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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他怎么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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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解冻’走到凯莉家住的大院,需要十分钟。
凯莉在单元楼门口停下,朝窦欲达莞尔一笑:“谢谢你啦。”
窦欲达回她一笑:“你早点休息。”
他转身想走,但凯莉在背后叫住他:“窦欲达。”
那声音有些迟疑,窦欲达回过头看她:“嗯?”
凯莉看上去有些后悔这么冒失,但她想了想,还是说:“你今天,和李萧龙闹别扭了吗?”
凯莉注意到窦欲达稍稍垂下眼:“当我没……”
“稍微闹了点矛盾吧。”窦欲达抬起头,轻描淡写地微笑着,“过两天就好了。”
凯莉愣了一下,接着才点了点头。她没想到窦欲达会真回答。平时窦欲达很礼貌,但大多时候对人都是不冷不热,也很少谈自己的事。
她不由微笑起来,比刚刚放松一些地贴着单元楼的墙壁:“朋友嘛,都这样。难免磕磕绊绊。”
这句话窦欲达没有回答,也许听过很多次,过于陈腔烂词。
凯莉没在意,找着另一个话题和他聊:“我们院子的野花都开了。”
窦欲达跟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在她靠着的墙角旁边的花坛,长着一片茂盛的野草,上面点缀着微小的白色花球。
“漂亮吧?”凯莉问。
“嗯。”窦欲达看了一会。
凯莉因为他的回答有些雀跃:“你喜欢花吗?”
“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窦欲达回答的很随意。
凯莉噗嗤一声笑了:“你啊。”
她的笑声叫亮了楼梯间里一惊一乍的声控灯。灯光猛地亮起来,连带着站在单元楼外的窦欲达,其脸颊也被微微照亮。
凯莉抱着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窦欲达也没说话,似乎是想等她先讲话。
院里一阵沙沙的动静,有人打着哈欠关窗。
凯莉深呼吸一口气。也许她能拿出在舞厅里的勇气。
“凯莉,你是不是……”
“窦欲达。”
他们同时说话。
凯莉一愣,先反应过来:“什么?”
窦欲达看上去很平静:“我是想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黑黢黢的墙角,白花球被吹得沙沙的响。又有人走到窗边,但他们似乎是开窗而不是关窗。
拖鞋的脚步声很快再次消失,只剩下窗户哐啷哐啷地颤抖。
凯莉一愣,看着窦欲达,他看起来平静、镇定自若。
凯莉从那神情里读出了什么。“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啊?”她尚抱着一丝丝的幻想,带着刻意傻笑的神情问。
窦欲达看了她一眼:“可能是我想错了吧,那我走了。”
见他转过身,准备走开,凯莉赶紧又喊住他:“窦欲达!”
她叹口气:“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她抱着无谓的希望等了一会儿。
窦欲达似乎被问的一愣,在凯莉以为他要否认的时候,他轻轻地点头:“嗯。”
“我明白了。”凯莉叹口气。
“对不起。”窦欲达平静地对她说。
凯莉抹了把脸,心里有些乱糟糟的:“没有,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今天我在舞厅里,还亲了你一下。”
她顿了顿,咯咯地笑了:“我当时还感觉我有希望呢。”
窦欲达想要和她说什么,她摆摆手,阻止了他的话头:“你别安慰我啦,也谢谢你这么早就告诉我,快回去休息吧。”
她叹口气,刻意不看窦欲达,目光留在那小小的花束上,眼神放空。
窦欲达平静地注视着她:“你会有其他喜欢的人的。”
凯莉想了想,对着白花粲然地笑了:“真的?”
