。

      盼檀也朝郁司誊看一眼,想问是谁。忽而捕抓到郁司誊眼里闪过的一瞬惊诧、疑惑和不耐。

      再朝明橙看,她脸上正敛着笑,即便面对这么多人的注视,也依旧不怯场,眉眼含笑,迈着步子走来,似乎跟他们很熟。

      看郁司誊第二眼的时候,是明橙径直走到郁司誊面前站住的时候。

      “我回来了。”明橙依旧笑着,明媚如魇,有一种势在必得的淡定:“司誊。”

      眉头开始蹙起,郁司誊先反应过来,眼睛依旧盯着明橙,神色平淡,刚刚闪过的各种情绪在这一刻通通不见。反应没给到明橙,手却仍是握着盼檀的,不忘安抚着轻捏。

      盛林等一众人站在两米开外,顿时声嚣不见,只有电影声,细密的在耳边徘徊。

      郁司誊没说话,只是淡淡点头,而后朝褚尉梁扫了眼。后者表示完全不知情,明橙侧头,眼角朝后扫了眼,解释道:“我问了明衙的。”

      明衙是这片场子的负责人。

      “既然来了那坐下一起喝一杯。”单静婵在后面打圆场。

      明橙应声,眼睛却朝下看,目光落在郁司誊牵着盼檀的手上。

      再抬起眼时,两道目光碰在一起。女生何其敏锐,不过是一瞬间的交锋,都能知道对方来意。

      最后是盼檀先松开眼,侧头跟郁司誊说:“我去个卫生间。”

      郁司誊点头,说要跟,盼檀也没拦。而两人压根没去卫生间,饶了路到了马路对面的堤岸。

      “谁?”盼檀站在堤岸边,一点不绕弯,但语气蛮平和。

      郁司誊身量很高,他立在盼檀面前,离得很近,高大的阴影笼罩着盼檀的。距离之近,他甚至能闻到盼檀身上的木香味。

      他垂头盯着盼檀的眼,回答:“高中那会儿在一起过。”

      盼檀点点头,看刚才那情景,也约莫知道是明橙想找郁司誊复合了。

      “断干净了没?”盼檀问。

      “早干净了,我和她也没怎么。”他回答。

      “到哪一步了?”盼檀继续问。

      “牵手接吻。”他一五一十说:“再没别的了。”

      “她想找你复合。”盼檀声音夹杂在风中,明明很介意,声音却又依旧柔和:“你看出来了没?”

      “看出来了。”他点头,伸手拢一拢盼檀的外套:“但那是她的事。”

      盼檀昂首看着郁司誊,他一副恳切交代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头埋在他怀里,依旧仰着头,看着他的下巴。

      “我不生气,我只是要你一个坚定的立场。”

      晚风轻扬,拂起她的发梢,他用下巴磨蹭着盼檀的头发,身上的木香交融着。盼檀侧头看夜景,而后抬头看他盯着自己的深眸。

      不过三秒,盼檀踮起脚,把自己送到他怀里,细白的手臂揽住他的脖颈,和他交换气息和爱意,在没人看见的角落里,在夜幕阑珊下,任由爱意腾生。

      末了,两人松开。他哑着声音,比上次更甚。

      “跟我回去好不好?”

      盼檀眼神迷离,望进他点墨的瞳仁里,有爱意攀爬而出,也有浓重的克制。

      她莞尔,眼中露出一点狡黠。他眸色更深几分,揽着她的腰掐了一下,盼檀才松口。

      抱着他,凑在他耳畔,轻声说:“跟你回去。”

      所以最后,电影没看完,两人撂下了所有人,开着车回了家。任外头夜色阑珊、烟火喧嚣,屋内仍旧是湿意暧昧、灯光昏暗。空调开着,薄汗莹在肌理,两人的身体交缠拥抱,投在白净的墙上,蕴出一层暖光。

      他驰骋着,也睁眼看着盼檀神色迷离,偶漏出一两声□□的模样,他不舍得再向上次一样野蛮霸道,这回都顺着盼檀的意。所以到最后,盼檀还有一点力气,趴在他的胸口上,任他搂在怀里,阖眸平复着气息。

      “什么时候带我见见阿姨吧。”郁司誊跟盼檀商量着。

      盼檀依旧没睁眼,睫毛轻颤,心觉得很满。

      “好。”

      后来如同盼檀说的,从学校里退宿,和母亲说的理由,是网球赛常要在校外,住在宿舍不方便,母亲也没多怀疑。

      没让郁司誊帮忙,盼檀自己找了个一房一厅的小房子,三十平,但阳光很充足,有西斜,也有一个小阳台。

      盼檀精心布置自己租来的房子,在阳台添了一套桌椅,种了点花,厨房里买了烤箱和空气炸锅,还有两套餐具,房间里的梳妆镜前都是自己的化妆品,还有郁司誊的润唇膏,卫生间里有自己的护肤品,也有郁司誊的剃须刀,都是自己喜欢的风格。

      生活一点点过起来,没有同居,但两个人的生活痕迹逐渐重叠起来。在那段时间里,盼檀第二次闪出要跟他有个孩子的念头。

      可是要带郁司誊去见梁妈妈这件事,最后还是腰斩。

      起因是梁妈妈不知从何得知,盼檀和郁司誊在一起的消息,也细心到把郁司誊的家世背景都告诉梁妈妈。

      当天晚上关铺的时候,周许寻寄宿不在家,许杳在阁楼里画画。只有盼檀和梁妈妈坐在铺面,盼檀把东西都整理好,回头,让妈妈去休息。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梁妈妈声音很沉,有如暴风雨沉闷的前夕。

      盼檀手一颤,回头看向妈妈,对上她眼中的近乎阴鸷的执拗时,几乎寒意冲顶。

      “妈。”盼檀试图解释:“我正要带他见你。”

      “分了。”梁妈妈打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泡在一个过去记忆的大染缸里无法自拔:“不会有结局的。”

      “妈。”盼檀蹲下身子,双手垂在母亲的膝盖上,抬头看她,试图唤回她的理智,眼睛染上一点红,有些害怕。

      “他人很好,他说要来拜访您。”盼檀轻哄:“先和他见一面,好吗?”

      “分了!”梁妈妈突然站起来,歇斯底里,眼里迸出吓人的偏执。

      这就是盼檀一直不告诉母亲的原因。梁妈妈有精神创伤,一旦触到某个点,很容易会崩溃,甚至短时间的失常。

      许是梁妈妈的声音太大,许杳从阁楼里探出头来,含着哭腔,轻轻叫了一声姐姐。

      盼檀顿时没法再继续说任何劝解的话,只能软着身子后退一步,有些哀求的意味:“行,妈。您冷静一点,我答应您,和他分开。”

      梁妈妈这才缓过一点气,一只手仍拽着盼檀的不松,勒出一道几乎淤青的红痕。

      她抬起眼,死死的瞪着盼檀,喘着粗气,眼睛发红,眼泪从眼角流出:“没人会真心对待我们的。”

      这件事盼檀在第二天就跟郁司誊说了,盼檀想起母亲歇斯底里几近癫狂的模样,有些无力。

      “要不然……”盼檀说:“我们这段时间先别见了。”

      郁司誊不置可否,在阳台抽完两根烟后,重新进来,蹲身在盼檀跟前,和她平视着,眼神交汇,语气轻柔,问:“知道是谁跟阿姨说的吗?”

