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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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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他在做清醒梦。
就算眼睛望向墙壁上的挂钟时,心知肚明慢了一刻钟,他也无法在意识海中形成一个具体的时间概念。
工位上被摞满了乱糟糟的文件,眼观骇人的高度,似乎一轮呼吸就能让它倾倒而下,把面前的人淹没进白色海洋里;右手边的座机电话有规律地振动,像催命的符咒,刺耳的铃声跟周遭嘈杂交谈的人声混在一起,以及重物落地、复印机出纸、键盘和鼠标交替进行的滑稽奏乐。
陆陆续续有人走过来,表情称不上好,喊着他的名字劈头盖脸的一阵骂,骂他怎么还愣着不知道接客户电话,骂他上交的文件对不上数字,实在找不到其他语句,连带着衣领那根歪出来的线球都遭殃。
每一句话都带着他的名字,嘴巴开合的速度极快,他也只能听清自己的名字。
身体按照设定的规则开始运作,他躬身狼狈地道歉,脖子上挂着的工牌跟着一道弯腰。上面的两寸照片笑得温和却勉强至极,照片下面只有四个字。
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
又被人满腔怒火地喊了出来。沢田纲吉连头都没有抬,说着重复的话语:“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今天这些工作都交给我吧”“我会加班的”“我会好好努力的”,这里的几百号人都是这么说的,他也不例外。心里数着秒,祈祷着今天的风暴能早日结束。
直到瓷砖地板慢慢融入了一团黑中,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在低垂的眸中兀得消失不见。
我的庸庸碌碌的最理想未来。沢田纲吉给这个梦取了一个合乎心意的名字,稳定的工作以及“稳定的工作压力”,能够养活自己的工资,不会让奈奈妈妈操心的生活就是最好的生活——
虽然有点痛苦,但看着梦境消逝,沢田纲吉还是忍不住遗憾了片刻。
他的周围聚满了“沢田纲吉”。穿着同他一般的工作服的不在少数,也有邋遢得像是刚刚起床,手里抱着一碗未熟的泡面;甚至还有戴着眼镜的编辑、穿着教会长袍的神父、系着围裙的面馆老板和操纵收银台的便利店员工。
熙熙攘攘,他被挤得左摇右晃,像是上了辆拥挤的通勤地铁,可惜头上没有扶手,沢田纲吉只能凭借常年累月的通勤经验堪堪稳住身型。
唯一一位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男人就站在他的身边。
熨帖又奢华的西装,一丝不苟的领带,沢田纲吉只在公司年会上,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见他们的董事穿过——不,身旁这位明显档次要高上许多。明明长着一模一样的脸,拥有如出一辙的身高,沢田纲吉却下意识微微仰头,跟男人对视。
那簇橙色的火焰在额间跳动着。
男人冲他笑了笑,眉眼弯弯。沢田纲吉局促地咽了咽口水,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心跳的加速,男人身上有着自己从未具有的从容以及危险性,身体本能提醒他要远离,可残缺的灵魂却不由自主地靠近。
好像有人到站下车了,沢田纲吉逐渐感受不到拥挤。
最后整个黑色的空间只剩下了他,和另一个他。
沢田纲吉突然想到了刚才慢了一刻钟的挂钟。
紧接着,同挂钟有着相同形状的巨大白色装置出现在了男人的身后。
“我是不是应该醒来了?”
他没有得到男人的回答,视线下移,是一只伸出的手,耳畔响起的最后一句话,是与他一致的嗓音的友好的招呼:
“你好呀,「我」。”
但这回是不想醒也必须醒了。
任谁从桌凳上摔下都不好受,沢田纲吉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睁开,就跟着“哐啷啷”的声响一道砸在了地上,他五官疼得皱成一团,被着突如其来的事故弄得不知所措。
“狱寺、狱寺同学!”讲台上的老师音量拔高的几度,又很快焉了下去,“你的座位在这边……”
沢田纲吉扶着后脑勺,半眯着眼仰头朝着那位罪魁祸首望去,格外瞩目的银灰色头发垂落在脸颊旁,胸前的吊坠垂落,被阳光折射出格外刺目的光。
“外、外国人?”这是沢田纲吉的第一反应。他自是没勇气冲着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不良少年兴师问罪,梦境和现实又恰好把他的脑袋搅得一团混乱,零零碎碎的几个关键词排列组合,他勉强能捉住的也只有意大利、插班生,以及周围女生说出的组建什么“粉丝俱乐部”的奇怪话语。
沢田纲吉没有出过并盛町,见到外国人的机会屈指可数,更别提面前这种能让女生议论非常的混血。他踉跄的两步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招惹了这个第一天才来报道的转校生,暗暗感叹还真是时运不济,只能小心翼翼避开对方的视线,缩着脖子捡起掉到地上的书本。
“对不起!”总之先道歉准没错,沢田纲吉笃定地想。明明是上课时间,这位狱寺同学却丝毫没有离开他座位的意图,那双室内鞋杵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不肯挪动一步,讲台上的老师一时也尴尬得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转校生就像是一尊雕塑。就连周围悉悉索索的交头接耳声音都逐渐沉寂。
沢田纲吉悻悻噤声,余光瞥见讲台上的老师无可奈何的表情,手忙脚乱从地上捡起课本。狱寺隼人终于挪动了一下脚尖,他深吸一口气,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棕色的脑袋,又匆忙收回视线,弯腰帮沢田纲吉捡起笔盒。
“Decimo……”
“对不起。”
那只漂亮的左手戴着几个装饰性的骷髅戒指,灰扑扑的,沢田纲吉恍惚了两下,又觉这样一直盯着别人的手实在是不礼貌,万一对方又拿自己开涮,下课是免不了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教导一番。他结结巴巴地道了声谢,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座位恢复了原状。
D、D什么?沢田纲吉听不懂那个单词,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在他做梦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惹得转校生将他桌子踢翻,现在又突然愧疚地同他道歉。
他同样不知道,狱寺隼人已经紧张局促到手心渗出汗渍。
“对不起,沢田同学。”狱寺隼人又重复了一次,双手合掌,语气是十足的诚恳,还有着几不可察的慌张,“刚来这里不太熟悉!不、不小心踢到了您的桌子!请不要在意!”