“真的。”
“那你呢?”她提出一个问题。
窦欲达思索了一会,轻轻地垂下眼,没说话。
凯莉笑了笑,朝楼梯间里退了几步:“我明白了……晚安。”
窦欲达和她告过了别,离开这座大院。
午夜的南城格外安静,他走在路上,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他走到了一扇铁门前,停下脚步。
这是一个老小区,铁门旁一定年纪的樱桃树,能证明这点。
他拐进去,一直到那一栋栋单元楼前。
到了这个时候,许多人家已经睡了,单元楼的窗口大多是黑的,像闭上的眼睛。
窦欲达抬起头,看着其中一扇熟悉的窗户。
窗帘紧紧地掩护着屋内的动静,只能看到微黄的灯光。
这让他确认了一点:李萧龙已经到家了。
就这么看了两眼,他转身离开。
他穿过街道,几家路边的地摊正在收摊,老板们聊得大多是一些闲散的话题。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星期又快过去了。”
“可不是吗?都八月了。”
窦欲达边听边向前走。这周过得很快吗?好像不是,有时他在解冻排练,偶尔看看时钟,感觉时间好像停在某个时刻,很慢。很长,让人焦虑;又好像是,因为李萧龙已经回来了。
这样错乱、奇异的时间观,让一切知觉恍惚间都发生了畸形的转变。
他抬起头,看着道路。昨天,他在这里这样走;前天,他也是一样……
似乎什么都有差别,什么都相同。记忆像一团被抽出的杂乱无章的磁带卷,混淆在一起,没有任何突出、清晰的感受。
只有一周前的那一吻清晰而深刻地从中凸显出来。
那一吻窦欲达自己都猝不及防,他只记得,当时他发现李萧龙笑起来,唇边会有两条狭小、极短的线,当然很多人都有。但这是窦欲达第一次那么认真、突兀地发现这一点,就像看一个此前从未探索过、让人感到新奇的洞穴。然后李萧龙和他对视上,眼睛很亮,眼睛周遭的皮肤被太阳照的金灿灿的。
他们在昏暗的楼梯间里四目相对,许久,谁也没说话。
李萧龙找借口跑走了,而他一个人走回了家。
夏天强烈的暑气,使他纳闷地置身于昏沉沉的境地。
那天回到家,他坐在床上,想了很久。其实算不上想,因为对他而言,答案很清晰,那就是直接指向他内心的感情——它明亮、彻底,像是一阵柔和、清晰的歌曲。
在和李萧龙相处的日子里,他就隐隐约约有了预感。
关于吻,他没有那么恐惧。而关于感情,他曾经在半夜偷放的收音机的各色歌曲里听到过,也在电影院看过。
当然,让这一切发生的对象是一个男孩,这使他有些惊讶。
因为他以前从没想过他可能会遇到这样一个男孩。
但这惊讶并不严重,很快就从心里过去。
如果发生,那就很珍贵。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
李萧龙是珍贵的。
比起他自己,他更在意李萧龙的反应。那天下午李萧龙跑的那么快,头也不回。
但如果窦欲达自己都有些愣神,何况李萧龙呢?
也许等李萧龙明天平静一些,他可以打个电话,和他聊一聊。
但第二天,李萧龙主动打电话到了‘解冻’,带来了去郊区一星期的消息。窦欲达并不知道,直到昆哥大大咧咧地让他接电话。电话那头,李萧龙的声音那么紧张、小心,好像有些害怕和担忧。窦欲达默默地听着,甚至能想出他纠着电话线,小心翼翼的样子。窦欲达想象着,不禁笑了一下,像平常一样和李萧龙说了两句。
等挂了电话,他的心猛地沉下来。李萧龙去郊区的意思似乎明示了什么。昆哥在旁边和平常一样开玩笑,提出一些善意的问题。他抬起头,在越来越加重的焦虑感里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一周他过得是那么恍神、奇怪。他的精神像一把剪刀,把他的生活剪成一个个词语:排练、音乐、学习、英语与俄语。他在中间走来走去,魂不守舍地完成它们,但不知道它们的实质含义,也碰触不到背后的本真。只有有时他突然想起李萧龙,不自觉地发起呆,心神才会被格外生动的空白所笼罩。他最终没有失足掉进瘫痪的陷阱,完全凭着多年以来他积累的惯性。
李萧龙回来的时候,他正在和排练周旋,什么都没想。门突然打开,李萧龙跟着谢飞飞走了进来。
那一瞬间他愣了一下,接着那恍神突然消散开来。
他试探性地靠近李萧龙,李萧龙有些闪躲,但没有任何排斥,甚至答应了他刻意提出的邀请。这让窦欲达有些意外。
而昆哥说李萧龙回来时特意问了他在不在,甚至让他稍微开心起来。
他从中感觉到了一种可能。那是他在李萧龙飞速跑走的那天晚上所考虑过的。即使它会来得很慢、并不确定。
但这很快被打碎了。昆哥开起了他和凯莉的玩笑话,窦欲达并不喜欢这样,不过有时候表现得沉默、无言,反而会让事态很快平息。
昆哥看他这样,转过头问了李萧龙。
李萧龙露出为难的神色。
以往他会帮李萧龙解围。这次也应该是一样。
但窦欲达放下啤酒罐,想要说话的时候,无声的冲动,忽然摁住了他的舌头。
那冲动是一个想法:李萧龙会怎么说呢?
