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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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楼本是声色艺宴，欢娱作乐的所在。
——奈何苏楼主却不喜欢酬酢。
于是宴会设在红楼的跨海飞天堂里。人不多，都是平素亲近的子弟门人，但凡在京的香主、大小主事等，没有一个缺席的。
“我今日不该穿红衣服的。”温柔咬着唇，小声喃喃:“纯姐姐穿红色竟这般好看……”
平日里总是穿素，难得穿得鲜亮，自然更容易教人惊艳了——那么，自己是不是就要被比下去了呢？她忍不住想。
这副忧愁的模样被王小石瞧见，忍不住笑，没等他说话，温柔已经噔噔噔跑回去换衣裳了，于是愈加莞尔。
这是白王二人自加入金风细雨楼以来头回参与这样盛大的宴会。
在来京的旅途中，他们阴差阳错救了离家出走投奔大师兄的温柔，显露出十分的能耐，苏梦枕求才若渴，非但主动相留，还结为兄弟。
——红袖第一刀苏公子的兄弟！
这怎能不教人感念、钦佩、激动呢？
兄弟之间纵有龃龉，说开了便好。想到这里，王小石与身旁的白愁飞互觑一眼，在对方眼中也看见了艳羡。却不知，彼此更深处蕴藏不同的意味。
明明并未邀请宾客，但今日排场甚大，仿佛是细雨楼自上而下、更是从内而外的一种宣告……
苏梦枕原本披着黑色的大氅，待举杯两巡，酒酣耳热，单手扯结绳脱下。红裳的少女坐在他的身边，臻首娥眉，神情浅淡。
即使苏公子尚未介绍，也没有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即使不知道她的身份，也决不会就此忽略过去。
概因雷小姐实在太美:红衣、素妆、乌发、丹唇……美得清丽、美得幽艳，美得简直惊心动魄。
“那就是咱们公子……未过门的夫人？”有位主事拉住了总管杨无邪，微声道:“六分半堂大小姐？”
高大的年轻人颌首，笑意爽朗:“婚期已提前到十日后，老赵啊，你的礼可备好了么？”
赵主事睁大眼，连眼尾的褶皱都被拉平，讶声道:“哎呀——”这一声拖得很长，末了又强自低下去:“这可真是、真是天大的喜事……”
他无条件信服自家楼主。
既然公子放出话来，那就代表:十日内六分半堂兴许便会归入细雨楼，至少两派必将达成以谁为尊的共识！
和婚，是雷小姐嫁予苏公子，自然也就是六分半堂被“和”进他们细雨楼了。赵主事美滋滋地琢磨着，立时与老友们相谈甚欢。
“你看雷纯，像是高兴的样子么？”白愁飞仍旧是一袭白衣，倜傥不羁，眼神扫过大半的人，突然道。
王小石原本已被场内觥筹交错的气氛感染，嘴角忍不住也跟着勾起，听了这话，倒似一盆冷水泼下来。
“我瞧着雷姑娘，也不像是，唔……不高兴的模样？”这犹豫的语气，代表他自己也不大肯定。
白愁飞冷笑:“等着瞧吧。”他的声音很轻，也压得很低:“好戏在后头呢。”
白日，众人只听到了那一句话，仿佛这几个字已足够解释。彼时温柔红着脸瞪他一眼，却拉走了王小石。
唯独白愁飞坚定不移地认为:苏梦枕仗着势力，霸占了柔弱的雷纯，意在兵不血刃夺取六分半堂。
——呵，甚么天下英雄之冠，装得冠冕堂皇，其实大家都一样，这江湖就是这般的脏！
白老二暗地里腹诽半晌，却听座上的红衣青年正朗声道:“今日来的都是楼里的弟兄，为的是来庆贺我的喜事。我心中高兴，但希望大家缓一缓，待会儿再开怀畅饮。”
众人正疑惑，苏公子却不再说下去，只高声依次唤道:“老二、老三、温柔。”
温柔已换了身粉衣，特意在白愁飞面前晃了半圈，才娇俏地走到中央:“师哥，你叫我们做什么？”
“往前。”苏梦枕笑了笑，和气地冲着他们三个招手:“来敬你们大嫂一杯。”
每一张摆放得满满当当的雕漆案几上，除了美食，当然也有美酒。且不但准备了光香气便很醉人的陈年佳酿，亦有适宜女子喝的梅花果饮。
闻言，温柔真的立即端着杯，兴冲冲地走过去。雷纯微笑，同她轻轻碰杯，未发一言。
论资排辈、于情于理，都该老二在前。王小石怔忡了下，侧首看过去，才发现白愁飞竟也在笑:“恭喜大哥抱得美人归。”
他手里拿着一壶陈酿，周道地倒了两杯，却只朝苏梦枕敬酒，又先干为敬，恭谨地立着等候，不走。
王小石的呼吸都轻下来。
顿了顿，这热忱的年轻人赔笑道:“喜结连理，自是天大的好事！只是雷姑娘毕竟是女子，不善饮酒，我看，我这杯酒，也请大哥代嫂嫂饮罢……”
被敬者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二弟，面上已无笑意。顿了顿，在诸人焦灼的视线中，举杯，朝老三淡淡道:“这酒太烈，确该大哥替你嫂子喝。”
凝滞的气氛重新恢复热络。
好似方才那一出根本无人在意。
然而也仅仅是好似。
一只手，一只白皙、纤细、秀美的柔荑，轻轻阻止了苏公子将要递至唇边的动作。
