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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春芳歇: 美人关 ...

  •   初春的天气透心凉。庄恣摸了下鼻尖,冰冰的,不由自主又咬了咬指甲,低着头,慢慢走着,看到石板路上掉落的树枝,往旁边踢了踢。

      她终于想起回客栈的路。脚步停下,她往回瞅了瞅,似不想动,但还是转身顺着春风里往前走。没法不经过罗府大门。她没忍住,抬头往里看。大门从里正好关上,轰一声,闷声闷响,铜色兽头把手叮叮咚咚。庄恣看着半人半狮的兽头,腮帮子鼓鼓的,眼珠子也鼓鼓的,一脸煞气,不禁打了个寒战。

      身处闹市,罗府却显得过于避世。泠洲城背靠楚山支脉竦峙峰,三面环水,被澹河环绕,是个不折不扣的半岛,泠洲梅花是当地一绝,因此又被称为梅花岛,素有“世外梅园”的雅号。

      泠洲城更像片树叶。一座座通向别处大大小小的桥,好似叶脉撑开表皮,向外蔓延。而叶柄处便伸向人迹罕至的竦峙峰。罗府便建在这叶柄上,正对街头闹市,近看似跟普通宅院无异,但若从空中俯瞰,会看到宅邸背山靠水。大门一关,就是另一人间。

      罗家不是商贾这么简单吧。

      另一人间,长什么样子?庄恣还没想明白,便一脚踏入大好红尘:粉香酒香,处处留香;琴声人声,声声如诉。

      青楼楚馆开张,朱雀西大街又活过来了。

      泠洲城四大青楼天香阁、沧海楼、群芳苑和金凤班,散落在西大街上,名流雅士和高门大户络绎不绝,夜夜笙箫。阁楼苑班又被当地人戏称“四大”,相隔几百步,不近不远,有些遗世独立的范儿。好比这里花魁和客人的关系,如何保持距离、守护分寸、拿捏火候,才能各尽其用,这里面都是学问。

      四大能有今天地位,跟来往宾客身份不无相关。军爷和练家子爱天香阁,文官雅士最中意沧海阁,富商纨绔喜群芳苑,侯门贵戚则更中意金凤班。他们在四大寻欢作乐,也志在结交同道。都说曲径通幽,柳陌花巷不愧是掩人耳目的绝佳场所,不少人选择在这里处理机密要务和互通消息。

      中间夹着三三两两茶室,跟四大相比,规模和点缀稍显逊色,来往宾客不算少,但衣履风度上,跟四大的客人,不可同日而语。

      熙熙攘攘中,庄恣显得怪异。不过,诸位看她是一佩剑的主儿,倒也不敢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何况这会儿,她只顾着辨识一个个青楼匾牌,眼花缭乱,倒没注意旁人别样的眼神。

      “泠洲人杰地灵,傍水依山。水为澹,山取竦峙,出自曹操名诗《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客舍原名紫薇阁,建和元年,名士顾青野途径敝舍,巧遇佳人秦曳曼,因诗结缘,两情相悦,后携手云游天下,终成一段佳话。临别前夕,顾公挥笔写下沧海楼三字,不吝相赠,遂有了今日的沧海楼。斯人远去,沧海有声。”

      “斯人远去,沧海有声。”

      庄恣仰着头,眼睛大大的,一字一句轻声读着。这些豆腐块的小字,刻在匾牌正名下方,又是在这等红尘是非之地,若非有心,难有人静心读完。不过,沧海楼三字洋洋洒洒,尽显书写者游曳于天地间的豁达之感。

      不容易,这等风月场所,也能趟出个朗朗乾坤来。文人骚客附庸风雅,倾心沧海楼,也在情理之中。

      庄恣想背着双手,左手抻过去,被背上的剑柄硌了下,她只得挺了挺胸脯,左右手终于在背后相遇。她慢慢踱着步子,看上去不文不武,不男不女,在百媚千娇的地方,偏要摆出几分庄重来,样子着实有些别扭。

      平时背地里,师兄弟提到朱雀西大街,没人多言语,但都兜着一副坏笑。真走到这里,还真不算轻佻,跟别处没什么两样。不过嘛,别处店家,出来送客的都是像魏舒岭模样的大老爷们,这里,则是另一番光景。

      比如眼前,沧海阁前站着一个女人,她身着珠白长裙,头戴竹色发箍,如男子般束发,一派儒雅大气,远远望去,耳坠珠子晃晃悠悠,才显出几分小儿女之气。她眯着眼,似面带笑意,但又有种说不出的冷漠和倦意,对作揖离开的男人点头。

      女人旁边站着两位女子,跟她同样装束,只是腰后别着把短刀。一般人不会注意,可庄恣不是一般人。她对练家子身上的器具,尤其在意。目前为止,袖子里的,头发上的,脖子上挂着的,不管明面上的,还是来阴的,都难逃庄恣的火眼金睛。镖局师兄弟平时拿她开涮,说她眼睛比狗鼻子还灵,当着爹娘也是一口一个“狗将军”叫着,庄恣不好发作,脸上红一块白一块。