李萧龙的回答引起一阵善意的起哄,也带来了凯莉投来的微笑。
他们把来自李萧龙的回答视之为窦欲达的默认。
窦欲达握着啤酒罐,有一阵他好像发了会呆。有谁在叫他,他没有理。
十几分钟之前,他产生的微弱、不明晰的幻想,在这座舞厅里,像喝空了的汽水瓶,以为自己是那么稳健,结果被人一踢就滚出老远,还发出巨大的噪声。
这座他常坐、常表演的舞厅,第一次这么令人难以忍受。
又有谁在叫他。这次他听得清楚,是李萧龙。
这勾起了窦欲达心中的无力感,就像那天接到李萧龙要去郊区的电话时。
他看了李萧龙一眼,李萧龙大概从他眼里看出了什么,有一瞬间的怔神和紧张。
但他不想、也没有力气遮掩。
凯莉朝他微笑,邀请他跳舞。出于想要逃离的心态,他跟着她站起来。
彩灯一阵阵地照射舞厅,光芒炫目而混浊。音乐为了让人们能够相识彼此,故意煽情大声。
她的目光是期待的,让他想起他自己的。
再一次看到李萧龙,是在洗手台的镜子里,他看到的李萧龙的脸是那么苍白、无力,像个孩子一样。窦欲达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和他说了几句话。
李萧龙也许是一个很好的朋友,比他想的敏锐,看出了他的沮丧,还指了出来。
但李萧龙的眼神躲闪,神情小心。
而他们都知道原因。
窦欲达无可避免地有些失望。
正如阳光普照在一个人的身上,他不可能不感觉到。
那么你觉得我为什么生气呢?
留下这句话,他转身离开了李萧龙。
他在舞池里,始终没看到李萧龙从厕所出来。
他在气恼中后悔,又在后悔里假装若无其事。
连凯莉都看了出来,露出隐隐约约不安的神情,可能是以为这是她亲他所致。
李萧龙离开‘解冻’的时候,他正准备送凯莉回家。时间已经变得很晚,她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此外那舞池里的吻,让窦欲达知道他必须打破她真诚、勇敢的幻想,像散场时关掉舞厅让人产生错觉的彩灯。
李萧龙和他们说再见。
要是不熟悉的人,或许会觉得李萧龙看起来很好,尽管他的脸色略微苍白。
李萧龙脸上堆积着恍惚、游神似的神色。不知道是有意或无意,他没看他们之中的任何人。
他也没注意到窦欲达一直看着他走出‘解冻’。
他这个状态回家能安全吗?窦欲达忍不住想。
解冻的门口相当的暗,像梦里会见到的那种无言、隐藏深意的黑洞。
伴随巨大的开门声,眼前忽然闪过一阵柔和的黄光。
窦欲达抬起头,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到了自己家家门前。
楼上的人家进门换好了鞋,又重重地关上了门。
窦欲达拿出钥匙,开了门。
沙发上坐的人听到动静,回过了头:“回来了?”
窦欲达换好了鞋,把运动鞋放进柜子里,才说:”你喝酒了?”
空气里的气味比‘解冻’最热烈时更甚,让他想起了在北京的无数个下午。
“你闻到了?”回答者不惊讶地笑了一下。
“伏特加。”窦欲达想了一会,“……还有白酒。”
“我喝了,你要把我怎样?”对方伸了个懒腰,扶了扶鼻子上的金丝眼镜,这眼镜和他粗野的脸庞不太相配。
窦欲达对他的挑衅视若无睹:“窦志文,你什么时候回去?”
