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失眠》未悄

29、第 29 章

　　岱航一开始没有强制要求机组起个英文名，虽然外国乘客也不少，但需要空乘的时候也就直接喊Miss和Mr，再不济单独的姓也很好发音，反正拼音都写在名牌上。

　　也不知上面怎么想的，开了个会忽然决定所有跨国航线的机组成员必须要给自己再取个正儿八经的英文名，有余力的可以把其他语种都想个备用。

　　邓琥是岱航最年轻的飞行员，随便放哪个班次上都是小的。
　　跟所有刚毕业不久的小孩儿一样，对什么都新奇，有新鲜事总要冲在最前头。

　　他绞尽脑汁，想了许多个好莱坞男明星的名字，又觉得都不够独特。
　　他希望自己能有个独一无二、响当当的、又很有代表性的名字。

　　方洛昀看着他的名牌：“叫Amber好了。”

　　邓琥脑子慢半拍：“什么意思？”

　　方洛昀：“你的名字。”

　　邓琥：“啊，这是哪国语言啊？英语不是your name么？要是有这个国家的乘客听了会不会觉得我很怪啊？”

　　方洛昀：“……”

　　周围人笑倒一片。

　　邓琥完全不知道笑点在哪里，茫然地挠头：“咋、咋啦？”

　　方洛昀：“……琥珀的意思。今晚再背五十个托福单词，明早我检查。”

　　后知后觉的小孩儿哭丧着脸：“哦，昀哥，我知道了……”

　　从此邓琥就成了Amber。

　　Amber其实没比方洛昀小太多，但性子单纯跳脱，小孩似的，好奇心也强，问这问那。
　　他现在是方洛昀在SA908最常搭班的副驾，相处得多，方洛昀逐渐生出带孩子的错觉。

　　只有正副机长及以上的职位才能参加会议，其他级别够不上的同事好奇：“方机长，会上还说了什么吗？”

　　方洛昀抿抿嘴。

　　其实大部分跟基层员工都没什么关系，但还真有一个可能会影响到他们以后的日子。
　　还是很大的影响。

　　见方洛昀的神情严肃，原本在笑闹的其他人也都安静了下来，不自觉跟着忐忑。

　　方洛昀叹了口气：“董部长要退了。”

　　众人倒吸一口气。

　　一阵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的沉默后，有人颤颤巍巍举手：“那，那会是梁副转正吗？”

　　方洛昀在众人殷殷期盼的眼神下，绝情地摇了摇头。

　　Amber首飞SA908时的□□接过话，沉痛宣布：“是上面从友司挖过来的，邓越泽，邓总。”

　　董部长和梁副部是公司元老，都是从飞行一线退下来的，飞行技术过硬，可没什么领导力，导致方洛昀所在客运部管理一直很松散。
　　上面早就有换掉他们俩的意思，念着旧日情分才至今按兵不动。

　　客运部是岱航的业务主力，既然尚霖为航司换了全新的动力和血液，上面自然想要大刀阔斧改革升级一番。

　　第一件事，就是拿客运部的管理层开刀。

　　邓越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航空业著名的大魔王。
　　他从不在哪个航司待太久，像一把极好的扳手，修理完每一个公司的枯枝烂叶就去换下一家。

　　他管理极严，有从空军退下来的人说过，在邓越泽手里跟军队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痛苦是痛苦，这位邓总确实有妙手回春的技术。
　　再烂泥扶不上墙的团队经他一修理，保准能进业界前列。

　　光这份强大的管理能力，就叫无数人眼热。

　　早就有风言风语杨总想重金挖他，奈何此前资金不足，比不过其他家的出手阔绰。
　　如今有尚霖在背后撑腰，可算是有底气了。

　　众人脸都垮了。

　　董部梁副都是老好人，只要不出大问题，平日里还是很悠哉的。
　　现在大魔王光临，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一群垂头丧气的人中，有一个最为突出。
　　刚获得新名字正偷偷开心、都没听清他们前面在聊什么的Amber傻眼了。

　　他的眼睛瞪得溜圆：“您说什么？邓、邓、邓越泽？”

　　□□挑眉：“怎么，小邓你认识他啊？”

　　话音刚落，不仅是他，围观群众听出了不对劲。

　　邓琥。
　　邓越泽。
　　很明显……

　　Amber都要哭了：“认识啊！那是我、我、我我我哥啊！”

　　很多人眼神中的希望死灰复燃，纷纷寄予厚望，看能不能从他这儿曲线救国。

　　“别别别，别指望我。”小年轻抱头，神情痛苦，“我从小就是被他修理得最惨的那个——！”

　　*

　　方洛昀很快就见到了这位传说中赫赫有名的邓大魔王。

　　也不知是同事们人传人的流言蜚语太过强大，连方洛昀都下意识觉得邓越泽该是个青面獠牙的怪物。

　　真见到了才发觉和想象中不同，这位刚过而立的邓总长得相当英俊，气质斐然，现在坐电梯下到宣传部门就可以直接给公司拍招飞广告。

　　“方机长。”他微微笑，“请坐。”

　　这几年上面更换得频繁，从最顶头的总裁，到直属上级，方洛昀也逐渐摸索出直面领导的诀窍：以不变应万变。

　　他现在只有飞行员这么一个职责，干好本职工作就行。
　　至于公司里的勾心斗角，与他无关。

　　新部长究竟是想要拉拢他还是给个下马威，他也不是很在意。
　　能带领岱航变得更好的，是优秀的飞行员、机组成员和飞机，而不是谁说话更大声的领导。

　　方洛昀已经知道邓越泽和邓琥是兄弟，不过不知道是亲的还是堂兄弟，他俩长得并不算相似，又或者气质的不同连面相都会改变。

　　邓越泽的瞳孔是很浅的琥珀色，有点儿像混血。
　　但他口音标准，字正腔圆，还会讲几句约兰本地的方言，又不大像久居国外。

　　不过方洛昀并没有八卦上司私事的兴致。

　　“……在屿航是这样的。我有把当时的东西带过来，你可以来看看。”

