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会告诉你》颐莘

1、第一章

　　“终于来了，江医生，约你一次可不容易啊。”向思薇一边招手一边打趣道。江月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是啊，平常人约我不容易，如果你是患者，可能就容易多了。”“欸欸欸，你行了啊，这还咒我呢。”
　　江月和向思薇是高中同学，大学没读一个学校，却仍然保持联系，在这场友情里，大多数时候都是向思薇在主动，江月读了医，从大学到就业，每天都忙，难得闲下来的时间，都只想在家躺着睡会觉，几乎没有时间参加社交，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只有向思薇一个好友的原因。
　　“喂，江大小姐，下个礼拜，你可就满二十六了，你这情感生活，是一点都不丰富啊，要不，我带你去认识认识几个帅哥？”向思薇和江月不同，她热情开朗，擅长与各种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她的模样生的极为漂亮，在各种场合，这张脸都是最好的通行证。
　　“别打趣我了，医院的事情我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工夫想这些事。”江月淡淡的答道。
　　“是吗？我怎么还记得上次有个患者一直追着你要你的联系方式，还有你那个师兄不也一直挺关心你的。还是说，这麽多年过去了，你，还想着他？”向思薇撑着下巴看着江月。
　　江月不再搭话，一时间气氛变得微妙，向思薇盛了一碗汤放到江月面前，“你最喜欢的椰子鸡汤，这家店做的很好喝，快尝尝”向思薇知道不该提他的，她低头微微叹了口气。
　　回到家，江月翻看着今天的病人的情况，突然想起向思薇今晚说的话，思绪飘回那年盛夏。
　　那年江月升入市里重点高中，由于晚修下课时间较晚，并且学校离家里并不近，所以江月都是乘坐校车回家，就这样，江月认识了比她大一届的温霖远。他们两住同一个小区，同站点的学生很多，江月和他都不起眼，高一一年过去了，他们连对方叫什么都不清楚。江月第一次注意到他，是高二开学的那个清晨。
　　温霖远迟到了，当他刚走出小区门口时，跟车老师已经准备上车离开，远远看到这一幕的他，一边奔跑一边大喊“等一下，等一下！”司机重新打开车门，温霖远在全车人的注目下，单肩背着包，穿过过道寻找座位，期间还不停被朋友调侃。
　　江月能明显的感觉到校车到站的时间是变早的，若非江月做任何事情都会有准备的提前五分钟，自己今天肯定也会迟到。江月向来是喜静的，她不喜欢引人注目，所以她庆幸自己来得早。
　　神奇的是，温霖远仿佛感知不到校车到站时间变早一般，往后大部分日子，温霖远都是追校车的那个，以至于向来对琐事漠不关心的她，在跟车老师一遍又一遍的催促声知道了他的名字，温霖远。
　　第一次仔细端详他，是晚修结束后，上车回家的那个夜晚。江月收拾东西不快，而温霖远下课后喜欢和同学打闹，两人便同时来到了车门口，两人一左一右的站在车门口，却迟迟没人迈开脚步上车，江月知道自己来的比温霖远晚，便站在车门口等温霖远先上，江月看着眼前的少年，个子不算太高，将近一米八的样子，皮肤很白，路灯透过发丝的缝隙，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射出一片小小的阴影，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
　　“上车啊，同学？”温霖远先是开口，抬起眼看了看盯着他出了神的江月，江月意识到对方好像是在叫自己，便收回目光，上了车。江月喜欢坐最后一排，不仅仅只是因为空间大，更重要的是，最后排可以偷偷开窗，无人介意。比起空调风，她更喜欢自然风，喜欢带有温度的风，拂过她的头发，吹动发梢，也吹走所有的烦心事。
