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烟火繁盛时》苏卿雪

5、第五章 相见不识

　　“伸出手臂，我看看。”许一恒坐在椅子上，对陆迟说道。
　　陆迟坐在许一恒对面的椅子上，他本不想来看医生的，但顾言深没有给他机会，他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带到车上，又一路开到了医院。陆迟看了一眼顾言深，似乎在询问，“可以不看医生吗？”
　　顾言深没有看懂陆迟眼中的暗示，他开口说道，“愣着干什么，赶快将胳膊伸出来啊。你伤的那么重，不看医生怎么可以？”
　　陆迟听罢，知道他今天是一定要看医生了，左右拗不过这人，他便只好将左臂伸了出来，将袖子往上卷了卷。
　　许一恒看着陆迟的动作，脑海中闪现出无数场景。他第一次遇到小五的时候，他也是卷起他的袖子帮他处理着伤口。如今十六年过去了，他和小五分离了这么久，再次见面时，却依然是坐在他面前，帮他处理伤口。
　　“医生，医生”陆迟的声音打断了许一恒的回忆，他晃了晃神，发现陆迟正在叫他。“我的伤不严重吧。”
　　许一恒这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陆迟的伤口，轻轻开口，“不太严重，缝几针就好了。”
　　“什么？还需要缝针？”顾言深和陆迟异口同声的喊了出来，不同的是陆迟的语气有些不屑，而顾言深的语气透露着担心。
　　“医生，可不可以不缝针啊？这都是小伤，我回去涂点药有两天就好了。”陆迟试图阻止医生让他缝针的打算。
　　“这怎么行呢？”顾言深听了陆迟的话，不待许一恒开口便抢先说到，“怎么可以不缝针呢？你是不是担心会留疤？你放心肯定没事的。”
　　陆迟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留疤，他又怎么会担心留疤呢？从小陆铭章就把他扔到一群人中，那些人大多学过散打或跆拳道，他每天努力练习，身上受了无数伤，这点小伤对他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许一恒也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小五的场景，那时他浑身上下全是淤青，想及此处，他也微微摇了摇头。
　　“去吧，缝针好得快，涂药终究治标不治本。”他轻轻开口。
　　陆迟见二人坚持，再加上顾言深那个架势，他知道他今天不缝针恐怕是出不了医院的大门了，便只好点了点头。
　　见陆迟和顾言深出了门，许一恒靠在椅子上，心却始终平静不下来。他靠在椅子上，一个人喃喃自语，“小五，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你，这些年，你还好吗？是不是怪我，怪我当年弄丢了你？”可惜，陆迟却并未认出许一恒便是他小时候的阿恒哥哥。
　　医生帮陆迟缝好针后，便送他出去了。他坚持不肯住在医院，顾言深只好作罢，反正针也缝好了，便依他去了。
　　“今天谢谢你了，你叫什么名字？”顾言深叫住了大步走出医院的陆迟。
　　“萍水相逢，不必如此。”陆迟没有回头，脚下的脚本也并未停下，只是漠然的说了这么一句。
　　陆迟回到顾氏集团时已经中午了，他找到经理，向他解释了早上的情况，经理人很好，看到他手臂上缠着的绷带就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没关系，人没事就好。以后还是要小心些。”经理关切的拍了拍陆迟的肩膀，对他说道。说起来，经理很看好陆迟，他看过陆迟的简历，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才。
　　自那天起，陆迟也没再见过顾言深，那天的意外也被他当作一个偶然。他的伤已经拆线了，拆线那天，他并没有碰到许一恒。
　　半年后，因为能力强表现出色，他被提拔为经理。升值那天，众人都说让他请客。虽然他这个人日常比较冷漠，但这些人都是他的同事，他了解职场的规则，他便答应了下来。
　　当晚大家不知怎么就讨论起了总裁，他们谁都没有见过总裁，便有些好奇。
　　“陆迟，你见过总裁吗？”一个女同事突然开口问道。
　　“没有。”陆迟摇了摇头。这并不怪他，他并不知道他那天偶然救下的人就是顾氏集团的总裁，顾言深。