这一次沢田纲吉终于敢同这位“不良少年”对视了。他急忙摆手,只想赶快结束这场闹剧然后继续在班级里遁于无形,让上这节课的老师少看自己几眼才是。
“没、没关系的!狱寺同学肯定也不是故意的!我睡着了没注意是我的问题!”坐在后桌目睹一切的同学没忍住发出一声嗤笑,几乎脱口而出小声嘲笑:“人家明显就是故意的啦!废柴纲你也太废了吧!这还能忍!”
“啊……”沢田纲吉恨不得现在去把那人嘴给堵上,只是苦于自己并没有这个武力,他当然知道是故意的!那么大一个桌子这个转校生怎么可能不至于看不到!
狱寺隼人好像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初代G处理问题的方式了。reborn以前意味深长地说“你越来越像他了”,靠谱稳重、情绪内敛,亦或是别的什么时,狱寺隼人还会冷着脸反驳,现在倒是心安理得接受了这一评价。初来乍到将课堂弄得乱七八糟,应该会给十代目添不少麻烦,狱寺隼人眉头舒展了几分,冲着沢田纲吉露出一个称得上是温和的笑,那双祖母绿的眼睛里闪着沢田看不懂的光辉,但也是一瞬即逝的存在。
“欸?”沢田纲吉看着狱寺朝着自己后方走去。
“干、干什么!”后桌见狱寺隼人靠近,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将椅子往后挪了几步,发出“刺啦”的声音。转校生一来就吸引住了全班女生的目光,他不忿,心底又觉得对方肯定是个不好惹的角色,只能小心眼地阴阳几句,“是废柴纲惹你,又不是我。”
“喂,你去我的位置。”
那口吻很多很多年没用过了,“没听见吗?我要坐他的后面。”
“沢田同学,我坐你的后面,你介意吗?”狱寺隼人扭头,对着沢田纲吉咧嘴笑了笑,和十年前如出一辙的笑,刚进教室的戾气一扫而空,连讲台上的老师都跟着班上同学瞪大了眼。
沢田纲吉呆呆地摇了摇头。
他觉得脑袋晕乎乎的,看向狱寺隼人都多了几道重影,曾经的后桌收拾了仅有的书本离去,新来的转校生顺利地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啊,抱歉,我也没注意。”走的时候还被“坏心眼”的另一位同学伸脚差点绊倒在地,结果对方道歉速度比沢田纲吉都要快,打着哈哈笑了两句,理都不再理会。
“以后请多指教了,十代目!
“呃……沢田同学。”改口来得迅速,沢田纲吉都没来得及问这个“十代目”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意大利人的习惯吗?狱寺隼人跟周围格格不入的银灰色头发以及好看的眼睛,最终让沢田纲吉放弃了探究。
毕竟也不太熟。他想。
“沢田同学,您先安心上课吧。”狱寺隼人看出了沢田的不安,替他结束了这个短暂又尴尬的见面问候。
“不用对我用敬语的……”他小声说道,只是狱寺隼人似乎并没有听到。
桌面上重新摆好空白的作业,沢田纲吉继续叹着气进行无谓的挣扎。明明能坐在高中的教室就是个奇迹,比国中要难上几倍的题目,对他这种在入学小测上拿了个位分数的学生的确过于为难了。
他又想到了那个梦。心想出现过的其他职业,也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譬如收银员、譬如服务生。
——除了那位西装革履的「他」。
狱寺隼人清楚地明白这并不是在并盛初中。
或许只是改了后面两个字,班级牌上写的是“高一”。玻璃的上的倒影跟他记忆中的模样不太相似,身高拔高了几分,更为重要的是,耳朵上有着他初中并未带过的某个耳骨夹。
可他确实在入学第一天,对十代目做过一番至今想起来仍然后悔不已的“挑衅”。狱寺隼人难得露出一抹苦笑。而偏偏又是这个时候,他来到了这里。
沢、田、纲、吉。这个受惊的男孩,倒是跟记忆里一模一样。他没有受到reborn的驱使来到日本,或者说,这个身体的记忆,并没有出现过reborn。
且除此之外,教室里还有一个让他在意的家伙。
他停止了思考与猜测,懒懒散散靠在椅背,光明正大偏过了头。
而正巧,山本武也在看着他。
还挂着一如从前的讨人厌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