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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再遇旧人 ...

  •   云湖波起,落日横彩,已是傍晚时分。
      京城卞府内院,丫鬟青杏一边为自家小姐梳洗,一边问道:“小姐当真就这么与那孔家公子定亲了吗?我总觉着那孔公子看着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值得托付之人……”
      正在洗浴的少女闻言抬头,也不知是不是水汽温热的缘故,少女的脸颊上染了一层红云似的,娇俏可人。她缓缓道:“于谨哥哥是太尉之子,又有经世之才,这门亲事,本就是我卞家高攀,既然爹已经允诺了孔太尉,父母之命我又怎能不听?”
      顿了顿,她又道:“何况于谨哥哥看上去谦和有礼,未必不是良配。”少女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悬着水珠,雾蒙蒙的,叫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思绪。
      卞府家主现如今是中书令卞仲樑,少女名叫卞凇,是他唯一的女儿。卞凇自出生起便体弱,卞父听闻丘峦山水土养人,便将她送至丘峦山洞天庵,交与静空师太抚养,十四岁时才被父母接回京城。
      至于与她定亲的孔公子,乃是当朝太尉孔仁的第三子孔翊堃。孔翊堃,字于谨,少年才溢,十六岁时凭一篇《论捭阖术》名满天下,二十一岁便已是翰林学士。孔仁升迁前与卞仲樑有些交情,如今卞凇及笄,他便携子求亲来了。
      “可是小姐,这孔公子刚刚定亲,就邀您明日同他一起去宋家办的诗会,未免有些太急躁了。”青杏一边替她擦拭,一边嘟囔道。
      “这倒无妨,我来京已有两年,却不曾参加什么活动,他邀我明日去诗会,倒正好能带我会会友,于我并无坏处。”卞凇自小生长在丘峦山,生性自由,来了京城却处处受礼教牵制束缚,颇不习惯,以至于两年都不太出门与人交往,除了父母族人,便没有什么熟人了,最近与孔翊堃定亲,才算是与他熟悉起来。
      第二日清早,孔翊堃的马车就已停在卞府门口,他从马车上下来,一袭白袍蓝衫,手执纸扇,剑眉星目,风度翩翩。
      卞凇刚走到大门口,他便上前相迎,扶她上马车。
      宋家诗会办在落月楼,一路上马车有些颠簸,二人坐在车内,四目相对。卞凇有些羞涩,因而孔翊堃先开了口:“小凇妹妹来京两年,深居简出,还未参加过这京城的诗会吧?以前那些世家公子们总笑我是不开花的铁树,我想着你我二人既已定亲,便带你一起来,让京城的公子们都瞧瞧,我孔某人得了位娇花般的未婚妻。还望小凇妹妹不要觉得我唐突了。”
      卞凇心中清楚得很,孔翊堃这般条件,京城中想嫁给他的小姐们恐怕两双手都数不过来,孔翊堃此时这么说,大约是想让自己不要太紧张。念及此处,她抬头一笑:“于谨哥哥说笑了,只求今日诗会,我不给于谨哥哥丢人就成!”
      闻言,孔翊堃的表情没有分毫变化,他又道:“小凇妹妹文静娴雅,不知平日看些什么书?《女则》、《女训》可有读过?”