　　邓越泽走向房间另一侧的资料柜，方洛昀也起身跟过去。

　　飞行部的办公室铺了地毯，资料柜旁边那盏台灯的走线藏在下面。
　　方洛昀踩过去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脚底有什么明显的不平整，全神贯注看着邓越泽带来的那些材料。

　　被扯着线的落地灯倒下来的是时候，他竟然也没有发觉。

　　“方机长小心——！”

　　方洛昀只听见这么一声喊，迷茫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搂着腰带到一边，尔后他刚才站着的位置轰然倒下一盏灯。

　　哪怕有地毯垫着，娇弱的玻璃灯罩还是摔得粉碎。

　　邓越泽急切地问：“没伤到吧？”

　　“……没有。”
　　方洛昀这才发觉他俩的姿势过于亲密了，哪怕是情急之下的反应，还是叫他不大舒服。
　　他后退一步离开邓越泽的怀抱，轻咳一声：“谢谢邓总。”

　　“没事。”邓越泽轻声道，“吓到你了吧？”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变了个人似的。

　　方洛昀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被这点儿小事就吓着，他又不是兔子。
　　要说没有吧，好像也太不给上司面子。

　　这个小小的插曲让气氛变得有些古怪，但并没有持续太久。

　　邓越泽变脸比变天都快，几秒钟就恢复了领导模样。

　　他让方洛昀不用管那些碎片，一会儿让保洁过来打扫，然后拿着需要的东西回到办公桌前，继续公事公办地谈岱航客运部的种种。

　　在方洛昀看不见的地方，他攥紧了拳，刚刚搂过前者腰的掌心温热。

　　*

　　大魔王不愧是大魔王，哪怕全程言笑晏晏，一场谈话下来还是叫方洛昀汗湿了后背。

　　好不容易结束了，他走出飞行部办公室，靠在墙上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在飞行员中已经算几乎不会犯错的了，连他都觉得难缠，真不知道其他人要怎么过邓越泽这一关。

　　难搞哦。

　　走廊上传来低低的打闹声，他缓过来劲儿，往那边走，看见Amber跟几个小年轻勾肩搭背，满脸喜气洋洋

　　已经是下班时间了，方洛昀没说什么。
　　其他人有点儿怵他，赶紧放开站好。

　　唯独缺心眼的Amber眼睛一亮：“走啊昀哥，给董部梁副开欢送会去！火锅烧烤自助，放开了吃！”

　　方洛昀看了眼手表：“不了，我今晚有事。礼物我之前转交给小苗了，就麻烦你们带到吧。”

　　“好嘞昀哥，那明天见啦！”

　　方洛昀点点头，向停车场走去。

　　贺重闻去国外出差，他们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面了。
　　身体上的寂寞是一回事，更多的是心的空虚。

　　尽管他不愿承认，但自游轮酒会重逢以来，贺重闻不知不觉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

　　一个月没见，居然真的有点挂念。

　　这么想着，连脚步都轻快起来。

　　岱航的职工大多坐公司班车，停车场空位很多，还有贵客来访的特别区域，最近已经被某人霸占成了专属车位。

　　贺总平日里也是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大忙人，每每来接方机长下班却闲得像个专职司机。

　　方洛昀熟门熟路坐进副驾。

　　贺重闻想，小家伙恐怕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看见他的瞬间就挂上了笑。

　　他也是一样。
　　光是见到对方，和老油条们打太极的郁结顿时烟消云散，剩下欢愉——

　　等等。

　　贺重闻蹙眉。

　　他声音发沉：“你今天没有执飞航班吧？”

　　这个问题有些超乎预料，方洛昀怔了怔：“没有，怎么了？”

　　贺重闻模棱两可：“你身上好像沾了点儿香水味。”

　　空乘们工作时大多是要喷点淡香的，再加上五花八门的乘客，长时间在飞机这种密闭空间里待着，身上沾染各种味道也很正常。

　　但方洛昀今天应该是去公司，还有这样的香味就很奇怪了；尤其是他本身是不用这些东西的。

　　香水这种东西，如果不是和他人挨得很近，开放空间不该渡上。

　　方洛昀闻言一愣，才想起跟邓越泽的意外。

　　其实除了贺重闻，他不会去注意别人用了什么香水，无论男女，无论香型。
　　正因为他对气味敏感，才需要迟钝些，否则每天光是去分辨什么味儿来自哪里都够烦心了。

　　贺重闻不问，他都快把在邓越泽办公室发生的事给忘了。

　　恐怕就是那一搂，香味渡到了自己身上。

　　那真的只是意外，没有任何龌龊、无关痛痒的意外。

　　可不知为何，他并不想在贺重闻面前说出来，尤其在后者神色莫名咄咄逼人之时。

　　贺重闻的手指顺着他的耳垂慢慢摩挲着脸庞，最后落在嘴唇上。

　　稍稍一揉捏，就成了玫瑰般的鲜艳。

　　“我可不喜欢别人觊觎我的人。”
　　他说。

　　方洛昀弯起嘴角，眼里是冷的：“放心吧贺总，我不会忘记你的‘炮友宣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