      盼檀摇摇头,红着眼看他。郁司誊看着,知道这回是触到盼檀心里的底线了,他没见过她这样无措的样子。

      “不能不见面,面照见,你照作你的事,我来解决。”郁司誊出声,音色很平稳。

      郁司誊就是这样的人,在外面不论再怎么玩,依旧能在办正事的时候稳下来。

      恣意但克制、任性但有度。

      那件事他说到也办到,当天找了一回褚尉梁,找了一回向逢时,也找了一回盛林,最后自己去找了梁妈妈。

      盼檀完全不知情,郁司誊出门的那会儿,盼檀前一夜熬了一夜没睡,眼下乌青。他在盼檀洗澡的间隙里,去厨房热了一杯牛奶,把房间的空调开起来,温水搁在床头柜上的恒温器上,牛奶毯摊在床上。

      等盼檀终于困得不行,抱着她等她睡着,才又蹑手蹑脚的起来,换了一套看上去比较正式的穿着,开车直接到学校去。

      所以到最后,那件事是怎么解决的盼檀不知道,只知道母亲的精神在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平常,只是从不过问郁司誊这个人。

      接近秋天的那段时间,郁司誊有一场篮球赛在省外,行李都是盼檀给整理的。出门的那天早上,盼檀刚画完妆,站在浴室的镜子前,要带耳钉。

      郁司誊在后面拥上来,拿过盼檀手里的耳钉,问:“真不跟我去?”

      “不去。”盼檀说:“我妈店里忙,等你回来我去接你。”

      他也没再说什么,温热的指尖碰在盼檀的耳尖,她忍不住战栗一瞬,啧了一声。

      郁司誊笑得痞里痞气,热气都落在盼檀耳边,接着伸手兜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扭向自己,对视一瞬,垂头吻下去。

      末了,郁司誊重新抬起头,擦去她嘴边留有的晶莹。他眉目柔和,带着面对盼檀时特有的笑意。

      “每天这个时候,都很想跟你结婚。”

      什么时候?

      和她一起起床一起刷牙、趁她上妆给她弄早餐、她给他刮胡须的每个瞬间。

      两个人的生活痕迹完全重叠的时候。

      比如现在这会儿,他说要带上盼檀给他新买的球鞋,而盼檀在他上卫生间的空隙里,把两片防磨胶贴粘在了他的鞋里。

      在等郁司誊篮球比赛回来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大的一件事。

      是郁许唯的离世。

      车祸。

      出事那天,盛林的电话径直打到了盼檀那儿。接到电话的那瞬,盼檀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想到的一件事,是郁司誊只有那么一个珍贵的姐姐了,不能没有了。

      医院里有很多人等着,盛林和褚尉梁都在,单静婵也在,还有郁许唯的丈夫,而郁司誊在邻市往回赶。众多人的身影里,盼檀第一次看到了郁司誊的父亲。

      他着一身唐装,颜色很沉,坐在椅子上,身边还跟着两个人,他面色冷清,一直垂着眸,似乎对身边的任何事都不关心,可手在抖。

      在那样沉重的氛围里,盼檀几乎要窒息。恰逢郁父抬起头,一眼看向盼檀,眉目冷清,含霜带箭,下一瞬即挪开目光,不再看第二眼。

      一众人等在门外,郁司誊拼命往回赶,最后在医院转角处,看到从里面出来的医生,朝郁父摇摇头,也看到郁父笔直的身体佝偻下去,缓缓坐回到椅子上。

      太急了,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场突然车祸,带走了郁许唯。

      盼檀站在那里,一眼穿过人群,看到站在转角处的郁司誊,他好像倒过一回。眼眶整个红着,牙关颤动,像个无助的孩子,甚至连身上的球服都还没换下来。

      盼檀朝他走,腿酸软,鼻子也酸软,眼睛跟他一样红。

      一阵巨大的悲怆笼罩着周遭,盼檀什么都看不见。那一个瞬间,盼檀看不见众人的泪和沉默、也看不见郁父对自己的淡漠。

      只关心眼前自己爱的那个人,他快垮了。

      盼檀停在他面前,伸手去拥他,抱着他因过度绷力而颤抖的身体,手在身后抚着他的脊梁,安抚着。

      两个人相拥着,那是盼檀第一次见他哭。过后的三天,他和父亲一起处理郁许唯的事情。

      这三天里,盼檀没有无时无刻陪在他身边,但会在家里等他,炒他喜欢吃的菜,放好洗澡水。但这天,时钟一直走到了九点,他仍没回来,电话打不通。

      盼檀有些担心,朝阳台看去,外头有些起风,风卷进来,夹杂着一些雨的味道,天开始灰暗起来,云很浓,看起来像有一场大雨。

      没多想,盼檀套上自己的外套,臂弯上挽一套,而后拿上伞和钥匙,换了鞋径直出门。

      负一层,他的停车位,那里停着他常开的车。盼檀鼻尖有一刻的酸涩,而后伸手扶上去,引擎上依旧留有余温。

      像是想到了什么,盼檀往回走,从电梯里回到一楼。再出单元楼的门时,雨已经下起来了,淅淅沥沥的洗刷着人间,渲染郁司誊这段时间来抑郁悲怆到低谷的情绪。

      没走两步路,盼檀的步子停下来,撑着伞,望着坐在椅子上的郁司誊。他正屈着身,手肘肘在膝盖上,脸埋在手里,雨一直下,他一直淋,一点也没想躲着。

      雨像一张幕布,盖在这人间里。

      一滴泪顺着脸颊落下,盼檀伸手擦掉,撑着伞,一步步朝他走。伞撑在两人头顶,他似乎察觉到了,抬起头,望向盼檀。

      郁司誊眼肿着,眼下乌青,新长的青渣还在,好几天都没睡过觉了。

      盼檀撑着伞,蹲身在他跟前,看着他席卷着疲倦和悲伤的眼,不知觉和他一起红了眼。

      雨势太大,打湿了两个人的肩身,周遭空寥无人,只有他们在这场磅礴中沉默、对视、治愈。

      良久,盼檀终于忍不住无声哭泣,雨伞悄然落在地面,掀起一地的水花,最后又隐在大雨中。

      盼檀伸手去抱他的动作很慢,像是怕郁司誊会在她面前碎掉。

      她说:“郁司誊,哭出来好吗?”

      语音落在耳畔,他的眼一瞬间红透,血丝挂在眼角,忍了三天的悲意终究在这一刻全盘托出。

      “阿檀。”他声音哽咽,有着从未有过的低沉和悲伤:“姐姐没了。”

      雨声滂大,可耳边只有他的那句低诉。

      盼檀把他抱得很牢,两个人的身体暴露在雨下,湿透。

      “郁司誊,我会一直陪着你。”盼檀眼里萌生出一阵固执:“你不会孤单,也不要害怕。”

      他终于卸下所有负担,埋在盼檀的肩颈里,沉默着流泪,他的肩身开始轻颤,雨持续下着,分不清雨和泪。

      最后,两人分离开,盼檀仰头望着郁司誊,他的眼还红着,她静静的看了他片刻。

      郁司誊这个人,包容、关怀、爱意、忍耐、沉稳,全部他所拥有的一切最好的价值,都一点不剩的付诸到盼檀身上。

      连哭都不舍得在盼檀面前哭,怕盼檀也跟着难过。

      这样的郁司誊,盼檀很爱很爱。

      开口的前一秒,盼檀莞尔,两个人的眼睛都红着,在雨里对视。

      她说:“等你满年龄了,明年,我们结婚。”

      他眉头颤动,狭长的眼眸盯着盼檀的。

      “换我跟你求婚,你生日那天我们去领证,你答不答应?”