“去哪里?”窦志文懒散地起身。
“回学校。”窦欲达言简意赅。
“我今天早上才回来,看心情吧。”他似乎有些不满,“……这么不叫我爸爸,嘴巴卡住啦?”
窦欲达当没听见,径直走到挂了日历的墙边,一页页地撕下已经过期一周的日历。
窦志文盯着他,自言自语:“长得真像你妈。”
窦欲达把废掉的日历丢进垃圾桶里:“我去洗澡。”
窦志文伸手去拿桌子边缘快空了的玻璃酒瓶。大概是喝的太多,他的手一直在抖。
他碰了酒瓶好几下,也没抓起来,发出烦躁的“啧”声。
酒瓶摇摇晃晃地从桌上掉下去。
一阵尖锐的碎裂声。
“哎呀!”窦志文可惜地感叹。突然,他想到什么,抬起头,看到站在客厅和走廊边界上的窦欲达。
窦欲达看着他,面色略微苍白。
“你不会还怕吧?”窦志文嘲弄地问,“这不都是你小孩子时的事吗?”
隔了几秒,窦欲达的脸色缓过来。他一句话也没对窦志文说,回到卧室,从衣柜里拿起他需要的衣服,径直走进了浴室。
他放水,看着水流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朝圆形排水口流过去。
浴室门外是窦志文隐约的呻吟声。
酒瓶摔破声在他脑海里回响。
这曾一度发生的很频繁,后来的短暂暂停令他差点忘怀。
大概开始于他小时候,窦志文还有对未来期望的时候,其痴迷于对俄语的研究,以及争夺另一个人严格管教窦欲达的权力,那时候窦志文还算正常,只是有时窦志文身上那古怪的癖性爆发出来。
比如趁一个深夜,他会喝很多酒,很晚才回到家。
王锦楠看到这一幕,往往会披着睡袍,谨慎地拿走她摆在茶几上的文献资料,不让他碰到。
窦志文一面呻吟,一面抱着酒瓶喝酒。
窦欲达的书桌在客厅里,他们希望他写作业能在他们眼皮底下。
窦欲达写作业到一半,忍不住回头看窦志文一眼。
王锦楠拿文献去书桌时偶遇过窦欲达的身边,叹了口气:“看他干嘛?想变这种人?”
窦志文在他们身后用力朝地上敲了一下啤酒瓶:“你瞎说什么呢?”
刺耳的刺啦一声,啤酒瓶碎了。
窦欲达提前捂住了耳朵,还是一抖。
王锦楠冷笑地看着他:“系里的人瞧不起你是我的错?你自己不能升,又不是我不能升。”
她以固执的目光和他对望。
窦志文和她对视了几秒,怯懦地移开了眼睛。
“你别以为我不敢……”但他不服输地重复,低头盯着摔碎的酒瓶,“你真当我……”
王锦楠漠不关心地关上书房门,只能从半透明的玻璃窗上看到她坐在桌前的背影。
窦志文重复地嗫嚅着什么,手还捏着啤酒瓶还没摔碎的上半截瓶颈。
他脚踩在玻璃渣里,发出一阵阵咯吱咯吱声。
窦欲达站起来,抱着作业,也想回回他自己的卧室。
窦志文听到动静,抬起头,惊奇地微笑了:“哟,你怎么脸色这么白啊,被摔瓶子的声音吓到了?”
书房的门关的死死的,却泄露出几声温情的笑声。似乎是王锦楠在打电话,和谁讲笑话。窦志文闭上眼,大概也想到了开心的事,咯咯也笑了两声,朝地上一下下敲着瓶颈。
水花一阵阵冲下来,覆盖了整张脸。
窦欲达眨眨眼,水珠从上眼睑滚到了嘴唇。
水花声足以覆盖器物打碎的声音。
他洗完澡出来,客厅里还散发难闻的气味。窦志文半梦半醒地躺在沙发上。
地上有几摊黄褐色的东西,应该是呕吐物,和酒瓶的碎渣混在一起。
窦欲达看了两眼,从厨房里拿出拖把,走过去。
窦志文茫然地看了他,似乎确认他是谁。
窦志文看着看着,眼睛忽然睁大了,他抬起胳膊,想要牵窦欲达的手,边叹口气边文声说:“是我的错……我今天喝多了……”
窦欲达轻巧地躲开,垂眼扫着地上的污渍。
窦志文愣了一下,立刻马起脸:“你什么意思?”
