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贰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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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红绳倒是挺长的。”共饮合卺酒后，新郎官漫不经意般道，将手中的酒杯倒扣在桌上。
通常，男子喝酒总比女子要快些，虽然是老少咸宜皆能喝上几口的梅子果酒，他仍刻意放缓了速度。
这是古时流传下来的旧俗:
喝交杯酒时，新人应同时饮尽。再将合卺杯掷于地上，此举有占卜之意，观察酒杯俯仰，若一仰一合，则婚后顺风顺水……
然则苏公子虽精通各种命术，
这时却坦然地选择人为干预。
新娘也轻轻搁下杯盏。
饮过酒后，少女精致的玉容缓慢攀上丝浅谈酡红，又或许……只是跃动的烛火？肌肤胜雪，当然容易染留痕迹。
苏公子拿捏不准，因此黑如点漆的眸子定定地注视过去，好像饶有兴趣似的。
雷小姐的唇瓣动了动，似滴落晨露的落英漾着晶泽，星眸瞥了一眼又移开，轻声问道:“……怎么又不说话？”
然后给自己又倒了杯酒。
“你是问我为何不说话，还是不想我这样看着你？”他忽而失笑，好整以暇地反问道:“你在害羞？”
她自斟自饮，轻言细语:“新娘子害羞，本就很寻常……自然，新郎紧张，也不少见。”
他们两个坐在一处，倒谈不上拘谨得像两只被捆扎红绸的鹌鹑，可确实心生古怪。一切都已在脑海中演练数遍，却仍新奇无比。
“但出现在我们两个身上，又好像有些怪异？”苏梦枕的眼睛很亮，语调也很明快:“我想过很多次婚礼会是什么样的，但眼下……还是超出了意料之外。”
“纯儿，”他柔声轻唤她的名字:“你是否想过，嫁予我之后，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想过。”乌灵若梦的眼瞳回望，少女抿了抿唇，语声幽幽:“不过，你总能跟我想得……不大一样。”
依照少女欲语还休略带愁恼的神情，似乎更想说的是“大不一样”。
苏梦枕品读出这一点，倏地朗声大笑起来。他并不沉闷，却也不算是个爱笑的性子，冷着脸时甚至颇为阴沉孤傲。
这一笑却极好。
说不清道不明，只可会心。
“那是好还是不好？”他追问道。
世上应当鲜少有新郎在洞房花烛夜，非要这般自灵魂和精神上披心相付，坦诚相待，近乎不依不饶。
新娘子凝眸望着他，一时间似也被难住:“我们今日才成婚，你……”
遇挫不还，决非雷小姐待人处事之道，故立即反问:“听闻苏公子曾说，喜欢人又长得漂亮，心地又好，又能干聪明的女孩子做老婆？”
那双美丽的星眸眨着疑问的色彩，新娘子微微侧首，柔顺的语声听来尤其诚恳:“不知，为何娶了我呢？”
天下女子给夫君的送命题。
苏梦枕收敛了眼底的笑意。
他的喉结动了动，略显瘦削的躯体微不可察地愈发挺直。却并不问，你从哪里听来的这话，莫非是老二大嘴巴说给了温柔听？
在新娘子既钦又敬的注视下，苏公子清俊面庞透着熠熠神采，柔声道:“自然是因为雷小姐人漂亮、心地又好，更聪明能干，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是么？”她仍旧含笑注视过来，面靥绯红，惹人怜爱:“难道不是‘良心好不好，你并不知道，至少，我武功却是不成’？”①
——这当然只能是王小石告的密，温柔说漏的嘴。新郎官在心里给这不可靠的小弟妹默默记上了一笔。
“我是个顽疾缠身的人。”全汴京乃至可左右天下黑白两道的病君煞星，喟叹着，同自己的心上人这样讲:
“雷小姐貌若天仙，聪敏过人，却愿意嫁给这样命不长久的病秧子，难道还不够心地良善么？”
闻言，少女朝他笑了笑。
莹眸柔肠、困酣娇眼的一笑。
“苏公子说话真好听。”新娘子丹唇微翘，神情似羞似恼。但到最后，见他神情隐有懊恼，笑容便附了些真心实意，缓缓道:“我好像……又认识你多了些。”