红衣少女由始至终未吐露出半个字，她已沉默太久，低眉顺目地坐在未来夫君身边，像这世间凡夫俗子所能想象出来的、最珍贵精致的——摆设。
她固然美得教人心碎。
然美人配英雄，锦绣添花尔。
但现在，所有人都在望着她。
好像很惊讶，花瓶竟也会说话。
“白公子敬的酒，我想喝，也该喝。”
仿佛没察觉满座目光聚在己身，红衣少女微笑着启唇，娓娓道:“倒是你，饮了太多烈酒，也太不注重身体。”
苏梦枕寒焰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这双眼睛方才只是淡漠地回望白愁飞，丝毫未露不悦的情绪，便已让众人俯首噤声，而今默默拧眉，换做常人早该发颤了。
但雷小姐不闪不避，依旧笑吟吟地看着他，手上未使多少气力，便将对方握着的酒杯“夺”了过来。这世上，能从苏梦枕掌中取物者，又有几人？
然少女轻抿一口醇酒，便搁下。
酒劲很足，立时便让面靥泛起柔美的绯色。雷纯好整以暇地保持着端坐的姿态，衬得伫立两人跟前的白衣男子整张脸近乎苍白。
何止苍白，简直惨白！
白愁飞喉头一哽。
后退，脚步微有踉跄。
“你在管束我？”苏公子连个眼风都没有卷到白老二身上，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妻，眉头蹙得更紧。
“倘若你非要那么想，也可以。”
雷小姐长睫轻颤，慢条斯理地夹了筷菜到他碗中，柔声道:“做丈夫的，是不是该听妻子的话呢？”
“大事听我的，小事听你的。”苏公子稍加思索，斩钉截铁地做了决断。
“那么……”雷小姐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像柔软的羽毛浮在胸臆之间。顿了顿，幽幽道:“谁来决定甚么事大、甚么事小？”
“……你。”望着她既清且艳的脸，苏公子竟也跟着沉沉抒气。末了却又缓慢地展眉，平心静气地补充道:
“——只要你能够说服我。”
雷纯听完便笑，笑得真好。
多少英雄都逃不过这一笑。
苏梦枕看着她笑，眸光渐渐升温，却低首，将剩余的杯中酒徐徐饮下，很克制、很斯文，只能瞥见喉结稍稍滚动。
他又将她夹的菜都吃了，方克制着低声道:“你觉得……待会儿是大事，还是小事？”
却说那未婚夫妻俩，在主座上说着悄悄话，相处很是融洽。又都穿着红衣，实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可瞧在赵主事眼里，实在是有些心悸——这桩婚事，真是细雨楼占便宜么？不会是自家公子被“和”过去罢！
老赵急需有个人来讨论，最好是立即拟定个章程出来。
他先是揪住花无错，但花无错张了张嘴，一句话也不肯说；他又去寻“古董”，余无语敷衍两句说饿，转眼就不见人影。
在赵主事暗暗捶胸顿足的当口，“无发无天”的领袖莫北神步履匆匆地进了来，那是个看起来笨头笨脑的年轻人。
他一进来，便垂首道:“公子，客人已至。”面上显出种有点不安的神色。
苏梦枕霍然起身，朝他颌首。
未等众人议论纷纷，不请自来的客人丝毫无阻地“登堂入室”，乌泱泱一片，全是有头有脸的厉害角色。
除了狄飞惊、雷媚、雷恨、雷滚、周角、雷娇，还有“花衣和尚”、“豆子婆婆”、“三箭将军”等……六分半堂足足出动了九位堂主，还有数十武功高强的头目！
但这群人都跟在一个人后头。
这个人当然是雷损。
“不应”魔刀的主人。
——满座哗然，两厢对峙。
灰袍宽袖的老者缓步走在前头，目中无人般地环顾四周，他前进几步，细雨楼的人便退几步。
直到退无可退，年轻的主人从高座走下来，而那年老的客人也恰巧止步。
现已是深夜，跨海飞天堂的穹宇很高，垂下无数鲜艳灯烛，雕壁结彩，热闹非凡。两个人的影子立在煌煌光色中，无数英豪的保护与包围下。
“听闻苏公子精通命理相学等十六种术数，莫非算准了老夫会来？”
“你会来，我并不意外。”
雷损一哂，发须轻拂:“听说苏公子病得很重，有没有算过自己几时将死？”
“万物自有时，该来的总会来，只有踌躇不前的失意者才会费时费心估测这些事情……”
苏梦枕面色冷傲，轻描淡写地将话刺回，又慢吞吞转了话锋:“不过，我倒是给自己算了一卦。”
“哦？”雷损抬臂，注视着手上戴着的魔眼戒指。灯火辉煌，翡翠正莹莹地发着不祥的光。似是太刺目，他眯着眼:“愿闻其详。”
那是“战”的预备信号！
狄飞惊微微掀起眼帘。
可怖的气氛在蔓延，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萦绕着汹涌澎湃的杀意，王小石甚至错觉其可化为实质，教人窒息。
一片死寂中，却见红袖刀的主人昂首，启唇淡淡道:“卦象显示，我命中有子。也就是说……”
“——雷老总，你能做外公了。”
语气不紧不慢，分外沉稳端肃。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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