      郁司誊没吱声,依旧敛眸看着盼檀,在心里下了一生一世的决定,像要把这个人刻进骨子里。

      没用言语答应的话最后都换成了在雨下的轻吻,没有情欲的吻,却在两人心间都种下了要决意一世的果。

      回到家里,郁司誊把暖气开起来,依旧让盼檀去洗澡。盼檀知道他约莫还想去阳台抽根烟,没拒绝。

      再出来的时候,郁司誊还站在阳台,地上有几支烟蒂,外面风很大,雨斜着吹到他身上。盼檀走到他身后,还没叫他,他先转过身。

      “别过来了。”他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下着雨呢。”

      盼檀脚步停住,柔声道:“先去洗澡吧,我给你把洗澡水放好了。”

      他点点头,朝里面走去,盼檀则去吹头发,出来后本想把餐桌恒温器重新打开,一想,还是决定重新给他下碗面。

      面端到房间里的时候,他正好出来,头发湿着,只穿着睡衣,毛巾挂在脖子上,额前的碎发滴着水。

      盼檀不像从前那样唠叨他,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把他拦在卫生间里,插上吹风筒给他吹。

      “淋雨了,别感冒。”盼檀高举着吹风机,手扫在他略硬的发质上:“我给你下了面,吃点吗?”

      “吃。”他应声,目光跟着盼檀的脸。

      “什么时候去买戒指?”他突然开口问。

      盼檀开始没反应过来,刚想问什么戒指,才想起来,轻笑了下,说:“随你什么时候。”

      但那枚戒指最后终究也是没买到。

      那是后来知情后,盼檀才理顺的,理顺他为什么在自己最爱他的时候提分手。

      他给的理由甚至很合理,他说,姐姐没了,他得把父亲的家产要回来,不能旁落到他弟弟手上,而条件是,跟明橙结婚。

      他说他答应了。

      盼檀永远记得,那是个天气晴朗的日子。他带她去吃了一顿饭,在棉市观景最美的餐厅,他把整个露台区包下来,在晚上,灯火通明、夜火阑珊的时候。

      结束的时候,他说分手。

      盼檀起初不相信,以为他在开玩笑,很生气。可渐渐的不气了,换成了一种害怕,因为感知到了他不是在开玩笑,是认真说分手,不会回头的那种。

      彼时周遭都亮着点点星灯,万家灯火在眼底跃动,风吹过两个人的身体,很凉。

      良久的对视和沉默后,盼檀试图开口,几掩几合,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郁司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了。”话音顺着风吹到盼檀耳边,攥得满是指甲印的手掌终于松开。

      她红眼看着郁司誊,而郁司誊侧头看着远山夜色,天太暗、也太沉,以至于盼檀根本看不清他眼底和自己一样的红,包围着一些痛苦,那种痛意凌迟着他,蚀骨焚心的痛,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盼檀走到他跟前,抬起手,想碰他的脸,到距离他下颌毫厘之距时,突然掐住他的脖颈,纤细的手指用力再用力,掩住那些自己抠出来的指甲印,一起陷进他的肌理。

      他的脸开始涨红,额间的青筋露出来。

      听感变得尤为灵敏。

      “郁司誊,你想好了,一旦分手我就不会回头了。”

      盼檀眼角洇出泪,眉梢红着、眼周和鼻尖也红着,脸在这昏暗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更苍白,眼里迸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恨意,尖锐而刺人。

      上挑的眼尾、卷翘的睫毛、琥珀色的瞳仁,在这一刻都成为刺向他的武器。

      她说:“别回头,千万别回头。”

      最后一瞬,盼檀不再看他,擦身而过的时候,甚至没碰他的身体,只风吹起的裙梢,触到他的手臂,他下意识伸手要去抓盼檀的手,而盼檀走得快,他没抓住,也没再抓了。

      垂落的手在两侧,轻颤着,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

      那段时间回到学校,风言风语开始止不住的成为那个圈子里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没有嘴碎盼檀、没有栽赃也没有诬陷、甚至没有嘲笑。

      只不过他们有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你看,豪门终究是豪门。

      盼檀以为没有人知道真相,事实上,是除了盼檀和其他人,褚尉梁他们都知道。

      知道什么呢?

      看热闹的人里包括了祝佳怡,她看准了机会,想要给盼檀最大的打击,想要呼风唤雨,将暴风雨的云电闪和雷鸣挥手招到今天。

      “你真的要这样?”那会儿是校运会,近冬了。操场上一片嘈杂,只明橙和郁司誊站在观众席栏杆旁。

      “不能说实话?”明橙问。

      郁司誊眯着眼,在太阳底下,他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没有了从前的恣意,眉头间总是凛着愁,整个人身上都有一种压抑的沉。

      台下的人朝这边看,郁司誊正背对着栏杆,手肘挂在栏杆上,侧着头和明橙说话,而明橙侧着身子朝态台下看,眼间有些负担,但不外露太多,在外人看来,是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

      下面人群来往,身影走动,盼檀也在其中。

      接下来是腰旗比赛,抢三大战。

      盼檀走在人群里,长发盘在脑后,梳成一个马尾,前面红色发带挽住碎发。穿同色的运动裙,白皙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亮得几乎能看清肌理,她依旧挺拔纤瘦,目不斜视,但精神不在,也跟着垮过一回了。

      腰旗比赛是学校近几年兴起的,这会儿整个足球场也只有这个项目,其他人就都围着足球场凑成一大圈看着。

      明橙和郁司誊依旧在观众席上居高看着。腰旗比赛男女混打,看到厉邵怀跟在后面出来的那刻,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眉峰蹙起。

      腰旗大赛开始,郁司誊站在观众席上看的清清楚楚,看着盼檀在人群里面穿梭,所有人都想去摘她的腰旗,盼檀躲得也快,脚步快、腰斜的弧度也大。

      郁司誊站在上面那么看了三分钟,就知道盼檀心思不在上面,飞速斜腰闪过一个人的攻击后,弧度太大,他明显能看到盼檀眉头拧起,下意识要去扶腰,但手没空。

      盼檀还在咬牙坚持,没提出换人。比赛那么来来回回攻防转换,终于又要到盼檀的那个瞬间,忽然朝观众席瞥了眼,只一眼,就见到了站在上面的明橙和郁司誊。

      气息聚在这一瞬,堵在喉间,一股气堵得上不来,站在原地愣了两秒。那头的橄榄球在空中画出一道弧度,力气很大,眼见着要砸在盼檀肩上。

      “阿檀!”不知道是谁的声音了,回过神来的刹那,盼檀根本来不及伸手,只能下意识的背身弓腰。

      但球没砸在自己身上,倒听到了另一个人的闷哼。盼檀回过头,见到厉邵怀挡在自己身后,巨大的身姿笼罩着自己。

      “……”盼檀一时哑言。

      “没事吧?”厉邵怀问。

      盼檀看他一眼,摇摇头,淡声道:“谢谢。”

      周围的队友陆续围上来,盼檀却只顾着高台上的人,目光穿过人群,朝那儿看过去,只看到一个依旧站在原地,屹立不动眉目冷静的郁司誊。

      还有他身边的明橙。

      在一场晴空里,相爱的人不过相隔千米,盼檀深深望向看台,想看看站在那里的人是不是会有一瞬间的松动,一瞬间的心疼,可他脸上什么都没有。

      耳边开始嘈杂起来,风也呼啸,盼檀望着那个方向许久,久到所有人都朝那儿看。在那么沉默的半分钟里,所有人都再次将他们的关系揣摩了一遍。

      良久,盼檀收回目光,自嘲的笑了一瞬,眼泪几乎要流出来,轻而淡。垂眸的一瞬间,搁下了所有的执念。

      她淡声说:“换人吧。”

      跟着下场的还有厉邵怀,他追在盼檀身后,一手拉住盼檀的手腕,把人拽得整个身体转向他。

      “你干什么?”盼檀有些生气,眉梢还红着,眼睛瞪着他。

      “他对你真那么重要?”厉邵怀满身满意的不甘,试图问盼檀要一个答案。

      盼檀看着他看似深情的模样,笑出声,讥讽的话随着出口:“不用装深情了吧厉邵怀。”

      “我身边多少女孩受过你骗,一次次给你劈腿还用我说出来吗?”盼檀眉目冷清,语气平静:“你看着一副这么喜欢我的样子,不过是因为我始终没有接受你的追求。”

      “如果我接受了呢?和你睡了呢?”盼檀停顿一瞬,朝场内扬扬下巴,问:“会和现在的祝佳怡有什么区别吗?”

