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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14 ...

  •   又一夜,暮色沉沉,天边轻涌凌厉鲜红,滚滚浮云间,鹅黄的月亮悄然露出一角,这一夜的月,弯似镰刀,这一角便如冒青光的剑锋,直指向东——都城李府上下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东厢房的丫鬟们裹挟着一个脸生的婆子正急忙往房里去,正是刚从被窝里拉出来的接生婆。江云秀怀胎将将七个月,还不足以到生的时候,可是这一夜,她却不知怎的痛到上下翻滚,下身都出了血,明眼人一看就知要遭。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江云秀的血染红了身下的一整张单子,稳婆束手无策。孩子生不出来,又有可能是已经命丧黄泉。小的怕是保不住了,只是还有这大的,也悬!“悬”字的判定是生与死之间,然而,还未挺过一柱香的时间,云秀便已被判上了死刑。

      “血、血流得太多了,止也止不住,孩子已经没了,卡在身子里出不来,保,保不住了,大的小的都保不住了!”稳婆小声嘀咕,俨然是被那么多血给吓住了。惊吓过后,又因为害怕责罚,这毕竟是在给官家做事,一个不满意,哪怕错并不在她,也定会要她去陪葬!所以在回过神后稳婆又噤了声,佯说情况稳住了,又借口回去取东西连夜逃出了李府,离开了都城。此乃后话。

      此时李府上下尚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

      江云秀瘫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双手紧紧扣住李圆卜的手臂。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生命从她身体里渐渐流失,弥留之际,她转头对修琪道:“好好待夫君,不要再把他往别人房里推了,相信我,这全天下也只有你一人才配得起圆卜。”

      云秀的声音渐渐归于沉寂,李圆卜的泪股股淌下,修琪紧张得握紧双拳,只见榻上之人,略微发青的脸上,眼半睁着,鼻息微弱有进气没出气,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逝去时——“我不会放过你的!”许是回光返照,云秀忽地睁大了眼睛且声音洪亮道,然后便是她的脑袋歪去一边,再也没了支撑的力量。抓着圆卜手臂的指头松了,眼睛倒是还睁得溜圆,江云秀,死了。

      莫修琪一下子抑制不住恸哭出声,那声音也仿佛被人撕扯了般无比沙哑。

      李府上下,一片缟素。一个生命曾绚烂的绽放着,如花似锦。然而生命的败落却不比于鲜花的凋零,后者与前者摆在一起,只显得太苍白无力。

      莫修琪自此卧床不起,也不知是身子有病还是心里有了病。她百思不得其解,江云秀究竟因何丧命?是否与其临终的话有什么干系?只可惜已经死无对证,没有了线索,恐怕只有天知地知那凶手自知了罢。

      李圆卜终究是找来了郎中为莫修琪诊脉,郎中说,夫人有喜了。

      当真是喜,还是一计晴天霹雳?莫修琪苦笑,云秀不正是因为腹中婴孩儿才丧命的么?女人之间的战争,最是杀人于无形,就不知自己腹中这孩儿气运如何了,能不能见到这青天白日还两说,更遑论也许自己亦会因其丧命也未可知……
      李圆卜大抵也是知道些其中猫腻的,他将莫修琪送到了天星观长住。

      有句老话叫做女子虽弱,为母则刚,莫修琪也不例外。自从知道身体里有了另一个生命的存在,莫修琪性情大变,曾经的匪气与霸道一扫无遗,她待人接物都变得很温和。孕期满三个月时,玲夫人带环儿来上香,主要目的还是探望莫修琪,碍着观里道人的面儿,莫修琪与玲夫人也是一副相亲相爱的和谐模样,可实质上,修琪早也说过,不会原谅她。

      厢房中,玲夫人呈上亲自熬的鸡汤,满脸堆着笑。

      “你还怀着身孕呢!成天的吃那些没油水的可怎么成?来,娘给你带了鸡汤,还热着呢!”玲夫人讨好得说。

      莫修琪面无表情:“到底是修行之地,明目张胆的带这荤腥之物来,大大不敬。夫人艺高人胆大,我却是怕遭着报应。”

      “报应?呵!有报应也是冲着我来。修琪听话,将这汤喝下去罢,对你身子好。”

      “好一副无所谓惧的样子!但恕我没那好胆色,夫人请吧。” 莫修琪拂袖而去,玲夫人悻悻而归。

      观门朝西开,于高山之上,阶梯百十丈。站在山下望天星观只觉遥不可及。玲夫人在前拾级而下,环儿则挎着盛有鸡汤的食盒小心跟随。

      “环儿,瞧她还不肯原谅我,怎么办啊?是不是当真错过一回就再也无法回头了?”玲夫人不经意问道,声音中带着浓重地挫败。

      “夫人您做的也没错啊,当年那是情势逼人迫不得已。更何况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琪夫人如今业已嫁入李府,少爷同样是妻妾成群,女人间争宠的那些把戏,她也该心中有数,迟早会明白您的。原本二十年前这缘分就尽了的,奈何造化弄人,这未尽之缘又续上了,本该是天大的好事儿,江云秀还是您给她解决的呢!没有您在暗地里帮她、扶持她,她怕是哪天怎么死了都不自知,夫人您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何苦还要埋怨自己?”