      “我小时候长在洞天庵,师太会给我看些《四海笔谈》、《词经》这样的书,于谨哥哥的《论捭阖术》我也读过,只是这《女则》、《女训》,却是未曾读过。”卞凇以为他问自己读什么书,只想大致看看自己才学如何,毕竟孔翊堃出身高门,大概不想娶一位庸碌无才的妻子,便未多想。
      孔翊堃闻言面色一滞,却又迅速恢复了和蔼的神色,道:“看来我与小凇妹妹真是有缘,我以前的拙作,小凇妹妹竟也看过。”
      落月楼离卞府并不远,很快就到了。孔翊堃礼貌地将卞凇掺下马车,落月楼门口,宋家四公子宋殊正在迎客。孔翊堃带着卞凇走上前,他微微掬手,对宋殊道:“君让兄,好久不见。”
      “于谨兄,快请进!”宋殊声音清朗。卞凇原本跟在孔翊堃后面,打量着这落月楼的装潢,闻言抬头,只见眼前公子丰神俊朗,笑容舒展,眉目生得着实好看,又有几分江湖侠客的潇洒不羁之态。
      宋殊是当朝太傅宋平山的第四子,字君让,因为家中三位兄长皆读书取功名,发扬宋家家业,他自幼没什么压力,平日就喜游山玩水,办办诗会茶会,京城里人人皆知,因而卞凇见他气质如此与众不同,倒也未感意外。
      “这位是在下的未婚妻,中书令大人的掌上明珠,卞凇。”正当她盯着宋殊看时,孔翊堃忽然侧身向宋殊介绍她,她只得赶忙欠身道:“宋公子,幸会。”宋殊笑道:“我还在想这位佳人是谁,原来是卞大人的爱女,请进请进!”
      卞凇和孔翊堃往里走的时候,宋殊转身目送。他心道,这卞家小姐看着容貌清秀,人淡如菊,怎的就被孔于谨相中了呢?这以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其实卞凇自幼在丘峦山生活,原是个自在肆意的性子,只是爹娘将她接回京城后,不太适应京城处处束缚的日子,话便少了,也不太出门了,这才显得沉静温婉,加之她长相甜美柔和,今日又穿了一件水绿色的襦裙,就显得气质淡然了。
      二人坐定不久,诗会便开始了,众人陆续走到中间台上题诗,可一炷香时间已过,却仍未见什么佳作。宋殊在中间有些坐不住了,望向台下一角,大声道:“允安既然来了,何不上来题诗一首?让我们开开眼界!”
      “君让兄过奖了。不过既然来了,我便也写一首罢。”一位青衫公子从座上起身,向宋殊走去。
      卞凇闻声看去,这青衫公子她认得,叫凌沧洲,是御史大夫凌复之子。卞凇曾是凌家指腹为婚的儿媳,她在丘峦山那十多年间,因着洞天庵藏有不少古籍珍本,凌沧洲每年都要去丘峦山住上几月,二人时常结伴读书游玩,算是青梅竹马。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凌沧洲少年便以诗画之才成名,挥毫落纸如云烟。他心有鸿鹄之志,卞凇不知多少次听他说过将来要做大官,要光耀门楣,要济天下苍生。卞凇回京这年,凌沧洲考中榜眼,被宋太傅之女宋窈看中,与卞凇退亲,转而娶了宋窈。
      不同于孔翊堃的恭谨有礼,凌沧洲温和儒雅,玉面慧心,一柄纸扇在他手上,平添几分书生意气,到哪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卞凇见他上台,心下有些惆怅,凌沧洲看上去同当年并无分别,而自己已不能如当年那般在山间疯跑了。想到这儿,她不禁有些怨爹娘,既然从小给了她自由,又为何要将它夺走,她在山间生活了十多年,如何能够适应这偌大京城?
      凌沧洲走到中间,提笔正欲作诗,抬头却恰好望见坐着的卞凇,四目相对,他身子一僵,提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从笔尖滴落,在纸上晕开,他立刻回神,写下两句诗。
      “西窗剪烛一帘梦,暖玉生烟十年空。”宋殊在一旁念出他的诗,“允安,这可不是你平日的风格啊!”