      场内站着那块儿,祝佳怡同样朝这看,三人对视的三秒后,祝佳怡转身离开。

      “梁盼檀。”盼檀抬腿要走前,厉邵怀换了一副嘴脸,说:“如果这次这么着,从此以后我对你不会有好脸了,有什么招数我使出来你别怪我狠,很多事情我能干,但你不一定能承受,你想清楚。”

      盼檀对上他的眼,应:“嗯,随你。”

      另一边的祝佳怡。

      明橙走到校门,拿车钥匙摁了开锁的一瞬,回头看向跟了一路的祝佳怡。

      明橙甚至都懒得开口问,只是挑眉看着她。距离明橙十米外的距离,祝佳怡半眯着眼,问:“聊聊?”

      “我听听。”明橙笑,心想都是千年的妖精,你跟我装什么?

      像明橙这种从小在大家族里长大,挑通眼眉的人,只需要动动指尖都知道你在想什么的人,怎么会看不出祝佳怡的心思。

      “和你一起,把梁盼檀弄出这个学校怎么样?”

      明橙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狐狸一样的眼睛盯着祝佳怡的,从上到下扫了一眼。

      “怎么,都能有这歪心思了,不再歪得大一点吗?”明橙朝她走两步,居高看着她:“我帮你把梁盼檀弄出棉市好不好?”

      祝佳怡的眼神明显亮了一瞬,抬起眼来看向明橙。

      “祝佳怡,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明橙一脸不屑:“我明说告诉你,我温明橙什么都不缺,包括他郁司誊。我是喜欢他,我坦坦荡荡,在他和梁盼檀没结婚前我都没打算不追他。”

      “但随我怎么追郁司誊,我都不会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比如你这种烂人的想法。见你跟出来,我再提醒你一句,你把他俩谈恋爱的消息告诉人家妈妈,别以为没人知道,一个电话的事。”

      “郁司誊没动你是这事他能解决不想跟你扯,但你所有事,好的坏的阴的明的,都在盛林那儿记着呢,想不想毕业,想不想安安静静的生活,得看你自己。”

      “我劝你,多费点心思看看怎么留在厉邵怀身边,他还是能庇护你一点的。”明橙后退一步:“至于梁盼檀,明里暗里护着她的人里随便摘一个出来你都受不住。”

      语落,明橙满意的看着愣在自己面前的祝佳怡,拉开车门上车,踩油离开。

      暴风雨没有因为警告而停止。

      当天,盼檀和郁司誊分手的事情传到了梁妈妈的耳里。梁妈妈没有预想之中的崩溃,只是把店门关了,带着盼檀回了不常住的老屋。

      梁妈妈什么都没说,支了一张小木桌、两张藤椅在院子里,在屋檐下。眼看着要下雨,天是橙黄的,有些闷,梁妈妈摇着一把葵扇。

      桌上热着一壶茶,盼檀和母亲各坐在两侧,母女俩不说话、不谈天,只是这样静静的呆着,吹风也看天。

      “妈妈。”盼檀阖着眼眸,覆盖着满心满意的委屈,哽咽着:“他不要我了。”

      梁妈妈朝盼檀看一眼,眉心是忧愁,也是遗憾。

      可终究什么都没说,没说自己不相信郁司誊会因为财产而放弃盼檀。

      秋风袭来,鼻尖的酸涩直涌脑门,眼角洇出一滴泪,说:“我很爱他的。”

      原本如果这样的生活持续下去,盼檀或许有一天真的能在百无聊赖的日子里忘记郁司誊,可能会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等毕业后离开棉市,到其他地方去,找一个普通人,安静的工作,然后结婚生子过一生。

      有一段日子里,连盼檀也是这样觉得的。直到盼檀在图书馆的阶梯接到母亲的电话时。

      手里的杯子砸在地上,照着楼梯,一个一个往下滚,清脆的声音有节奏的响起,终于在第一个平台过后,彻底碎裂。

      偌大的阶梯上,学生来来往往,只有盼檀定在原地,手不止的颤抖,想起祝佳怡对自己敌视的目光,还有运动会时厉邵怀对自己说过的狠话。

      到医院的时候,母亲的情绪已经不大好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双目有些空洞,会流泪,但看得出来意识已经有些宕机了。

      周许寻也站在一边,他告诉盼檀。

      店里正要关门,那会儿是夜里十点,忙。没留意,祝佳怡不知道用了什么说辞把许杳骗到了体育馆后山。

      找了几个校外的浪荡公子,没对许杳造成身体上实质的伤害,但他们围着许杳,困着一个自闭症的女孩不让走,许杳先是哭,后来精神崩溃,大吼大叫间晕了过去。

      “监控呢?”盼檀看向周许寻,眼睛发红。

      周许寻摇摇头。

      盼檀安抚好了母亲,留下周许寻在母亲身边,让他有事随时打电话。然后打车回了学校,在体育馆精准的找到了祝佳怡。

      祝佳怡回头的那一瞬,对上盼檀赤红了眼的眸子,是有些害怕的。

      “你跟我来一下。”盼檀说。

      祝佳怡看着周遭密集的人群,没说话,但依旧放下了手里的网球拍,跟着盼檀朝外走。但没走半分钟,祝佳怡就不愿意再走了,她认得出来,那是自己把周许杳骗到去后山的路。

      可盼檀怎么可能甘休,当即闪进摄像头的死角,而后迅速抬手揪住祝佳怡的长发,一把将人拽进了后山盲角区。

      还不等祝佳怡反应过来,盼檀的巴掌已然劈头盖脸的落到祝佳怡脸上,尖锐的指甲刮到她的脸上,当即出现两条红痕。

      祝佳怡整个宕机,捂着脸往后退,靠到墙上才看看稳住,还没来得及抬头,盼檀的手跟着掐在祝佳怡的脖子上,用死劲。

      不出十秒,祝佳怡的脸顿时涨红、变青、目呲欲裂,像是戈壁上失水的鱼,而更可怕的是,面对着盼檀几近癫狂的恨意。

      “是在这里吗?没有摄像头的地方?”盼檀低声问,声色冷冽得吓人。

      祝佳怡说不出话,用仅有的意识看着眼前的盼檀。

      两人咫尺之距,盼檀眼睛赤红,拧着眉头,集聚的恨意在眼里都成了利剑,似是要在这一刻和祝佳怡至死方休。

      “你千不该万不该,弄我的家里人。”盼檀继续用力,用全身力气压制着祝佳怡,开口:“他们是我的底线,没人可以动。”

