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领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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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高考结束的那一天，随镇被倾盆大雨覆盖，原本定下的下葬日期被迫延后，许欣的父母送走了为数不多的亲友，找到了在殡仪馆大厅发呆的言之言。
黑压压的乌云从殡仪馆的顶端蔓延到远方山峦，这场象征着高考结束的雨热烈又疯狂，即便站在大厅里，水汽依旧不可避免地贯穿了言之言的肺部，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试图减轻来自身体的重压。
面前的这对中年夫妻仿佛一夜苍老，言之言不合时宜地想，原来电视剧里演得并不算夸张。
许欣的妈妈拉着言之言的手，粗糙的茧摩挲着言之言的手背，让她好不容易找回了一点痛感。
“小言，你是欣欣最好的朋友，欣欣走之前交代我们，要我们把这件事告诉你。我们当时是很不同意的，毕竟......毕竟这件事多少有点强人所难。但当时真的是逼不得已，欣欣年纪太小，不能让那个畜生毁了欣欣一辈子，所以能瞒的都瞒了。”许欣的妈妈说着说着就开始忍不住流眼泪，许欣爸爸扶着她的肩膀，脸上也是一脸痛惜和难受。
“我们找到欣欣的时候，她已经怀孕五个月了，孩子打掉会很危险，所以只能生下来，我们原本想等欣欣出来工作以后，再把孩子从福利院接出来，一家人搬去别的城市，这件事就再也没有人记得，可谁想到......谁想到欣欣的命那么苦。就是那个畜生，遇见他我们家欣欣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许欣妈妈嘶哑的声音贯彻灯光昏暗的殡仪馆，言之言身后炸开一道雷，许欣爸爸疲惫地撑着许欣妈妈，跌坐在了地上。言之言沉默地站在样式古旧讲究的大厅灵堂前，面前的许欣笑容灿烂，即使照片黑白也能看出女孩的青春靓丽，她笑着，看着背后电闪雷鸣的言之言，一如她离开的那一天，俏皮又顽劣地说：“言之言，看来我死了也不会让你好过了。”
许欣，你好样的。
但言之言最终还是答应了，她无意于知道好友的过去，那是她遇见许欣之前的事情了。许欣的父母想保全许欣短暂的28年人生，让她干干净净地走；许欣想保全自己因年少冲动而诞生的孩子，将她托付给自己。为人父母，谁也没有错。
可许欣，你真的相信我这样一个人，能教好你的孩子吗？
言之言想，许欣那个傻逼肯定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面对严词拒绝的言之言，许欣说：“言之言，你不试过怎么知道？”
言之言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试试你大爷，你这样和劝我结婚的七大姑八大姨有什么区别，我不用试都知道你肯定会后悔，到时候我怕你爬出来掐死我。”
“我不后悔，也不爬出来掐死你，这样你可以答应了吗？”许欣动了动眼皮，花了快一分钟才把这句话说完，暴怒的言之言没了火气，偏头去看窗外的景色。许欣说完就一直在看她，看到言之言脖子都快折了，言之言才听到下半句。
“言之言，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相信你。我的父母不会管她的，我死后她极有可能只能一辈子呆在孤儿院里。那孩子不是一个错误，她是个人，是我选择了把她生下来，我就要为她选择最好的监护人。你也一样，你不应该一直活在和别人的对错争论里，你有能力照顾她，试试吧，拜托了。”
言之言转头：“你真的很会强人所难，许欣。”
许欣笑了笑，疲惫地闭上了眼：“那不然，怎么成为你最好的朋友呢。”
随镇的雨季漫长，许欣火化后骨灰就一直存在殡仪馆里，许欣的父母说，许欣不喜欢下雨天，她不喜欢身上湿哒哒的感觉，所以会等到梅雨季过去再安葬。另一方面，许欣的父母嘱托言之言，过段时间请她接回蒲姚，再在许欣下葬那一天，两人以亲友的名义参与葬礼。从此以后，言之言正式成为蒲姚的监护人。
两老不承认蒲姚，因为她身上流着那个毁了他们女儿一辈子的男人的血，他们的女儿不该被这样的污点拖累一辈子，死后还被人戳脊梁骨。参加葬礼大概是许欣争取来的，那家伙就是这样，言之言大概能想到，她给出的一定是什么“我都已经死了，以前你们不让我去看她，现在至少让我入土为安之前见见她吧”之类的理由。
不喜欢下雨天也不是真的，因为，不喜欢下雨天的不是许欣，是言之言。
当年许欣不知道发什么疯，拉着言之言在雨里狂奔了半个小时，说什么没淋过雨的不算拥有过青春，被大雨暴虐的言之言回去就病了一个礼拜，回学校的那一天脸色依旧是煞白的，那天气若游丝的言之言哀怨地抬头看着许欣，差点和许欣绝交。许欣悔恨不已，装模做样地发誓说给言之言撑一辈子伞，决不让言之言再淋一滴雨。后来又不知道从哪搜刮来了很多偏方给言之言治感冒，贴着退烧贴的言之言看着身上冒起来的红斑，和抬头看她的许欣诡异得对视了两秒，从桌子上摔了下去，在医院呆了半个月。
许欣：......