窦欲达没吭声,扫进篮子一片玻璃碎片。
窦志文瞪着他,不知道是借机骂谁:“一群神经病,瞧不起过来瞧不起过去。今天早上也是,搭个车也能遇到吵吵嚷嚷的女的,乘务员也摆脸色。真当谁想在这个县城呆啊?”
后面不知道在说谁,窦欲达也懒得听。
窦志文朝窦欲达指了指:“你以为我很想回来是不是?我也烦你,要不是为了给你生活费,我也懒得跑。我明天早上十点就坐车回大学,满意了吗?”
窦欲达还是不理他。
他移开眼,悻悻地嘀咕:“……和王锦楠一个样。”
他注意到窦欲达扫了他一眼:“这么?被说和王锦楠一个样不高兴?”
这让他感觉他抓住了窦欲达的把柄,笑了两声:“也难怪,毕竟她那个样子,够出人意料的……”
他啧啧一会,又神秘地问窦欲达:“哎,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她吗?”
窦欲达拿起抹布,擦地上的酒渍:“没兴趣。”
“啧,这可不是你有没有兴趣的事,这是发生了的事。不过我也没想到她能干出来。”窦志文粗喘了两下,“但这种事一个人也确实干不出来。”
这说法似乎把他自己逗乐了,但他对着天花板自顾自地笑了一阵,脸色又阴沉、愤懑起来。
窦欲达站起来,准备去清抹布。
窦志文在他背后说:“你不想知道就算了,反正迟早的事。”
“迟早的事……”窦志文打了个哈欠,重复着,语气越发混乱,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窦志文一翻身,死死地闭上了眼睛,发出巨大的鼾声,彻底睡着了。
窦欲达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两眼。至于那些话,他像往常一样毫不在意。
因为他知道,那些十有八九都是臆想的疯话。
他打扫完客厅,把拖把洗干净,放回厨房,又走出来。
他拿起椅子上塞成一团的薄被子,盖在他的父亲身上。
旁边的电话机规律地闪着灯,提醒他有未接来电。
窦欲达站在沙发边,看了一会,走过去。
是谁的未接来电呢?
他的心里产生了深知不太可能的希冀。
他拿起电话,灯光熄灭了。
他的手碰到回拨键,想了想,还是放下电话。
他回到卧室,关了灯,摸黑走到床边,一口气躺了下去。
“你不太有精神啊。”谢飞飞站在‘解冻’的门口,仔细地打量窦欲达。
“有点吧,昨晚没休息好。”窦欲达看她手里的磁带盒,“这就是那张专辑对吗?”
“对,昨晚你和凯莉走的太匆忙,忘记给你了。”谢飞飞想起来,“没打扰你睡觉吧,主要是我过会有事,不然也不会这么早打电话给你,让你来‘解冻’。”
“我今天起得挺早的。”窦欲达接了过来。谢飞飞打电话的时候,他刚吃完早饭。窦志文已经从沙发上爬起来,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沉默地收拾好东西,简单地对他说“我走了。”
“是没成吗?”谢飞飞听完他的话,突然地说。
窦欲达正在打量磁带盒。他笑了笑,没说话。
谢飞飞明白过来,叹口气。
“那我走啦。”窦欲达朝她说。
谢飞飞拦住他:“唉,等一下。”
窦欲达回头看他。
谢飞飞朝他迈出了一步,狡猾地看着他:“你要不要和我交往试试?”
窦欲达敏锐地抬眼。
谢飞飞不慌不忙地接受他的注视,甚至还挑衅地挑眉。
窦欲达不动声色地收回了那目光,抱着手臂,身体稍稍朝前倾斜。
离她足够近的时候,窦欲达带着微笑,语气懒散、轻声:“姐姐,我未成年呢。”
谢飞飞不为所动,噗嗤一声笑了:“这话说的,我就比你大两三岁吧?”
她停止了笑,目光在窦欲达看似漫不经心的脸上扫了几下:“我比你大两三岁,但凯莉和你差不多大吧。又是什么理由呢?”