      祝佳怡的指甲深深抠进盼檀的手臂里,试图挣开。但盼檀的手似乎没有任何感知,也没有任何的松动。

      有那么一瞬间,祝佳怡以为自己要死在盼檀的手里,所幸厉邵怀不知道从谁嘴里听到消息,赶到这里来。

      他看到眼前的状况也吓一跳,只一秒,他上前扯住盼檀的手臂,一把把盼檀拉开,而后自己塞到两人中间。

      力度之大,一整个把盼檀的身体甩在地上,手臂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额骨和地面撞击的声音闷响,顿时出来一块红印,也跟着痛。

      “你疯了?”厉邵怀蹙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也知道自己还能兜着。

      盼檀痛的没缓过劲来。刚想起来,跟着眼前闪过周许寻的身影,他走得飞快,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他抄厉邵怀身后的近路走。

      周许寻朝厉邵怀腰间踹了一脚,厉邵怀懵了一瞬,往前踉跄了几步,没摔在地上,堪堪站住脚,回头看了周许寻一瞬。

      电石火光之间,厉邵怀突然隐隐勾唇一笑,周许寻上头得看不见,但仍坐在地上的盼檀看得清清楚楚,只一瞬,盼檀就知道厉邵怀想干什么。

      “周许寻,住手!”盼檀后怕得顾不上手臂上的伤,赶忙站起来要去拦。

      但止不住周许寻动作快,揪着厉邵怀的衣领,又一拳抡上去。厉邵怀脸一侧,再回头,嘴角洇出些血迹。

      厉邵怀依旧不恼火,也没打算还手,以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睨着周许寻。

      “周许寻你住手!”盼檀上前隔开两人,费劲拉住周许寻青筋爆出的手。

      而后抬头看厉邵怀,他在笑,食指碰了一下嘴角,连闷哼都没有,只是淡淡的看了眼手指上的血迹。

      抬眸,深深看了眼盼檀,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开。

      盼檀全身卸力,发软。周许寻扶着,说:“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

      周许寻垂头看了眼脸发白的盼檀,沉默了一瞬,试探出口:“要不……给郁司誊去个电话?”

      盼檀脚步停下来,突然觉得觉得喘不过气,倦怠得无力招架。

      她在那里停顿了许久,周许寻在一旁陪着,没催。额头和手臂得擦伤还在发烫、刺痛。

      良久,盼檀低喃:“我自己可以。”

      步子重新迈开:“我即便能力有限,也要他们给许杳赔罪,最后什么代价我都认。”

      晚间盼檀又去医院看了一下许杳,周许寻带着梁妈妈回家休息。梁妈妈抬起头来看向女儿,什么都没说,只是原本还黑着的发,似乎短短几天已然发白。

      周许寻拉着盼檀走远几步,低声问:“我动手的事……”

      他的话还没说完,盼檀已经打断,说:“你不用管。”

      静了一瞬,盼檀偏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母亲,说:“我不在的时候,你照顾好许杳和妈妈,其他一切都有我。”

      周许寻沉默,后和梁妈妈一起离开医院。

      许杳已经醒了,静静的靠在床头,不哭闹、也一句话都不说,排斥大家的声音和动作,人只要一靠近房间,许杳会埋在枕头里尖叫、几近癫狂。

      盼檀站在房门前,透过玻璃看进去,看着医生给许杳打镇静剂,而后昏迷在床上,安静的睡着,一幕幕全落在眼底。

      那会儿周遭都很安静,静得像是整个世界都压在盼檀的肩上。

      窗外的雨憋了许多天,淅淅沥沥的落下来,砸在楼栋上,敲出重音,也像是砸在盼檀的心里。她安静的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徘徊在耳边。

      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模糊的景,风卷着雨往身上淋,盼檀一点没避开。点燃一根烟,记不得上次抽烟是什么时候了。

      一根烟的时间,雨依旧在下,下面的车在高架桥上飞快的驶过,人如蝼蚁,淋湿在雨幕下。

      忽而手机震动了一下,盼檀的手一颤,手里的烟有点湿,她把烟掐熄在窗框上。拿出手机来看,那是一条来自厉邵怀的短信。

      很简单,两张照片——验伤报告和拟起诉书。

      还有几个字——万州103号房。

      又一根烟的时间过去,盼檀回了一句。

      ——等着。

      按发送键的动作带着一些颤抖。

      又点开郁司誊的窗口,打了几个字,来来回回的写和删,最后一字未提,退出聊天窗口。

      到房门口的时候,盼檀淋得浑身湿透,她打定了主意要和厉邵怀到两败俱伤的地步,却在叩门的前一瞬接到盛林的电话。

      一通让盼檀在毁灭的前一瞬理清郁司誊为什么要分手的电话。

      “梁盼檀。”盛林少见的叫了盼檀的全名,试图挽回些什么:“你在哪?要干嘛?!”

      盼檀噎住。

      盛林接下来说出的一句话,如同抛出一根绳,把即将坠落悬崖的盼檀拽上来。

      “郁司誊跟你分手。”盛林似乎在开车,用吼的:“是因为先天心脏有问题。”

      耳边传来一阵嗡鸣声,盼檀整个愣在原地,僵硬得不能动弹,体内的血液往头顶冲,一瞬间抑制了所有的想法,汗毛开始战栗,盛林的话还在耳畔徘徊,而脑子也还在消化。

      “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我来接你。”盛林轻哄的声音把盼檀拉回神。

      盼檀抬眸,同一时间,正对着的木门打开,厉邵怀的身影出现在跟前。盼檀反应算快,对上他目光的下一瞬,转头要跑。

      可厉邵怀更快,他一把将盼檀的电话拍落到地上,伸手拽住她的手臂往里扯。那瞬盼檀才开始害怕,是那种,突然又有了后顾之忧的害怕。

      厉邵怀如同一个红了眼的野兽,不管不顾的要撕裂眼前的食物,沉着眸子,外露的欲望几乎要吞噬盼檀。

      电话掉在地上,通话还在继续,房门临关前,盼檀用尽全身力气,把房号留给了盛林。

      厉邵怀疯了,将忍耐了多年的不甘、羞愤和永远低郁司誊一等的压抑变成凌辱,全部施加在盼檀的身上。

      他明白,那一刻他不仅仅是想要得到盼檀,更多的,是要让郁司誊痛苦,他想扬眉吐气一回,即便事后要付出无尽的代价。

      但那瞬间,他因恨意蒙蔽双眼,所以什么代价都可以忽略不计。

      或者说,他没想到郁司誊会来。

      在他撕烂盼檀外衣的时候,在他野蛮的齿印咬在盼檀脉搏的时候,在他伸手想要解开盼檀裤子的时候,在他朝盼檀吹热气的时候,在他对盼檀污言秽语的时候。

      也在盼檀失声尖叫、拿出藏在兜里的剪刀刺进他手臂的瞬间。

      厉邵怀终于倒在盼檀一旁,埋头苦叫的同一时间,房门自外一脚踹开。

      房门反弹在墙上,墙身顿时有了裂痕。盼檀朝那儿看去,是郁司誊。

      他面色铁青,额间的青筋爆出,黑沉的眼眸如洇墨,而眼角又血红一片,眸间的杀伐厉色罩住宽大的房间,让人窒息,一身杀气凛冽,如同一只蛰伏万年的野狮,迈着步子进来。

      那是一种看到郁司誊,宁可选择自尽也不愿死在他手里的万籁俱静。

      连厉邵怀的痛呼都静下来,盼檀满手的血,血腥味充斥在鼻尖,躺在床上,失力、颤抖、落泪。

      郁司誊甚至没去看厉邵怀一眼,只是上前来,他轻轻揽起盼檀彻底垮掉的身段,抱在怀里,感受到她的颤抖,眼睛更红,换上一片柔色,还有无尽的愧疚。

      盼檀安安静静的呆在他怀里,像是死过一回,任由郁司誊怎么唤她,她也不吱声。

      郁司誊干脆不再叫,脱下外套罩在盼檀身上,如同对待珍宝,把她横抱在怀里,朝外走。

      一路回到家,叫来医生给伤口上了药,郁司誊和盼檀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始终只是把盼檀抱在怀里,没松开过一分力道。

