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皎兮》杉禾

68、明雷石

　　玉镜刹那间慌了神，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道，让她恍然回到了从前取一线果的那个山洞，玉镜咬破了嘴唇，腿也抖了起来，耳边传来破空的声音，数十枚暗箭顷刻间向她袭来，她紧紧抓着盒子，左支右绌的躲避着，身上被划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而她紧紧护着手中的盒子，未曾松手。
　　只是暗箭之后又是一片针雨，针雨过后则是一阵剑影，等一切停下来，玉镜已浑身是血，其实凡间的这些兵器伤不了她的性命，虽然伤不了性命，却还是会疼，这番疼痛，竟是比她前面数十年间一次次命悬一线的伤害更叫她难忍。
　　玉镜蜷缩在阴恻恻的暗道里，如同一具雕塑，长久都没有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出现在了一片死灰般寂静的黑暗里，还没有见到来人，玉镜先闻到了一阵桃花香，那人缓缓在她面前站定，入眼的是绣着莲叶的衣摆，玉镜张着嘴，似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到了这时候，她哪还能不晓得这是段云离设下的陷阱，可段云离为什么要如此对她？她明明只是想报恩而已，而段云离分明曾经如此温柔，她曾以为她遇到了这世上最好的凡人，然后玉镜听到向澜这样道：“人常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小狐狸，他并不信你。”
　　玉镜抓紧手中染血的盒子，下定了决心，她抹干净手上的血，从怀中摸出一个木雕的小狐狸，这物件做的实在粗糙，原料也不过就是普通木材，可看的出来，她很珍惜它，玉镜道：“我想跟你学如何处世，又如何骗人，这是我手上最宝贵的东西了，不知可否算作学费？”
　　向澜接过那木雕小狐狸，左右看了看，半晌才道：“勉强算作订金吧，但真正的学费，我却想要另一样东西。”
　　玉镜抬起头来：“可我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
　　向澜只觉在这黑暗里，玉镜的眼睛亮的吓人，叫他不敢直视，他别过眼：“不是你的东西，却是你能拿得到手的东西，你且放心吧。”
　　玉镜没多想便点了头，于向澜而言，想必她身上也没什么值得他费心欺骗的了，了了这桩事，她便有心说起了些旁的：“你之前去了哪里？柳思思都已经出府回家，你竟都没有赶上。”说来也奇怪，自打见到了向澜，玉镜便觉没那么害怕了，还有心情同他说笑。
　　向澜道：“之前想起有件事情要办，至于柳思思，她刚出姑苏便寻了短见，我救下了她，这恩便已经报完。”
　　玉镜扯了扯嘴角：“你这番，到底是算报恩，还是算报仇？”
　　“自然是报恩，一命还一命罢了。”向澜一手捻上墙上蜡烛的灯芯，那火苗便腾的冒了出来，“你怕黑？”
　　玉镜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向澜接着道：“那我要教你的第一课，便是叫自己没有弱点，若是实在无法改变，就得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瞧见，或者……做好应对的万全准备。”
　　玉镜给自己疗了伤，走过去拿下那截点燃的蜡烛，边同向澜一起往外头走边道：“我记下了。”
　　二妖走到暗道尽头的出入口处，向澜问：“出去后，你有什么打算？”
　　玉镜道：“自然是先报恩。”
　　“你不恨他？”
　　玉镜犹疑片刻，摇了摇头，认真道：“妖活不易，人又何尝不是呢？他想试探我，这本也无可厚非，至于我踩入陷阱、受了伤，无非是我自己过于大意，太过天真罢了，但以后……”她看向向澜，“以后，大约不会这样了。”
　　“那我要教你的第二课就是……”向澜伸手在她拿着的木盒上点了点，“可以装糊涂，但不能真糊涂。”
　　当段云离见到玉镜衣衫上满是血迹，却气息不乱、中气十足的将木盒交给自己之时，眼中只是异色一闪，决口不提地道中的陷阱和玉镜的伤势，只是道：“多谢玉姑娘的，至于报恩之事，在下会好好想想的。”
　　之后段云离安排段家侍从以最高礼遇款待玉镜，又带着玉镜赏花游湖结交青年才俊，玉镜初时还有防备芥蒂，但渐渐也就淡去了，只因段云离这人实在太会哄人欢心，他晓得玉镜不通人情世故，便将人间的话本、史书找给她看，又带她去茶楼听书、看戏，对于她疑惑不解之处，又抽出时间耐心的细细讲解，路过街边摊贩时，见她面露好奇之色，便当即买下其中一块平安扣相赠，告诉她这块玉珏可祛邪免灾，象征着出入平安，这平安扣通体雪白，只在边缘处有一丝翠绿，玉镜很是喜欢。
　　如此过去三月，从无半点不耐，玉镜总算明白了些柳思思为何如此为他着迷、又在被拒后绝望自尽的缘由，但明白归明白，却不见得认可，在她看来，再不堪，也不该主动求死。
　　只是玉镜不晓得的是，段云离心中却是更加疑惑难消，这段时日以来，他心中仍是存了试探之意，只是琴棋书画、杂学经算这些，玉镜都可说出个一二来，与那些世家千金相比不遑多让，但涉及她来处相关的问题又向来闭口不言，段云离套不出话来，渐渐也就消了打听的心思，于他而言，能为其所用才是最重要的。
　　中秋刚过，段云离派人将请专人打造的春晓送给去给了南筝，南筝姑娘当晚献奏一曲，便宣布从此退隐，一时间姑苏各处皆流传着这位段家公子的风流韵事，而段云离本人，却在这档口推了一应会见事宜，吩咐下人尽快收拾行囊，在五日后悄然离开了姑苏。
　　又过半月，在段府的一间屋舍内，玉镜将手上的绢帛投入烛火，在被火舌吞噬之前，那绢帛上赫然写着三个人名。
　　那绢帛上写着段云离在去往京都路上寄回来的愿望——叫玉镜杀三个人。
　　段云离临走前跟玉镜讲述时，玉镜自然诸多顾忌，她毕竟修仙，此番不问缘由的杀人与仙途有悖，但段云离担保这三人皆是丧尽天良之辈，且退了一步的表示只要将他花大价钱购来的毒蛇悄然放至那三人身上，无论事后成与不成，便皆算完成，才终使玉镜点了头。只是段云离当时并未坦言这三人姓名，只让玉镜在姑苏静待，而此刻才终于有了消息。
　　在绢帛化为飞灰消散的地方，忽的现出一抹青烟，那青烟诡异一晃，竟在烛火中照出一个人来，那人问：“这段云离实在精明，你可想好了？”
　　玉镜对这突然出现的人没有半分惊异，兀自从旁边取出一个铜制箱子，交给那人道：“这是你要的东西。”她转头轻笑道：“果真如你所说，这明雷石虽坚硬贵重，但于段家这样的商贾而言不过奇货可居，说到底也没什么要紧的，段云离没多想便送给了我。”
　　那人便上前一步，脸也被烛火照亮，眉目英挺，分明是向澜，他打开铜箱，里面正躺着一块二尺见方、一尺六见高的灰白色石头，隐隐冒出电茫，甚是奇特，向澜满意的合上箱子：“如此，这学费便算结了。”至于他先前问的问题，并没有追问下去，有些事情不必刨根究底，就像玉镜也从来没问过他，明明能轻而易举翻进段家的库房盗走明雷石，却为何偏偏要让她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