      “环儿,你是没做过娘不知娘的……”

      “啊——”

      玲夫人话未说完,人却是在那一瞬间被定格,打断她的是一声凄厉的叫喊,仿佛游走在生死边缘。她被眼前的一幕给怔住了,眼睁睁看着打小就跟着自己的丫头从长长的台阶上滚下。身子一颠一颠地,环儿的脸上还带着痛苦的狰狞,百十丈的距离,始终没能停下来,到底儿,那一张脸上已血渍斑斑,食盒跌在一边,鸡汤洒得满地。

      一路上来往的人们被惊得叫声阵阵,最终,却没有一个人出手相救。生死有命,也许是环儿此日命该如此,没留下一句遗言便去了。

      玲夫人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天星观她们来过许多回,这长长的阶梯已然熟悉得不得了,还怎会出此意外?环儿不是那样粗心大意的人,却是以一摔而葬送了性命。

      忽然,莫修琪前日里对她讲的话在脑海中响起:“到底是修行之地,明目张胆的带这荤腥之物来,大大不敬。夫人艺高人胆大,我却是怕遭着报应。”

      报应?难道举头三尺真有神明?

      环儿的死只是个教训,坏事做多了有伤天和,不是不报是时辰未到,时辰到了,你瞧,报应这不就来了么?

      玲夫人自环儿死后是日渐消瘦心魔渐生,夜夜难眠且噩梦不断。她很不安,仿佛每每到了晚间便看到过往所伤所害之人前来索命,精神受到了极大地催残。然而她却是从未忏悔过的,做了就是做了,哪怕那做的当真是伤天害理的事儿,做过以后才忏悔没有一点儿意义!她一直这样认为。更何况,当真有神明吗?她尚未完全信服。

      深秋,中秋佳节至,李圆卜接了莫修琪回来住,于是又差一点儿鸡飞狗跳。

      八月十五那夜,星空并不尽美,因为天上有浓重的云,所以也并不见圆月。原是该吃桂花月饼,品菊花清茶,观此花好月圆景的闹夜,却是顿时失去了大半情调。无月可赏,可不就凸显了深秋的清冷。李府也没搞什么其他闹人的宴会,除却李圆卜携于仙凝和吴湘梅去向玲夫人请安,终究是各人在各自的房间做各自的事情。

      没成想莫修琪忽感腹痛,一阵阵的闷闷地疼痛,并未超出不可忍得范围,她却仍是心生恐惧。四个月来,她与腹中生命朝夕相处,从某种程度上已经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血脉至亲,她喜欢肚子里的小家伙,与她心心相连,共同分享喜怒爱乐。于是连忙派人去请来了郎中,在把完脉后,郎中说:“夫人无大碍,只是稍稍动了胎气,但敢问夫人,近日可有误食不利于保胎的草药?”

      “此话怎讲?”

      “应是误食罢?剂量很小,不碍事的,但若是如此日积月累,恐会对胎儿有影响。”

      莫修琪只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眼前登时一抹黑。听完郎中一番话她第一时间想到了江云秀,究竟是谁如此狠毒,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要令自己落得如云秀一般下场?不知不觉间,她亦将自己与江云秀的处境归到了一处。

      李圆卜去玲夫人那里尚未归来,修琪必须要让他知道自己此时的处境有多危险,于是,在怒火的加持下,她孤身穿过院落来到了玲夫人住处。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只在东厢的长廊上,悉悉索索响起莫修琪轻盈地脚步声。

      月亮也从云后探出了头,悄然照亮世间一切。

      玲夫人的房门虚掩着,灯火昏暗地将影子投在窗户纸上,房里有两个人,一个是玲夫人,另一个正是李圆卜。

      “卜儿,娘想建个佛堂。”

      “娘向来不信这些的,怎么突然?”

      “怕报应啊!不过给江云秀下了一副药,怎就闹出了人命?环儿也无故失足从天星观摔下丧命,我在想,是不是,举头三尺真有神明。”房门外,莫修琪停住了脚步,她听到了那句话,听到了她亲生母亲亲口承认下药害死她唯一的朋友。

      “求个心安,也好。”

      泪,顺着莫修琪脸颊滑下,勾勒出颜色稍深的斑痕。她听得出,那个与玲夫人对话的声音正是圆卜,李圆卜!她的丈夫,也是江云秀的丈夫,还是江云秀腹中孩子的爹!

      此时此刻,李圆卜冷漠的态度彻底凉了莫修琪的心,即便这冷漠不是对待自己的。听着妻儿被害的真相李圆卜无动于衷,颇有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荒谬感。莫修琪呆立在门外,半天挪动不了分毫,她想走来着,这一瞬间却像是被谁抽空了所有气力般的动弹不得。下腹又在痛了,针扎般的。夜风,忽得猛烈起来,吹开了她面前曾虚掩着的门,一把银亮凌厉的剑锋随之而来,直指至她的咽喉。

      “修琪!”持剑者声音都变了,然后,“当啷。”长剑在他面前跌落,他面对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你,你怎么来……你都听到了?”李圆卜的情绪急剧变化着,有庆幸长剑收住也有恐惧真相揭露。

      “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在这里唯一的朋友也是这辈子唯一的朋友。她是你的妻子怀着你的孩子。李圆卜,你还是人吗?和那个女人同流合污?”修琪愈言愈激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玲夫人紧张地抓破了自己的手。

      “修琪,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不是!你听我解……修琪!你,你的腿……”

      莫修琪感知腹痛愈演愈烈,又在李圆卜惊愕的表情中低下头去,裙摆处已有明显血渍,她的心沉沉下落,身子也随之下落。

      “修琪!”玲夫人赶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说,“原谅我,女儿,求求你原谅我!”

      莫修琪的脸颊被玲夫人的泪打湿,她在圆卜的怀中别过头去,只留下一句话:“死都不会原谅你!” 玲夫人一下子控制不住,恸哭出声,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她绝望地看圆卜抱修琪回房的背影,瘫坐在地。

      郎中又被请来,李府上下,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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