从认识许欣的那一天起，言之言就像是跟中了邪似的，没少被许欣坑，往后几年，言之言终于忍不住地去寺庙里求人算了算，那个方丈握着珠串，默不作声地将佛珠往前拨，微微低头作了个辑，开口道：“施主不必着急，好极是恶，恶极是好，从您遇见这位朋友开始，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当时言之言把方丈说的话说给许欣听，许欣开心地拍手跳起来，用胳膊夹着言之言的脑袋，不容置疑地宣布：“言之言你跑不掉了哈哈哈，我这辈子缠上你了，方丈都说我们是命中注定的!”
言之言：“......我觉得不是这个意思。”
但跑也没跑掉，不仅没跑掉，还顺带摊上个大麻烦。
有时候言之言都觉得背后发凉，许欣为什么总能算的那么精那么准，算准了父母不会违抗她最后的愿望，算准了自己能在这段时间接回蒲姚，算准了蒲姚能看到她最后一面。
而目睹这一切，也在算计之列的自己，除了跟着她的步调走，别无他法。
她的确没有办法拒绝。许欣像言之言了解许欣一样了解言之言，只要她开口，言之言就不会拒绝。
她跟在福利院老师背后，走进了这个幽深朴素的小院，这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妇女似乎有些激动，时不时转头小心翼翼地观察言之言的表情，看得言之言头皮发麻。
又一次两人对视之后，言之言终于没忍住开口了：“李老师，请问有什么事吗？蒲姚在哪里？我想尽快接她回家。”
李老师脸上细微的审视表情一下子没藏住，她咳嗽两声，笑了笑：“没什么言女士，就是看您可真是年轻，蒲姚这孩子被您这样又年轻又漂亮的人领养可真幸运。”
言之言：“我也是受人所托，如果能给她一个家让她安心长大，也算没辜负她的父母。”
李老师面上一喜，不安的心情开始变得烟消云散。
她听院长说过，蒲姚的身世有些特殊，她并不是被遗弃在这的，而是暂时寄养。院长每年都能单独收到来自蒲姚家人丰厚的生活费，并要求在有人领养时将蒲姚排除在名单之外。
老师们私下里都觉得蒲姚是个很容易让人喜欢她的女孩，可这样的女孩一次次在挑选中落选，这显然不正常。
虽然蒲姚并没有表现出来，但李老师隐隐觉得，蒲姚逐渐开始对那些走进孤儿院的大人失望，她把自己藏起来，一点都不想参与这场有些残酷的选拔比赛。
直到院长前几天和李老师透露，蒲姚的家人松了口，打算放弃蒲姚的监护权。如果有谁来院里挑中了她，那么他们也不会再过问。
虽然高兴言之言的到来，可是言之言终归太过年轻，李老师担心言之言来领养蒲姚只是一时兴起，因此一路上一直都在试探言之言的想法。
言之言察觉到了李老师的态度，言语之间透露了自己和蒲姚家人的关系，这才让李老师安了心。
“蒲姚很听话，平常基本上福利院老师说什么，她都会乖乖地去做，性格不算很开朗，但也不算很内敛害羞，就是平常都喜欢泡在福利院里的图书室。”李老师略显羡慕地看了看言之言，“这孩子特别喜欢看书，什么类型的都看，图书室基本都被她翻了个遍，有这样一个爱学习又听话的孩子您可省了不少心呢。”
一路上已经被夸麻了的言之言捂脸：“嗯知道了。”
言之言拐上二楼，福利院的图书室很小，看起来像是杂物间改造的，门口的角落里还堆着没来得急搬走的拖把，书架嵌进墙里，上面密密麻麻、杂乱不堪地摆放着大小不一的各类书籍，有些很厚，看名字应该是医学类的，言之言翻开，厚重的灰尘呛得她咳嗽了两声。
李老师连忙抢过去合上，连连道歉：“对不起言女士，福利院很久没有拿到捐赠的书籍了，大部分都有些年头了，积灰有点严重，非常抱歉。平常开支只够维持日常开销，所以也没请人来打扫，为数不多整齐一点的都是蒲姚看完放好的。”
言之言蹲下来，这才看到自己腰部以下的几层书架灰尘要少很多，书籍明显有被翻过的痕迹，有几本绘本还夹着叶脉书签，应该是为了不影响别人阅读，但是又想做点标记，减少下次自己翻找时间做的。
言之言取下叶脉书签，举到眼前，阳光穿透树叶，树叶的脉络清晰可见，看起来应该是同一种植物的树叶，脉络走向是一致的。
老师往里走了两步，叫着蒲姚的名字，书架深处的女孩听见声音，抬起头，露出琥珀色的眼睛，她似乎还沉静在书中的故事里，漂亮的眼睛平静无波，带着礼貌的疏离。
老师走了上去，低头对蒲姚耳语了几句，女孩乖巧地合上了书，点了点头。
隔着一个书架距离的言之言探头，估摸着刚到自己腰部的女孩短发及耳，一双耳朵娇小又俏皮，粉粉的，侧着脸认真听着老师的话。老师拿过书放回了架子上，转头推着女孩的肩膀看向言之言，言之言看见女孩对着自己甜甜一笑，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发着光，不太确定地问道：“言阿姨好，你要带我回家吗？”
言之言从书架后走出来，半跪在她面前，忍住自己去拥抱她的冲动，艰涩地抬头望着她：“嗯，我来带你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领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