      在浴缸里,恰好的水温。郁司誊给盼檀洗澡,细心的清洗着,也敛眸看着盼檀身上的伤痕,额头的淤青、手臂的擦伤、脖颈间的咬痕、胸口的指甲印、还有手上的刀刃划痕。

      盼檀目光空洞,任由郁司誊给她洗。没看郁司誊几近滴血的眼眸,没看他几近灭顶的愤怒和嗜血恨意。

      如同褚尉梁在酒店里收尾,朝厉邵怀说的那句一样。

      褚尉梁不再嬉笑、也不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神色凛然,说了一句:“厉家完了,要败在你这个废物手里了。”

      过后的一周,医院里的许杳和周许寻身上的起诉书、还有梁妈妈的生活,全部由郁司誊接手,安排的很妥当。

      盼檀在郁司誊家里呆了整整两周的时间,没说过一句话。她不知道郁司誊都干了些什么,只是每天他回来,都会默默陪在自己身边。

      下雨的时候抱着盼檀在沙发上看电影,不管看没看进去,电影总会播到结局;出太阳的时候会推着盼檀到楼下去晒太阳;往家里领了一只比熊狗,很粘人,总爱趴在盼檀的膝盖上睡觉。

      他每天都会跟盼檀说,形成一种固执。

      会说
      ——对不起,阿檀。
      ——我爱你,阿檀。

      盼檀愿意开口说话的那天,早上盛林来过家里,她给盼檀带了私厨的小蛋糕。

      “阿檀。”盛林轻轻抱抱盼檀,说:“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依旧是沉默。

      盛林见盼檀还是不说话,有意无意的想旁敲侧击。

      “厉邵怀遭殃了。”盛林说。

      那会儿盼檀才知道,在自己沉默不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的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

      盛林说,郁司誊摆下面子,去找他爸聊了很久,从早到晚的谈话。最后谈定下来的,不知道郁司誊用什么条件说服原本没打算要和厉家打擂台的郁父,让他放任郁司誊怎么针对厉家。

      以至于半个月的时间,厉家投资最大的一块地,转手到了郁司誊的手里,那块地很大,在市中心,厉家占比最大,资金也都压在里头,但迫于郁司誊的手段拱手让出来。

      盛林不常去学校,但专门回了学校一趟,去找祝佳怡的。盛林一向开朗、泼辣,但没人惹的情况下总是和善,谁都能跟她玩一块儿。

      但那天众人见识到了盛林的脾气。

      盛林径直闯进祝佳怡的宿舍,掐着脖子跟她讲。

      “厉邵怀快让他爸给打废了你应该清楚,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滚出这个学校,以后在路上见了我们,避开走。否则,我盛林伸手能碰到的地方,我保证,你一定会吃亏。”

      事情落幕。

      同一天晚间,郁司誊带着盼檀去了一栋大厦三十楼的阳台。

      郁司誊怕盼檀冷,在身后拢了拢她的外套,也从后抱着她的腰,脸凑在她耳畔,两人都没说话。

      风扬起盼檀的发梢,糊在两人的脸上,洗发水的香薰浮在两人鼻尖,他们身上还有同样的木香。

      “阿檀。”郁司誊说:“开口跟我说说话吧。”

      郁司誊轻吻她的脸。

      “没事,你不愿意可以不说。”盼檀依旧没回应,郁司誊仍抱着她,周遭灯火阑珊,万家声嚣,他说:“我给你拿了块地。”

      “我写了你的名字,你之前不是说,想开一家杂货店。”他的声音很轻,环绕在风中:“地我拿下来了,你想开心理诊所也行、建房子也行,离家近。没用老头的钱,拿妈妈的钱买的。”

      “妈说,那钱是给未来儿媳妇当彩礼的。”

      不知何时,盼檀已经泪流满面,风吹过泪痕,干涸又湿透,冷凉一片。

      接着身体开始颤,郁司誊知道她在哭,握着盼檀的肩膀,把人轻轻转向自己,而后捧着盼檀尖而瘦的脸,给她擦去眼泪。

      “把你给养瘦了。”他带着一些怜惜和无可奈何,说:“怪我。”

      盼檀婆娑模糊的眼直勾勾的盯着跟前的男人,无辜又可怜,眼泪坠下来,洇进他手里。盼檀看了他好久,想把这个人的模样永远烙印在心里。

      郁司誊任由盼檀盯着,耐心的擦着她不断落下的泪。

      他眉骨高挺着,剑眉星眸,悠深发亮的眼眸也看着自己,都是自己的影子,脸上还敛着淡淡的笑意,光风霁月的少年,笔挺的站在她跟前,笼罩着她,将所有一切的风暴当在了身后。

      “郁司誊……”

      盼檀终于开口,低喃。

      “我在。”他声音很沉,听起来可以抚慰人心。

      “我那天,不是想要妥协。”盼檀靠在他宽阔的肩头,仍流着泪:“我是想跟他同归于尽。”

      闻声,郁司誊把盼檀抱得更牢,他轻笑一声,应:“我知道。”

      “起初我怨你,突然说分手,我才莫名其妙受到他们的欺负。”盼檀抱着他,慢慢说:“后来觉得,没有你,我或许会过得更坎坷。”

      “刚想原谅你,那天晚上我想给你发消息,但我有点害怕,我害怕你会鄙夷我以这种方式解决事情,所以最后我什么都没发。”

      “觉得算了吧,不要让你跟我这种这么差劲的人纠扯。”风不断的吹,两个人的眼睛都很干涩,盼檀继续说:“可是接到盛林的电话我又恨你了。”

      “怨你什么都不跟我说,单方面要分手。”盼檀抬起头,望着他,控诉:“你没想过我不论如何都会跟你在一起。”

      “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盼檀伸手抚上他的眉尖,说:“我有多爱你呢,可以跟你一起下地狱,所以你一辈子都不要再想甩开我。”

      “只能我先提分手。”

      良久的静默,两个人的脸上都有泪痕,在风中。郁司誊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垂下头,捏着盼檀的后颈,吻下去,纠缠撕扯。

      末了,盼檀平息着,也问:“那块地,你跟你爸谈定的条件是什么?”

      他沉默了一段,睨着盼檀的眼,回答:“出国完成心脏手术。”

      “出国?”

      郁司誊又低头,凑近去吻了一下,而后点头。

      “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回省外的篮球比赛,运动太烈晕过一回。”

      “什么时候去?”

      “明春。”

      “那我……”

      盼檀刚想开口,郁司誊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先开口拒绝:“你别跟着去了。”

      盼檀抬眸看他,他说:“在国内照顾许杳和伯母。”

      她知道他隐去的后半句里是什么,他想说,别去了,他不知道会是什么结局。

      盼檀没反驳,只是盯着郁司誊的漆黑的眼,说:“你如果不回来,我会恨你一辈子。”

      出国的时间安排在那年春天,在那段时间里,盼檀想要办得无数件事,最后只办成了一件。

      第一,买戒指。

      第二,要孩子,但没要成。

      这件事起初郁司誊怎么也不肯答应,他觉得盼檀还年轻,不应该。任由盼檀哭哭闹闹了很久,他也不松口,碰她的频率变得节制,每次必会有安全措施。

      直到一次夜里在阳台的促膝长谈,盼檀突然问了一句:“你不想用点什么把我留住吗?”