      看家护院皆有由女子承担,庄恣少不了生出一番惺惺相惜。

      女人转身返回,护卫关门,门缝合上的瞬间,她刚才从头至脚的精气神,如同水泡般破了,泄了气,背部驼起慢慢显现出来,不能说多显眼,但在她身上,不得不让人注意。女人可能并非如看上去这般年轻。

      庄恣纳闷,这人是怎样的来历,中间又有哪样的曲折,平日里又有怎样的手段。还没想明白,不远处传来一片嘶哑叫吼之声,刀剑霍霍,还夹杂着几处鼓掌叫好的响头。她抬头看过去,原是几百步远的金凤班前,聚集起人来。

      朱雀西大街也算名流云集,大家也是有身份的人,怎到了兴头,也跟闹杂耍似的。

      她小跑过去,中间差点撞了一白衣人,怪的是,这人也没回头,就侧身一移,风吹起,衣衫飘飘,似轻抚庄恣面颊。她一个踉跄过去,亏的有些底子,外人也看不出多少端倪,就是簪首的马蹄莲状金箔叶抖得厉害。

      “在我们泠洲城,看热闹也得有两把刷子。”

      庄恣左转抬头,看到白衣男子,头戴斗笠,眉眼被阴影遮住,也看不清。只听讲话的另有其人,声音来自白色男子的左肩探出来的一颗脑袋。还是个肤色黝黑,略显调皮的光头脑袋。都怪白衣男子太高,这颗颇为油腔滑调的脑袋的主人,被挡在了身后。这人也真是,不往前走走,每次说话,似乎都是掂起脚,突然从白衣男脖子左边冒出来。从庄恣这边看去,这颗脑袋神出鬼没,嘻皮笑脸得很。把白衣男子显衬得愈加端庄。

      “这俩人情敌,皆为施千绝而来,莫非姑娘你,也对施千绝有意思啊。”说完,脑袋上的大颗门牙露出来,接着是痴痴的笑声。

      脑袋看上去还算面善,但要说他不怀好意,也真有那么一点,可说他放肆吧,滚溜溜的大眼睛转着,还不忘瞥了眼白衣男子,似乎等待认可或反驳。可白衣男子压根没理会,依旧岿然不动,冷若冰霜。

      庄恣只觉香气浮动,撇了他一眼,没理这颗脑袋,将视线投向场子里的俩对手。准确来说,是三人,两人交手,另一人在阴影里里,嘴里还念念有词,看来跟其中一人是一伙的。身影有些熟识,庄恣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两人。

      交手两人招式怪异,一人虎背熊腰,咄咄逼人,但功夫下乘,中规中矩,练了几年的三脚猫功夫而已,根本无法攻城掠池,另一人清瘦,老者模样,藏青色长袍里似乎还能再塞上一人,他手脚速度极快,但胳膊腿上运力轻缓。外人看热闹,但行家一看便知他只使出不到一成功力,四两拨千斤化解对方招式,还极怕伤到对手。侮辱敌人的最高境界不过如此。

      黝黑锃亮的脑袋再次冒出来,呢喃道:“这壮汉被人耍了,还不自知。你看,他那意洋洋的模样儿,真是给我们练武之人丢脸。呸呸呸。”他这次用的是腹语,且专讲给庄恣听的。

      对习武之人而言,腹语算是一道分水岭,达此境界,功底、天资、时长、伯乐、和悟性,五点缺一不可。而像黑色脑袋这种,只有庄恣听到,拒别人千里之外的腹语,实则难上加难,非常人企及。

      庄恣不由再次打量白衣男子身后冒出的这颗脑袋。

      他也好似识抬举,缓缓往前走了几步。灰布衣,个头其实不矮,但背着大小盘缠,后背不由前倾,人看上去小小的。他注视着白衣人,没有讲话,但嘴唇微动。腹语炉火纯青,只不过,这次庄恣成为被拒千里之外的那位。

      确实是主仆二人。

      这白衣人又是谁?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的绝世高手?还是群英荟萃但就是扶不起的阿斗?

      不早不晚,白衣人瞄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庄恣赶紧转过头,继续观赏起场子里的这出戏中戏。又是一阵暗香浮动,她心说,不会吧,除了腹语,难不成你也懂读心术?

      戏没看下去,庄恣目视前方,定力凝神,气沉丹田,咬牙切齿,晃出“神游太虚”一招,欲化千里于一隅,破解近邻腹语,突然听到黑脑袋呵呵一笑,心中一阵窃喜,想着今儿是撞了大运了,百试皆爽的“神游太虚”竟显灵。

      “这位姑娘,你的隔墙耳功还半斤八两呢,竟敢使出神游太虚,就不怕我们给你来下马威,将你个翻云覆雨啊。”庄恣这次听清楚了,终于明白,黑面小哥跟她讲话,是口口声声,掷地有声的正常人言语,且大家都能听得到。

      她又羞又恼,转身刚要理论一番,出口恶气,可旁边忽的没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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