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寻西梦》青焰野记

91、91｜现实神话

　　摘掉眼球的过程是艰难的。

　　由于体位的原因，我仰面朝上，双手从他的腋下穿过就能够触碰到肩胛骨中间处的伤口。皮肉的触感，让我不可避免的感同身受，甚至幻想着自己的背部也是如此，被扒开撕裂，全身冷汗直冒。

　　尹北的头就垂在我的左耳，尽管他并没有喊叫，但是细微的呼吸变化，还有咬紧牙关的咯吱声全都一点不漏的被我听到，手上的动作就更加小心。

　　“别磨蹭……快点……”他的的呼吸加快，近乎咬牙切齿的催促道，支撑在两旁的双臂微微颤抖。

　　我一闭眼，心下一横，把手伸进去，在紧致粘腻的血肉中，很快摸到了已经萎缩不少的眼球，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

　　“准备跑，我倒数三个数，三，二……”

　　“一！”

　　然后用力一扯，伴随尹北终于绷不住的一声吼叫，我把掏出来的眼球用力往远处一扔，几乎是同时，尹北直接捞起我向出口跑去，黑压压一片的怪鸟短暂的扑向眼球后，迅速调转方向追过来。

　　好在几十米的距离后，救命的巨大平面镜出现在眼前，我们二人一踏上去就顺势滑倒，再然后就跟随平面镜反转到了地面。

　　“什么味道？”尹北半跪在水镜之上，镜子表面薄薄的一层水与他的鲜血融合，逐渐变成红色，神殿的月光更加黯淡了。

　　我扶起他，也闻到了空气中的异样，一时间我还以为我们仍然处在刚才的遗迹之中。

　　“哪里失火了吗？”我道。

　　突然，外围传来了爆炸声和零零碎碎的枪响，从前方跑过来一个人，看身材应该是族人，身上黑乎乎的，手里还提着个灭火器，见到我们欣喜道：“果然你们还活着！房间里的那个人我已经事先运出去交给华国的接应人了，现在就护送你们出去。”

　　这个声音是艾詹特恩特，随后跟在她后面也跑进来几个人，有些提着灭火器，但是大部分手里都端着枪，都是大块头的武器甚至都没见到手枪。

　　我第一反应是Temple的人追来了。

　　但是抢在我之前，艾詹特恩特就说道：“我们听到了，祖先的预言。”

　　这说的是我们在遗迹里听到的声音他们也能够听到？

　　“如果不把叛徒清理掉，就算回到故土也会重蹈覆辙，我就知道你会帮我们，你就是真正的柏奥外泽，给了我们机会。”艾詹特恩特急匆匆说道，一众人将我们包围在中心，拿着灭火器的人在前开道，持枪的紧接着跟上。

　　“我们的眼睛用不了，但是耳朵还能听见，这里记录了我们的声音，以后若能重逢就以此作为信物。”艾詹特恩特带领我们穿过前厅，那里的火烧得很旺，洁白的神殿被火光映染上红色，她把一个石片交给我，上面也有花纹。

　　那些被打碎的残缺的石像散落在地，他们却小心翼翼的绕开，并没有直接踢开或者踩上去。

　　“……至少我们还在坚守。”艾詹特恩特看了我一眼对我说。

　　穿过石像，外面的声音突然变得嘈杂，枪击声与吼叫声混合，在火焰的跳动下，及其诡异恐怖。

　　“是Temple的人吗？”尹北问。

　　“不是，他们甚至不用亲自动手。”一直跟在艾詹特恩特身边的小司机接话道，可惜我已经忘了他的名字。

　　“没错，神谕只是借口，他们不光要毁了神殿和柏奥外泽，还要毁了高塔。”艾詹特恩特将我和尹北拉到隐蔽处，持枪的先行队冲出去，激烈的枪声响起，又有更多的人死了。

　　“华国的人在哪？”尹北问。

　　“C港货运码头。”小司机回答道。

　　“你们也都跟我们走。”尹北道。

　　“家贼不除，后患无穷。”小司机认真道，从兜里掏出车钥匙递给我，“车就停在河道尽头，一会出去你们直接开车离开这里，我们给你们断后。”

　　我抬头去看高塔，不知叛军用了什么办法，高塔的光芒不似从前，照在我身上都无法再现之前的亮度。按理说，像这种冲突伴随着的物质消亡应该会使其更加强大才对。不过同时，这也说明了源体对我的限制已经变得极弱。

　　神殿里到处都是镜子，我尝试调动源体的力量，那些火焰随着镜子的破裂与它们的“影子”相融合，周围的温度瞬间变凉，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可以用。

　　首先我要把火给灭了，然后，阻止冲突。

　　关键是要把藏匿在遗迹里的红色四瓣花放出来，我已经想明白了族人身体越来越糟的原因，其实是我先入为主了，以为是受到红色四瓣花的侵蚀，但实际上正好相反，族人其实是受到源体的侵蚀。

　　但是仅仅把火灭掉之后，我就觉得在等价交换的原则之下我失去了什么，但自己却无法准确的意识到。

　　接下来是遗迹，我原本以为这是最困难的，但事实上却出乎意料的轻松，入口翻转的平面镜被轻易的打碎了，但是红色四瓣花并没有立刻延伸出来，就在瞬间，我感觉到全身开始燥热，心情变得异常烦躁。

　　我看向尹北，见他也紧皱眉头，用一根手指抵着太阳穴，似乎也意识到这里情况发生的变化，正在压制心底的躁动。而其他族人，反应要更加强烈一些，大多靠着墙捂着头部低声喊叫，很痛苦。