　　“我还以为，你升职了就能见到他呢。”那个女同事有些失望，不过过了几秒她又提起了精神，继续说道，“我听说总裁今年还不到三十岁，长得很帅气，最重要的他还是单身。”
　　“那又如何，单身就能和你在一起吗？算了吧，咱们啊，连见到他的机会都没有，还做什么梦啊？”另一个女同事开口打断了她的说辞。
　　“许茜，我不过是说说而已，你也不至于这样吧。”被打断的女孩子一时有些气恼。
　　“好了好了，我不过就是说说而已，你也不至于生气吧。”那个叫做许茜的女孩说道。她又看了看陆迟对他微笑着说道，“抱歉，让你看笑话了，余欢她总是这样子，我们俩也是多年朋友了，你别介意哈。”
　　“没关系，我明白的。”陆迟回了一个微笑。
　　但他心里其实在想另一件事，如今他升职了，想必陆铭章也已经得到消息了，那么他的卧底生涯就又要开始了。
　　其实他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但他摆脱不了，这些年他的成长离不开陆铭章，况且如今，他手上根本没有什么筹码去反抗陆铭章。为今之计，他只能听从陆铭章的吩咐。
　　这晚陆迟回到家时已是深夜，陆铭章已经睡下了。陆迟辗转反侧，久久没有睡着。他一直在想，这一次陆铭章又会给他怎样的任务。
　　早上醒来时，陆铭章已经醒了，餐桌上也摆好了早餐。陆迟洗漱后坐下来，陆铭章便开了口。
　　“小迟，听说你升职了。”陆铭章的话语很温柔，如果不是听他亲口承认，恐怕没有人会相信他是卧底组织的老大。
　　“是的，父亲。”陆迟知道陆铭章肯定已经知道了，他骗他也没用，反而更会引来陆铭章的猜忌和怀疑。
　　“那好，我想你还记得，我曾说过，等到你升职，你就要继续给我提供情报，对吧。”陆铭章坐在椅子上，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是的，我记得。”陆迟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地回答着。
　　“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你要把你手里接到的案子的情况告诉我。”
　　“可是我上一个案子已经完成了，现在还没有接到新的案子。”陆迟反驳道。
　　“放心，最近就会有的。”陆铭章微笑着说着，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陆迟吃过早饭，来到了公司，果然如陆铭章所说，有个案子被分到了他们组。这次的收购案很繁琐，细节很多，他们整个组整理了一天，才将情况基本理清。陆迟拿到整理分析后的报告时，皱了皱眉。
　　这次收购案双方的公司他略有耳闻，他看着长长的分析报告，眉头紧锁。被收购的公司联系他们让他们帮忙想想办法，他们不想被收购这件事他知道。他本以为不过是老板的执念，如今他看了报告才发现，这家公司虽然近年来收入下滑，已经掉到行业末端，但口碑一直处于同行前几名的位置。
　　陆迟知道，如果能拉到合适的投资，转变一下运营模式，这家公司没准可以起死回生。可是，他的工作是收购，不是投资顾问，纵使他有心，他恐怕也无能为力。
　　第二天，他心事重重，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理智提醒他那家公司一定要被收购，可是情感却拉扯着他，他尝过绝望的滋味，他知道在这个时刻，如果有一根救命稻草，哪怕只有一根，结局也会不尽相同。
　　纠结了很久之后他终于起身，走到了总监办公室，他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一声清脆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陆迟啊，你有什么事吗？”总监看到他疑惑的问道。她知道陆迟，他升职的事情也是她一手推进的。这半年多以来，她很欣赏陆迟，他的学识、能力各方面都很优秀，所以她便在案子完结时提拔了他。
　　“林总监，我想和您谈谈那个新案子。”陆迟有些迟疑的开口。
　　“哦？新的案子？新的案子怎么了？”听了陆迟的话，总监有些疑惑。
　　陆迟将办公室的门关上，上前几步，开口说道，“总监，那个案子我看了，被收购的一方我觉得还有机会的，只是他们现在没有拉到合适的投资，我们是不是可以和收购方聊一下呢？”