      郁司誊的望着盼檀,她氤着泪的眼眸望向自己,缱绻得无法抽离,他突然有些害怕。

      他终于肯松口。在出国前的一个月,盼檀的经期推迟了一周,那像是在连日阴霾中看到的一丝残光,覆在盼檀的心上,密密麻麻的滋生出一阵希冀和期待。

      郁司誊带着盼檀到妇产科去检查,而主任说盼檀没怀孕,或许是一种假孕现象。这种假孕现象,是一种心理反应,可能是因为盼檀过于迫切和焦急想要怀上小孩,才会出现的情况。

      盼檀愣住。

      那天的盼檀崩过一回,那么长的一段日子里,盼檀都没因为郁司誊的这件事情再流过泪,但这天没怀孕的消息,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在医院崩过一回。

      盼檀坐在休息室里,靠在郁司誊身上,哭得浑身止不住的颤抖。郁司誊明白,那是一种,迫切需要一点什么和他有关联的东西来留住她、抚慰她、支撑她的愿望。

      盼檀怕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第三件事,商量要领证。

      出国的前一天,郁司誊和褚尉梁那几个人一起出去吃了顿饭,没带盼檀。回来的时候,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盼檀在小阳台的躺椅上睡着了。

      一旁的茶还温着,盼檀睡得不安稳,眉头蹙起。

      郁司誊伸出手,俯下身子想抱她回房,一碰到人就醒了。盼檀睡眼惺忪的看着他,下意识的伸出手要抱他。

      “抽烟了。”他嗓音低淳温柔,坐在盼檀身边:“洗了澡再抱。”

      临近八点,外头的天雾蓝,阳台的灯光昏暗,盼檀懵懵的看着他,把他的眉眼、鼻梁、嘴唇都细细打量了一遍。

      “刚刚梦到你了。”盼檀声音有点哑。

      “梦见什么了?”他问。

      盼檀垂眸沉思了一会儿,说:“梦见我们领证了。”

      郁司誊抚着戒指的手一颤,抬眸望进盼檀的眼眸里,头一回有了想闪躲的意思。

      盼檀却不允许他退缩,攥住他的手,十指相扣,两枚戒指碰在一起。

      “明天我们去领证,好吗?”

      郁司誊看着盼檀近乎固执的目光,没出声拒绝。

      第二天再睁眼时,身侧了无一人,只有枕头上留的木香。盼檀看向衣柜,他的衣裤都还在,什么都没带走,浴室里有关于这个男人的所有痕迹都还在,只有他不在。

      盼檀明知道的,知道这个男人临时改签到了凌晨的飞机,不想让自己送他。

      可盼檀还是固执的,画了个妆,去民政局等了整整一天。

      一整天,民政局里人来人往,结婚登记处一片喜气洋洋,而盼檀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低头安静的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直到工作人员来说已经下班了。

      “骗子。”盼檀麻木的起身,往外走,出门前,望着天空呢喃了一句:“都不敢娶我。”

      他下机后,只发来一条语音。

      他说,阿檀,我爱你。

      日子一天天过去,盼檀在生活,花了很多时间去陪许杳,周许寻快要高考了,梁妈妈忙的很。盛林和静禅经常会拉着盼檀去各地旅游,帮着盼檀把空置了很久的杂货铺一点点开起来,一点一滴都是盼檀亲手布置的。

      但盼檀没自己管理杂货铺,循规蹈矩找了一份心理医生的工作。

      那个春天过去了,天气开始变热,又是一年夏季。

      盼檀在漫长的时日里等着郁司誊的回音。

      盼檀的生日在夏天,在一起三年,是唯一一个郁司誊不在身边的生日。

      盛林撺掇着静禅和向逢时还有褚尉梁几个人一起攒了个局,围在一起刚好一桌,还是在私厨。大家都看得出盼檀心不在焉,但也都没戳穿,一字不提关于郁司誊的事。

      晚餐过后,盼檀有些醉意。盛林不知从哪捧出来一个生日蛋糕,是盼檀最喜欢的杏仁蛋糕,但蛋糕有些随意,不是那么精致。

      起初盼檀看着那个蛋糕也没什么起伏,直到盛林伸手要去点蜡烛,她才突然看见蛋糕上的奶油沾着一根羽毛。

      盼檀蹙眉,挡开盛林的手,什么也没说,抬眸看向盛林。

      盛林面无起伏,反问:“怎么了?”

      而后顺着盼檀的目光看去,说:“还不是褚尉梁,昨天给我买的外套,掉毛。”

      盼檀细细端睨着盛林,试图从她自然的神色里找出一丝缝隙,但没有。

      直到盼檀不再注意这件事,盛林才下意识的朝褚尉梁看了眼,后者也回看了一瞬,而后垂下眸子。

      那天晚上分开后,是盛林把盼檀送回家的。盼檀望着窗外的街景,直到快到小区门口了,才突然开口:“开停车场去。”

      盛林自然没想到盼檀会突然来这一出,油门的力度松动一秒,盼檀不再说话,望着窗外的眼开始红。

      停车场里,盼檀在郁司誊的停车位下了车,盛林跟在身后暗骂了一句郁司誊。看着盼檀把手轻轻的、颤抖的抚上车的引擎盖。

      温的。

      他真的回来过,在盼檀生日的这天,可他现在,分明是不适合上机的情况。

      泪在瞬时落下,盼檀侧开头,脸拧在一起,眉头深蹙,剧烈的抽泣。

      盛林也红眼,上前来抱着盼檀。

      盼檀站在那儿,哭了很久,才停下来。

      只说了一句:“不要让他知道我知道,他知道我哭过,会难受。”

      盛林点头,送盼檀进单元门的时候,又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蛋糕上的那根羽毛,我认得。是我给他买的外套,便宜货。”盼檀红着眼睨了盛林一眼:“你一个连网球拍都要上万块的人,买的外套怎么可能会掉毛。”

      只有郁司誊这个恋爱脑,盼檀买的便宜货也当作宝,穿了一年又一年。

      …………

      终于到家的时候,盼檀第一件事,是点上家里的香薰,是桂花和古木的香气,逐渐充斥着整个房间。

      盼檀整理好从诊所里带回来的东西,往沙发上一坐,安静了许久。昨天和回了老家的母亲通了电话,现在母亲在老家开了一家店,生活尚算好,许杳的状态也好了很多,上了一个不错的大学,许寻在一家公司里当开发总监,盛林还是那样,没心没肺的生活,前两年和褚卫粱结婚了,也坎坷,但他把盛林保护得很好。大家的日子都过得不错。

      电视投影开着,是当年他们野营看得那出——《Sense and Sensibility》

      台词念到那句“爱是永不褪色的印记,纵使狂风暴雨,也绝不动摇。”

      盼檀回头看了眼坐在身边的郁司誊,说:“那时候好像都没有好好看这部电影,浪费了。”

      旁边的人望着自己,但没回音。

      香薰燃着,偶尔透出一点木条燃烧的声音,气息扑鼻,整个空间一如往常的安静。盼檀起身回房,想去泡个澡,路过墙壁的时候看见上面的日历,朝厅里的人说了句:“郁司誊,明天你生日。”

      盼檀靠着墙,郁司誊正站在窗前,背对着自己,闻声顿了一瞬,他没回头,说:“我知道。”

      “三十而立。”盼檀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和我结婚。”

      “……”郁司誊垂着头,沉默了许久才抬头,轻唤了一句:“阿檀。”