　　我可能是因为之前的经历，目前还能承受的住，此刻天空之中闪烁着蓝色和红色的光，遗迹中的鸟群叽叽喳喳冲出湖面的镜子碎片，横冲直撞，落在岩石或者地上，彻底碎成粉末。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看着痛苦不堪的族人，他们不管是什么帮派，全都停止了互相伤害。我在无意间打开了什么？这会是一场灾难吗？这些呻吟声与D城的审判毫无二致，好像不管我做什么，结果就只有毁灭。

　　“这里不对劲。”尹北拉住我，他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汗珠，体温也不似之前的温热，精神上的折磨和身体上的失血过多让他已经很虚弱了。

　　他还不知道这些都是我弄的。

　　“你一个人回去吧，趁此机会。”我道。

　　“什么？”尹北少有的眯了眯眼睛。

　　“我是这里的柏奥外泽，不能就这么走了。”

　　还没等尹北往下说什么，接下来伴随着空气爆裂的声音，无数的藤蔓从神殿后方伸出来，漫天的红色花瓣随之倾泻，更加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无数如触手般的藤蔓插入高塔内，它们以极快的速度，又从高塔中退回，来回穿梭，分别插入族人空洞的双眼中，鲜血顺着族人的脸颊留下，如同血泪。当藤蔓从族人的眼眶中退出，眼睛又重新出现在了他们的脸上。

　　“视野恢复了……”族人惊讶的看着彼此。

　　那些藤蔓如蛇般缠绕在神殿的柱子上，弓着顶端，四处张望。

　　突然眼前的一个族人刚刚恢复的眼睛又再次融化，全身发出刺眼的光芒，冲到我的面前，用一种雌雄莫辨的混响音，面目狰狞对我道：“不要太嚣张……”但是话没说完，整个人就消失了，在众目睽睽之下烟消云散。紧接着第二个人也发生了如此突变，说道：“你会让它发现……”第二个也烟消云散，接着出现了第三个：“它会把一切都……”最后第四个：“消灭！”

　　直到第四个完全消失，我就完全明白了，这是源体对我的警告，有什么让他非常害怕的东西，让源体不得不借用这几个族人的身体为载体告诉我。

　　而那些转瞬即逝的载体……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就是被旧准则发现后被消灭掉的。真的是毫不留情，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旧准则的恐怖。

　　“磁场混乱。”尹北突然说道，“我想起来了，那天你消失的时候也发生了类似的情况，只不过这次更严重。”

　　说着他暗中紧捏了我的手，低声道：“这个时候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或许黑影还会再次出现。”

　　高塔的光已经越来越暗，难道源体的这个老巢就这样被捣毁了？

　　黑影还没出现，然而却等来了更大的麻烦。

　　随着一阵清脆诡异的铃铛声，原本已经彻底黯淡的高塔再次恢复亮光，一辆辆皮卡驶入族人领地，他们穿着怪异，脸上散发着兴奋的光，手上是武器，腰上挂着刀。我再抬头看向高塔，只见如同天使般降临的Temple高层悬停在高塔半腰，手上拿了只铃铛不停的摇晃，高塔的生命也随之恢复。

　　“这个声音我听过，应该就是Temple的核心秘密之一……”尹北扫了一眼从皮卡上下来的Temple，脸上露出了同样的兴奋。“我想把这个东西也搞到手，顺便报仇。正好我做我的事你解决你的问题。”说完，从地上捡起之前消失族人掉落的武器，拿了一把给我，他自己身上也挂了两把，手上端着一把。

　　“反正，这不会是个死局，对吧。”他对我笑笑说道。

　　话虽如此……

　　眼看着短暂的平静被再次打断，冲突再次发生，甚至升级，场面变得更加混乱，我感到无比的绝望。

　　原来背叛的根本原因从来都不是视野。

　　原来避□□血冲突来解决问题根本就是妄想。

　　我的作用从来都没有变过，一直以来都在很好的履行自己的职责，制造混乱，产生冲突，无限次的助长熵增的进程。

　　可悲的是我已经有了很明确的立场，就不得不亲自参与这场斗争，以求在混乱中得到最终的平衡与稳定。

　　尤其是在看到射向尹北的子弹和砍向艾詹特恩特脖颈上的尖刀时，我毫不犹豫的切割了他们身边的所有敌人。

　　期间电流声再次响起，但是最后索性消失了，我知道它是失望至极，因为我没有遵从它的忠告，最后随着自己的主观意愿杀了人。

　　这样做的结果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最终我的属性还有希望向人类靠拢吗？

　　摇铃铛的高层并不在意下面被我屠杀的Temple，族人也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瞬间变为尸块的敌人，尹北没有任何表情。

　　“走。”我说，转而对尹北道：“现在不是拿铃铛的时候，我们走吧。”

　　黑影此时出现，在车的方向伸出手指，示意我们离开。

　　就这样，剩余存活下来的族人同我们一起，永远离开了这个隐秘避世的雪山村庄，最终乘车驶向C港。根据以后高士仁的报告记载，后来那个地方被当时经济状况十分窘迫的成世集团占领，林谷族人也再没有回去过。至于盘踞在神殿的红色四瓣花，一直与源体共生对峙着，从而导致源体的力量无法像之前那样可以无限制的扩张，为之后的事情牵制了绝大部分的力量。

　　“源体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沙盘操控者，却没想到最后玩瞎了自己的眼睛，它太自负了，所以我知道它根本不可能在闭环上除掉你。”我忘记了是在这件事情发生后过了多久，在一次谈话中，高士仁这样评价：“更何况，能影响你的又不止它一个因素，这么说不太好听，但我想你能明白这是为什么，所以，尹北不能死。”

　　这段过程是所有闭环上最虚幻，宛如神话最不真实的，如果不是尹北身上那些再也退不去的疤痕提醒我，直到最后我都觉得仿佛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