　　巧的是温霖远也喜欢坐后面，大抵是前面的位置太窄，坐后面更舒服些吧。江月的旁边是同班的另一名女生林芷，林芷的学习成绩很好，总是利用在校车上的时间来学习，因为江月坐车看书容易晕车，于是江月每天不是在听林芷背书，就是抽背单词。
　　自从那晚过去后，两人生活的轨迹再次变回平行线，知道第一次月考来临，江月和林芷一同在车上复习功课，坐在隔壁的温霖远正在打游戏，一声声兴奋的叫声不断从旁边传出，“温霖远，你可以啊！厉害兄弟！”在严格的重点中学带手机是严令禁止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偷偷带的。不时的吵闹声让江月迟迟无法进入状态，身旁的林芷却丝毫没有被打扰的样子，依旧在专注的复习。
　　江月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就这一眼，被刚好扭头和兄弟庆祝的温霖远看到，目光隔着两个人的身影对视，琥珀色的眼睛为女孩增添了几分柔美。他不明白女孩看他的用意，却在看到女孩手里的课本后，才明白原由。江月扭回头，重新将目光放回课本上，温霖远也止住笑声，面朝江月的方向说“学学人家。”魏铭宇感到莫名其妙，学谁？他回头张望一圈，除了隔壁那两女的，其他的不都在聊天？总不能是让我学习吧，他疯了还是我疯了?温霖远把手机收起来，从书包拿出课本，“怎么不玩了？你真要复习啊？魏铭宇惊叫道，温霖远连头都每抬，这种安静的气氛一直到了下车。直到下车，江月才发现刚刚好像很安静，她甚至还背完了阿房宫赋。
　　江月还想着刚刚的事，落在队伍最后，回过神来才想起要刷门禁卡，正准备翻书包，才发现温霖远在前面替她拉着门，她快步跑过去，被风吹起的长发，拂过温霖远的脖子，鼻尖嗅道女孩洗发水淡淡的小苍兰香味，夏天的风有些微热，少年莫名的感到燥热，江月捋了捋凌乱的头发，低声道谢，然后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只剩温霖远一人站在原地，松开拉着门的手，挠了挠头发，我这是怎么了?那女的，我也不熟啊，一晚上，我帮了他两次？年少时的我们就是这样，常常令人摸不着头脑，却又是内心真正的想法驱动着我们。
　　初遇的场景像电影般回放，回过神来，只剩无尽的苦涩与辛酸。写完病历，江月倒头就睡，在梦里，她还是那个十八岁的天真少女，拥有着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家人健康平安，而他，也在自己身旁。
　　九点，做好准备工作，与值夜班的医生交班，开始了今天的查房。江月所属的科室为呼吸科，这个科室很忙，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新病人入住，“刘伯，今天有哪里不舒服吗？有没有呼吸不上的感受？”江月问，大伯笑着摆摆手，“好多了，江医生。我现在身体好的很呢。”“刘婶，排尿量，粪便的情况呢？”“都很正常。辛苦了医生。”江月嘱咐好一些注意事项后，便离开了。
　　准确的来说，刘伯是江月的第一个病人，两年前，江月还是刚入职的实习生，跟随主任接手的第一个病人，当时的刘伯因为肺癌中期送入医院，直到康复出院一直是江月在跟，所以这次刘伯来复诊，江月也格外的关照。
　　查房所需时间并不久，很快她便去了另一片并不是自己的管辖区域，她推开302的房门，“今天怎么不是林医生查房？”江月笑了笑说道“我是家属。”
　　江月的父亲在她十八岁那年查出了鼻咽喉癌中晚期，虽然这个癌症的治愈率远高于其他癌症，可由于发现的时间晚，所以江月的父亲治愈之后，身体大不如从前，生活质量直线下降，逢半年便要进行复诊，检查是否有肺积水，肺炎等情况，当年，在一次次的病危通知书下，江月决心报考临床医学，即便父亲强烈反对，仍一意孤行。时间证明江月的选择的确给父亲病带来不少好处和便利。“爸，今天怎么样？”一边说，一边拿起输液袋翻看，一如既往的消炎针和营养针，自病后，父亲的身体变差，整个人都很瘦弱，吃进去的营养也常常不能吸收，总是要靠营养针来补充营养，这些，都是放疗所带来的后遗症。