      盼檀闭了闭眼,没听他后面说什么,自顾自的进了浴室。

      卫生间里的气温在升高,烟气包裹着整个浴室,连镜子都看不清楚。

      煤气和香薰的味道混在一起,盼檀整个人泡在水里,眼泪顺着眼角流过的时候,她伸手把一边燃着的香薰扫进池子里,香薰的火苗在一瞬间熄灭。

      香薰的木香逐渐消失,盼檀逐渐清醒,煤气味逐渐浓重。

      “许唯姐走的时候,在那场大雨里,我答应过你,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盼檀闭着眼,呢喃着:“我让你不要害怕,你不会孤单。”

      “郁司誊。”盼檀的身子往下滑,声音更轻:“你等我很久了吧。”

      “坚持的那段时间里,你是不是也和我现在这样,你在想什么呢?”泪流,落在浴缸的水里:“你看我都成什么样了,只要点上香薰,我才能看见你。”

      “我也撑了很多年了。”声音慢慢变小,失力:“我很想你,郁司誊。”

      “我来陪你过生日,郁司誊。我想你抱抱我,像那年那样。”

      记忆的迷失里,回忆如同走马灯。

      在郁司誊出国的第二年夏天。

      温度很高,热得能在空气里见到浪纹。盼檀抱着书,从图书馆里出来。

      校道里的冬青正盛,风沙沙吹过。

      盼檀低头看着手机,走在台阶中间,一步步往下走。没抬头,所以没看见台阶下等的两辆车,还有盛林和褚卫粱。

      “阿檀。”盛林先开口,眼睛已经红了。

      校园里的广播在播《李香兰》。盼檀在想,郁司誊已经一周没来消息了。

      闻声,盼檀眼睫一颤,心脏跟着鼓动,剧烈。而后抬头看,盛林正站在自己跟前,眼眸挂着红,褚卫粱站在一边,依旧是没什么表情,但眉头深蹙着,含着一种隐忍。

      目光往远处挪,那里停着两台车,不眼熟,但气场很熟悉。周遭的人很少,似乎是有人专门把这一块盘起来,不让人进,只留了这么几个人,还有。

      还有在车上的郁父。

      不知觉间,盼檀的泪已然挂在下颌,又一滴滴坠在水泥地上,印出痕迹。手一直在用力,发白,但感觉不到。她一步步往车那边走,盛林在一边跟,隐忍哭声。

      半掩的车窗全部降下,郁父的脸徐徐露出,他正闭着眼,脸色苍白,两鬓的白发比上次见时更甚,身上带着一种不可淹没的悲和忍。

      “伯父。”盼檀声音沙哑,像婴儿第一次发音,觉得连咬字都费力。“郁司誊呢?”

      “……”

      全场静默。

      盼檀身体很僵硬,但固执的环视着周遭。没有他的身影,脸色开始发白,到发青,才终于看见,站在这里的全部人,包括车上的,都一致的穿着沉色的外套,肃穆又悲凉。

      苍白无力的声音自车窗内传出:“老二。”

      盼檀目光回到他身上,屏住气息继续听。

      “没熬住。”

      又是一阵静默,连众人的气息也淹没在这场哑剧里。周围只剩风声,还有那首歌的歌词,在安静时幻到最大。

      “什么叫没熬住。”盼檀的脸白得不像话,让盛林看着害怕,干涸的嘴唇一张一合:“他说过会回来的。”

      郁父闭了闭眼,盛林没忍住,哭出了隐忍许久的第一句,手仍牵着盼檀的,褚卫粱上前来把盛林拉到另一边。

      “……”盼檀不知道该说什么,该问什么。

      “他死在三天前。”褚卫粱的声音顶替了所有人的沉默。“一周前心脏手术过后开始昏迷。”

      “在那三天里,医生说他意志很强,他也睁眼过两回。他熬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后才走的。”褚卫粱声音很沉,“他很舍不得你,也尽力了,他很想回来见你。”

      印象中那天的最后一个片段,是盛林在旁边的叫声,有人托住了自己的身体上车,也有人往盼檀的手心里送进一个冰凉的东西。

      但盼檀始终睁不开眼。

      再醒来的时候。还是盛林等在旁边,桌子上放着一份文件,是郁司誊的文件。

      挪眼,旁边等着一个律师,但没着急上前。盼檀回过神,下意识的握住手里的东西,已经有了温度。定睛一看,是一枚戒指。

      “那是郁司誊留给你的,里面有他的头发。”盛林说。

      盼檀叹了口气,把戒指戴进左手的无名指,而后抬头看。盼檀的脸仍是白,半垂着眼帘,眼睫覆盖住眼眸,干涸的唇闭着,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欲望。

      褚卫粱看着,又等了两分钟,才朝一旁的律师示意。

      “盼檀。”褚卫粱先开头:“这是司誊给你留的。他的全部财产,但是都是分开期限给的,你要签个名。”

      盼檀的目光挪到那份文件上。

      分开给。

      你看,郁司誊这个人,他知道的,盼檀家里还有债,还有弟弟妹妹,还有自己的生活,需要钱的。但他不愿意一次性给,要分开给,且必须每年本人去领。

      他是怕,怕盼檀会想不开,跟着他一起走。

      盼檀抬起手,潦草随意的在文件上签了名。褚卫粱说:“盼檀,还有我们在,你有需要,随时找我们。他不在,我们每个人都是他。”

      “对。”盛林也点头:“郁伯伯昨天也说了,你的事,郁家管。”

      所以这无疑是相当于整个郁家,都承认了盼檀的存在。

      而这些,都是郁司誊给盼檀留的后路。

      盼檀一字不发,望着窗外的冬青,冬青开得盛,日光铺在上面,安安静静的。

      一滴泪滑落,静谧无声。

      郁司誊,说好的回来和我结婚呢。
      说了一万次你爱我,最后也不回来。
      但他们说你撑了很久,也是为了我。
      算了,这次原谅你。
      郁司誊,我好想你。

      在后来找到的,盼檀写过的信笺里,有一段话。

      “那么多年过去,我仍旧没能抚平我自己的心理问题。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沉沦,亲眼看着自己的灵魂无边的吞没,一点点变成精神心理都有问题的人,我很早就知道了,我有心理问题,蛮严重的,在他走的那年开始。”

      “到后来,成了精神有问题,我依旧知道,但我是有意去忽略的,我已经偏执了,在对任何有关于郁司誊的事情上。我只有精神不正常的时候,每当我闻到他往年常点的熏香开始,才能重新看到他、感受到他,我开始在我的幻境里和他生活在一起。”

      最令我害怕的是,我依旧不会忘记他的模样、他整个人的气质、他的喜欢的事情、惯用的生活用品、习惯行为、乃至他的想法。但我在经年久月之中,再想起来他已经离开的事实,似乎我已经感受不到那种痛彻心扉,我不会哭,甚至可能只是冷静的回想他离开的那天发生过什么,一次一次在心里捋一遍。

      “我不是对他没感觉了,也不是不爱他了,是我麻木了。是这种麻木让我很害怕。这让我没法接受一切新生的人和事物,也没法忘记他,我一直想着他。”

      “我在什么时候觉得自己美满了,他爱着我的时候,在我二十一岁那年以为自己怀孕也甘愿生下小孩的那时候。这种美满,我已经感受过了。我想起未来的日子没有他,觉得很难过,我老了走不动了,也不会有这个人在身边帮我推轮椅,陪我在养老院散步。”

      “后来我明白一件事,爱是在清醒之中也甘愿沉沦 它不处于情感的顶峰,你也得允许长久的爱意中会衍生出一些痛和苦。”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另一个结局 当番外看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