窦欲达轻描淡写:“可能是感觉不太适合吧。”
“是吗?”谢飞飞意有所指,“我还以为是你有喜欢的人了。”
“为什么这么想呢?”窦欲达随意地问。
谢飞飞避而不答,反而提出另一个问题:“你觉得李萧龙怎么样?”
窦欲达看她一眼:“……什么意思呢?”
谢飞飞眼睛闪烁:“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你的答案了。”
窦欲达凝视了她良久,突然说:“你觉得光叔怎么样?”
谢飞飞一愣,但马上笑盈盈地看着窦欲达:“我看你也知道我的答案了。”
窦欲达垂下眼。
“放心吧,我什么都不会说。”谢飞飞把拇指比在嘴上。
窦欲达知道她的个性,没纠结这话题:“怎么知道的?”
“猜的,昨晚确定了。”谢飞飞散漫地说,“应该说,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就是怎么知道的。”
窦欲达像想到什么,笑了笑。
“你知道吗?”谢飞飞的叹了口气,“昨天晚上,凯莉接到你的回答后,打电话给我,她还挺难过的。但是我们都觉得,这是件好事。总比被吊在那里什么都不明确要好。生活总是要向前看的。”
“你有烟吗?”窦欲达问她。
她轻松地笑了:“我不会给未成年人烟。”
她被自己回的这一军逗乐了,笑了好一会:“但是我可以请你吃小吃。”
窦欲达眼前闪过一个名字:“北冰洋吗?”
谢飞飞有些诧异:“啊,那里吗?一般初高中生才去那。”
她忽然反应过来:“他带你去过是吧?”她示意他跟着她走,“去那里也行,去新的地方也可以。这是你的选择。”
“其实我觉得去哪里都行,但是至少得面对它吧?”谢飞飞说。
最后他们还是去了北冰洋,度过了一个中午和下午。他们也没聊什么,大多数时候只是吃店里端来的冰淇淋,或者盐味过量的西式餐点。谢飞飞偶尔抬起头,和窦欲达说几句,说解冻、或专辑的事。
窦欲达挖一口冰淇淋,感觉过甜的奶油在嘴里融化。他听着谢飞飞的闲话,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浓厚的阳光照在瓦房上,让人感觉无理由的失落。柜台上的收音机放着歌。那是一首伤感的流行歌曲。
这家二楼餐厅即使才来过几次,好像也已经有了令人值得怀念的感觉。
有一阵子,窦欲达产生了种细微的幻觉,等他转过头,就会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寸头,他趴在桌子上,因为讲话讲累了,困倦地打盹。
但等他真的回头时,只有谢飞飞神秘莫测地托腮望着他,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微笑。
窦欲达回到家时已经将近晚上。
窦志文已经走了,他的行李包和其他的都不见了,桌上只剩下一个信封。窦欲达走过去,看一眼,里面是他说的生活费。
窦欲达随便地放在一边,从卧室拿出收音机,把带回来的磁带放进去。
“it’s in the trees!
It’s coming!
When i was a child
……”
他接了水,坐在沙发上听。
他喝完了一杯水,一直不太听得进去。
音乐像水一样流走,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他没有那个心情听。
他叹口气,索性关上了收音机。
他朝电话机看去。它还是和早上走时一样安静。
窦欲达走到它面前,拿起电话筒,按下未接来电的回拨键。
灰屏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他有预感似地看着它,也可以说这只是渴望的偶然成真。
“喂?”那头接了电话。
窦欲达一愣:“叔叔您好,我是窦欲达。”
“哦,是小窦啊。”对方明了地说,“你找李萧龙是吧?他现在出去了。”
“哦……”窦欲达说,“他有说去哪儿了吗?”
李东亮笑了:“我没问他,他这两天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估计去散心了吧,我看让他在家里闷着也不行。”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没等窦欲达说话,他自言自语,“算了,你不用告诉我了,这也是你们小孩子的隐私嘛。”
他们又寒暄了几句。
“行,那再见。”李东亮朝他说。
“再见。”窦欲达挂了电话,突然回过头。
“咚咚咚。“闷闷的敲门声。
窦欲达放下电话,站起身走过去。
他打开门,愣住了。
李萧龙站在他眼前。
“窦欲达。”他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