      凌沧洲回头对宋殊笑道:“作诗自然是题材丰富为好。只可惜这两句诗,我不过是灵光一闪,因而这首诗恐怕要宋公子请人替我作完了。”说完,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卞凇。
      一帘梦,十年空,再加上凌沧洲作诗前看自己的那一眼,卞凇知道他写的是什么,大概就是在写自己与他作伴十余年,如今看来却似大梦一场空。她记得他曾说过的,说他喜爱自己,可他还是转头就娶了宋家小姐,如今再写这两句诗又有什么意义呢?倒不是卞凇如何喜欢凌沧洲,而是她自幼没有父母关怀,师太虽好,却也有几分严肃疏离,可这位未婚夫一直就像个小太阳一样温暖她,关心她,卞凇心里早就拿他当成最亲的家人,得知凌沧洲成亲的时候,她难过极了,并非爱而不得的失魂落魄,而是失去至亲的悲哀。如今她已来到京城,又见凌沧洲写下这两句诗,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既是凌沧洲题的前两句,上前接诗的才子自不在少数。孔翊堃方才一直坐在卞凇身侧,此时却也起身向诗台走去。
      “于谨兄。”凌沧洲见他过来,掬手见礼,“于谨兄可也是来接我这两句诗的吗?”
      “允安抬举我了,我无诗才,怎敢接你的诗呢?”孔翊堃微笑道,“只是今日,我倒有两句诗送你。”他侧身附至凌沧洲耳边,纸扇半遮住面,压低声音道:“允安,‘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尤是昔人非’啊!”言毕,他又后退一步,弯腰笑道:“允安大婚时我未到场,今日既然见了面,我便祝您与夫人白头偕老,百年好合了!”
      听闻此言,凌沧洲脸色发青,杵在原地。一旁宋殊看到此处的情形,赶忙过来接话。他一边将一只手搭上凌沧洲的肩,一边笑道:“允安,于谨兄祝你婚姻顺遂,怎的还不谢过?愣在这儿是作甚?”凌沧洲闻言回神,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允安谢过于谨兄了,听闻于谨兄昨日与卞家小姐定亲了?于谨兄得此佳人,可真是好运气。”
      “我孔某人的运气却是不错。我先不与你们说了,未婚妻还独自在那坐着,我先回去陪她,免得她离了我会孤单。”孔翊堃轻轻挑眉,缓缓道。
      他回到座位时,卞凇正在饮茶。
      “小凇妹妹,既来了诗会,光是看别人作诗多没意思,方才你在马车上说,你读些《词经》这样的书,想必作诗也不差,何不上去写上两首?若实在不想写,能题两句,也算是没有白来一趟了。”孔翊堃望着她,眼神闪烁。
      卞凇微微蹙眉。她心中纳闷,既是诗会,只要能见到好诗,便不算白来,可孔翊堃目光灼灼,她也不好推脱,只得道:“那我便随意题两句吧。只是我不才,若题的不好,还望于谨哥哥不要笑话。”“自然不会,小凇妹妹写什么,都是极好的。”
      卞凇捏起襦裙,走到中间,提笔,点墨,正犹豫不知写什么好,抬眸却见凌沧洲和宋殊不知何时横在自己面前。睹人思年华,她想起山中岁月,一时感发,两句诗便跃然纸上。
      “我本横舟……野渡人,且就山月……会天然。”孔翊堃的声音似有些迟疑。
      宋殊见着这两句,心中颇觉诧异,没想到这卞家小姐看上去安静,心中似却别有一番天地,又想到她这般性情之人,居然成了孔于谨的未婚妻,不禁微微摇头,暗暗叹息。
      “这两句写得可真妙!”一阵清脆的女声传来。
      卞凇循声看去,来人穿戴精致,五官明艳,莲花粉的罗裙显得灵动美丽。“夫人”,凌沧洲喊住女子,侧身给她让路,让她凑到卞凇身边。短短两字,这女子的身份再明白不过了,宋太傅的幼女,宋殊的胞妹——宋窈。
      宋窈笑盈盈地拉起卞凇的手,道:“妹妹这两句诗写的可当真好,我一听就凑过来了,原以为是哪位公子呢!没想到竟是这么个水灵灵的姑娘!”