“日子且长着呢。”新郎官轻轻舒了口气，温声道:“我们是要过一生一世的，有的是机会慢慢了解彼此。”
他其实没说甚么甜蜜情话。
奈何眸色太深，瞳光过亮。
这让雷纯无端端的、忍不住想:这世间的恩爱夫妻，究竟是情到深处无怨尤，还是情到浓时情转薄呢？
但她极快地克制住自己的思绪。
卷翘的长睫颤了颤，垂眸，如腼腆地蝶翼合拢，攥着的酒杯因手指微动，澄液在其中摇晃、几滴滚落……
滴答。
这样轻的声音，也只有在如此安静的时刻，才能被人所轻易地捕捉。少女的手又是一颤，却并非因为没拿稳酒杯。
苏梦枕的手盖住了她的。
他的掌心干燥，甚至有些热。
屋外燃放着盛大的焰火，从窗户的缝隙中能瞥见，烟花一簇簇绽放在夜空，美不胜收，远处还传来人群的喧闹与欢笑……
而近处，盛年男子的吐息落在耳畔。
她本不该觉得生涩，实际上，雷纯心里出乎意料的宁静，甚至有种微妙的、令人觉得动容的感触。
苏公子极轻地吻过夫人纤巧的耳垂，高挺的鼻尖磨蹭到如云的乌发，也触碰到冰凉的凤冠。
“恐怕还是有些沉了。”他说。
顿了顿，新郎官小心翼翼地为新娘摘下，确保琳琅的鎏金钗环与珍珠不会勾到心上人一根柔软的青丝。
满室光亮，案上更有对龙凤红烛，其中一支，烛光突然“噼啪”地跳了下。
苏公子由始至终丝毫未受影响，惯于执红袖刀的手，做起这样琐碎的闺中事来，竟也很稳妥与细致。
沉甸甸的凤冠脱下，头部轻松许多，但不知为什么，也许是身上披着的斗篷太厚，雷纯竟隐约觉得温度升高太快。
几乎无人得知，她本是善饮酒的人。三两杯梅子果酒进肚，根本算不了什么……当初与温柔初识，他们四人在船上弹琴跳舞，饮酒作乐，居然谁也喝不过她。
可如今，雷小姐摸了摸自己的脸，着实烫得厉害。她眨了眨眼，看向自己的新婚丈夫。
他的面容带着点笑意。
很放松，又有点期待的样子。
“我想出去看烟花了。”新娘子突然提议说，唇角和双眸同样也在笑。笑得很灵、很美，眼儿媚如开似切。
新郎官略有错愕，但当然只能从善如流。
于是他们推开门，也并不下去与人群共聚，就站在似乎离月亮很近的高塔上，欣赏那一捧捧转瞬即逝的璀璨焰火，年轻的面庞被碎星般的烟花照亮。
夜色迷暗，月华清冷，抵不过新婚夫妻挨在一处的融融暖意。
“这烟花要放多久？”雷纯突然在微处生出些好奇:“温柔他们怎么不在宴外就近的空地上点燃，却跑到那么远？”
“我让无邪准备了许多，放个三天三夜也足够。”新郎官泰然自若，侃侃道:“这是贺你我大婚的焰火，当然要这里看得最清楚。”
新娘子手抵丹唇，默然偏首，教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若非身形微颤，似乎只是安静地欣赏着眼前的美景。
苏公子当然知道雷小姐在笑。
他轻轻咳嗽两声，神情平和，却认真分辨着身侧人的情绪:“那你呢，你喜欢这烟花吗？”好像她若说一句喜欢，他就真要令人放个三天三夜似的。
雷纯瞥了他一眼:“这样铺张扬厉的事情，好像应当是六分半堂的作风。”
“人生在世，昏礼就这一次，又非劳民伤财的事情，既有能力，为何不做？”
“这也未必。”雷纯抿唇而笑，轻飘飘道:“男子三妻四妾、毁婚另娶的，却也不少。”反倒女子再觅良缘，极难。
不间断的流光溢彩投映到她身上，少女雪肤乌发，唇色秾丽，恰似胭脂软红点在白梅蕊心……清极、艳极，动人心魂。
苏梦枕定了定神，合目又睁开，低声道:“于我而言，既认准了一个人，天塌地陷也决无更改。”
轻描淡写，斩钉截铁。
或许是此刻气氛太好，少女心底似被一只小兽莽撞地顶了一下，酸软得很。面上却半真半假地接道:“或许你会后悔。”
“我这个人，从来落子无悔。”苏公子抬起下颌，用最高傲的态度，说出了再温和不过的语气:“我们只管看谁笑到最后。”
以身为棋，他甘心情愿。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贰壹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