　　一周前，江父来市医院复诊，江月在大学期间跟了一个好导师，毕业后被导师推荐到市里最好的医院实习，前途一片光明，可父亲看到江月穿白大褂的样子就会生气，父亲入院的事情都是江月安排的，肺炎总是反反复复。病床上的人一言不发，江月知道，他又在和自己怄气，把头扭向一边，故意不去看她。检查各项指标后，就离开了，“小陈，帮我多看着点，有事赶紧通知我。”“好的，江医生”
　　“叔，你女儿啊”邻床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嗯”江父很冷漠，“叔，你女儿多关心你啊，你怎么都不理她呢？”“别跟我提她，我说的话永远不听，偏要和我对着干，非要学临床。”江父每每聊起这个话题，语气里全是责备“医生哪不好了，工作稳定收入又高，你看还能照顾你。”江父叹了叹气，摇摇头“医生要值夜班，太辛苦了。”他知道女儿学临床是因为自己，那是自己女儿，哪里舍得她受苦啊。
　　江月转头就碰到来找主任的林琛，“阿月，你怎么在这？”林琛年长江月三岁是她的直系师兄，两人都是同一个导师，所以在校期间两人便认识了，恰巧都在同一家医院上班。“哦，我来看看我爸。”江月道别准备离开，林琛拉着她的手，“叔叔在那个病房？”江月能感觉的到，林琛对自己的事情总是格外上心，无论是考研，亦或是入院的科室选择，林琛都给予了她很多帮助，江月知道自己必须拒绝他的好意，不能让林琛误会。
　　所以江月只是摇摇头，道谢，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等江月离开后，林琛便去找护士“这一片姓江的病人在哪个房间？”“有两个，一个在302，一个在315。”林琛知道江月总是在划清和自己的界限，也知道她心里一直有个忘不掉的人，但就像江月忘不掉他，自己在第一次从导师的嘴里听说过她后，便也在也没能忘掉。
　　“江月，过来，看这个肺穿刺结果。”主任叫她“典型的梭形细胞肉瘤，左肺肉瘤靠近大动脉，情况不是很乐观，让他转去胸外吧。”江月看着这份结果，神情自若，作为医生，这种情况见的数不胜数。
　　送到医院的，很少是早期的，因为癌症的潜伏期长，起初几乎察觉不到，可能会有咳嗽，痰血，大多数人不在意，只觉得胸闷气短，以为是肺炎，总觉得会自己好，身体越来越不适后，想着挂呼吸科，挂几瓶消炎针就好，最后检查出来的结果往往已经是肺癌的中晚期，需要转去胸外。
　　“江月，你有没有想过去胸外？我看过你研究生时期研究的方向明明是偏向外科的，为什么在选科室是选择了呼吸？”“因为我父亲肺炎总是反复，在这更方便照顾。您今天的话，我回去后会好好考虑的。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主任。”江月关上办公室的门，消失在长廊。
　　主任说的没错，江月其实更喜欢胸外，也更适合胸外，她在研究生时期发布过好几篇有关肺癌的学术论文。在这方面，江月算是天赋型选手，所以江月在科室上的选择，让导师叹息摇头了很久，也让林琛大吃一惊。
　　林琛本以为江月会和自己一样选择胸外，却听到江月要选择呼吸时，仍然遵从了她的意愿，帮她转进呼吸科，在她进院的第一天，她对林琛说“谢谢你没人理解我，只有你。”
　　林琛的本意是希望江月和自己一个科室的，本想着和导师一起劝说江月的，可在看到她那副无人理解暗自伤神的样，还是选择了帮她。所幸两个科室之间有许多交集，林琛便也在闲暇时间，以工作为由，来呼吸科看看。
　　看着江月当时的态度，他庆幸自己选择了帮助，他以为，这样他就有机会了。可是感激永远只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