      “阿窈,你懂什么诗呢!就这么冲来拉着人家姑娘,也不怕吓到人家。”宋殊笑道,语气有些宠溺。
      “我怎的就不懂诗了!我一听这就是佳句!何况若是我当真是不懂诗的人,却也能一下听出这两句的好,那这可真是上上之作了!”宋窈说完,转头面向卞凇,又道:“妹妹说是不是呀?”
      “嗯……?嗯。”卞凇有些没反应过来,宋窈拉起她的手就往落月楼二楼包厢跑去,边跑边道,“这妹妹一看就对我的性子,我要去楼上雅间与她叙上一叙!”
      凌沧洲伸手欲拦,二人却已从他身旁过去,他回头对孔翊堃抱歉地笑了笑,道:“内人就是这般急性子,我这就让她把于谨兄的未婚妻带回来。”说完便快步转身向楼上雅间走去。
      宋殊也转头对孔于谨道:“我这妹子就是这咋咋唬唬的性子,嫁为人妇了也不消停,平日里见到漂亮的姑娘就要搭搭话,结识一下,我替她向卞姑娘道歉了,还望于谨兄转达。”
      不知凌沧洲在雅间如何劝说自己的妻子,孔翊堃和宋殊在楼下颇等了一会儿。孔翊堃看着那两句诗,暗暗寻思,这卞府小姐看着温厚纯良,似是能做贤妻的女子,可这两句诗一题,却好像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也不知这卞凇到底是哪翻性情。
      待凌沧洲将宋窈和卞凇带下来,孔翊堃欲将卞凇送回卞府。宋窈笑道:“妹妹他日得空,来凌府找我!我还有好多想和妹妹聊的。”凌沧洲在一旁有些尴尬地冲卞凇笑了笑,宋殊伸手从背后拉着他,道:“那于谨兄,卞姑娘,改日再会。”
      回程的马车上,孔翊堃问卞凇:“凌夫人刚刚同你聊了些什么?我瞧她与你似乎甚是投机。”
      “噢,其实也没聊什么,她成亲已有一年,她未出阁时是活泼的性子,如今为人妻处处受束,可能看了我这两句诗,有些怀念从前吧,便想与我聊聊,也算是找个人倾诉一番。”
      “那你呢?你也觉得成亲会处处受制不得自由吗?”孔翊堃盯着她,一双瑞凤眼摄人心魂。
      “既是世家小姐,成亲主持家事乃是命中如此,一时转换身份,谁都会有个适应的阶段,我相信宋姐姐过段时日便会适应了,若是我的话,大抵也是如此。”卞凇嘴上如此答着,心中却有些犹疑,若是换做自己,当真能对深宅之中不见天日的日子甘之如饴吗?“不过,人世光阴花上露,成亲后自不自由,固有七分看时运,也还是有三分要自己争取的。”
      孔翊堃还欲深问,只是马车已到卞府门口,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将卞凇扶下马车。恰巧卞凇二哥卞川回府,他便不再送,卞凇跟着卞川进去了。
      “听大哥说你今日和孔于谨去了落月楼诗会?”卞川问道,“你不常出府,怎么今日愿意去了?莫不是孔于谨那小子使了什么美男计把你勾过去了吧?”卞川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还拿胳膊肘去撞了撞卞凇。她也笑了起来,道:“二哥别打趣我,哪有什么美男计,不过今日兴起,就跟着去了!”
      “哦——原来不过一时兴起呀!小凇说是就是了!一时兴起!一时兴起!可绝没有什么美男计哦!”卞川越说越来劲儿了,边说边加快脚步跑了起来。“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啦!二哥!你别乱说了!”卞凇红了脸,追着道。
      卞凇虽与爹娘不够亲密,可家中两位哥哥实在热情,她不说话,他们就不停对她说话,她不理他们,他们就各种哄着,总算是和自家妹妹熟悉起来。虽然相处不过两年时间,如今看来倒似一起长大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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