　　“陆迟”总监叫了他的名字，“你要知道，我们的工作内容是收购，并不是慈善。给他们一个机会，那我们的机会呢？这次的甲方是这个行业里数一数二的公司，我们没有理由得罪他们。”
　　“可是，林总监”陆迟有些不甘心，“我真的觉得他们还有机会的。我不想就凭甲方几句话就草草判定一个公司的结局。我看过他们的资料，他们虽然近年来业绩不好，但是他们的口碑一直很好，如果就这样没有了，我会觉得遗憾。”
　　“陆迟啊，你要明白，干我们这一行的，是不应该带有太多个人情绪的。”总监徐徐开口，“我知道你有同理心，可是这个时候同理心是没用的。你要做的就是做好这个收购案，而不是去帮乙方争取机会。”
　　“可是，林总监，如果是你，如果是你的公司，你亲人的公司，面临如今的局面，你也会袖手旁观吗？”
　　“我……”林总监一时有些哑然，她说不出任何话。陆迟的话在她心上重重砸下，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是她，她又会怎样做呢？
　　良久，她终于开口，“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你要去找顾总，我没有权利。”
　　“好的。”
　　陆迟说罢就离开了林总监的办公室。他出门，来到电梯处，想要去顶层找顾言深，他来到顶楼时却被告知顾言深还没有来公司。陆迟有些无力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医院里，顾言深正在做检查。他每月都要做一次检查，许一恒每次都陪着他。说来也是悲哀，他每一次做检查时父母都不在身边，这么多年以来，每年他和父母相聚的时间加在一起都不过寥寥几天，一开始他还会觉得难过，后来他也渐渐习惯了这孤独的滋味。所幸，还有许一恒陪着他。
　　“一恒，其实你不用每次都陪我的。”顾言深轻轻开口，这么久了，他一个人早就习惯了。
　　“没关系”许一恒摇了摇头，“我在这还能安心一点。”
　　一系列检查花了很多时间，期间许一恒一直陪在顾言深身边。
　　检查过后，许一恒送顾言深出门。
　　“阿深，你还没找到，合适的心脏吗？”大门口，许一恒淡淡的开口，眼睛里满是哀伤的神色。
　　顾言深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容易啊？”他看到许一恒的神色不太好看，复又开口，“没关系，你别多想。现在的每一天都是恩赐，你看我不是很好吗？或许医生说的也不能完全相信，不是吗？”
　　“是，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许一恒定了定神，将内心的悲伤沉淀，“再说了，还有我呢。”
　　“是啊，我还有你呢。”
　　二人聊了一会，顾言深就开车走了。他并没有去公司，他将车开到公司楼下。看着空旷的马路，他又想起了半年前那一幕。那个勇敢无畏的少年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还是很可惜，他并未知晓他的名字。
　　他理了理情绪，信步走进了顾氏大厦。
　　来到办公室门口，秘书告诉他，投资部的陆迟来找过他，但是他没在，他就回去了。
　　“那你让他上来吧。”顾言深吩咐秘书让他上来。他知道这个名字，但并不知道他找他有什么事，他并不是一个极其严苛的人，便让他上来了，他也想知道他有什么事。
　　秘书给陆迟的分机打了电话，但此刻，陆迟并没有在工位上，他一个人在会议室翻阅着被收购方的资料，虽然希望很渺茫，但他还是能够尽力多帮一下他们。
　　等他回到工位上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同事告诉他，他的分机响了，是总裁秘书打来的，他道谢后，便拿起电话拨通了总裁秘书的分机。
　　“方秘书，我是陆迟，您刚刚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电话拨通后他试探性的问到。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他有些兴奋的说到，“真的吗？那我现在过去方便吗？”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他便拿着厚厚的资料，向外走去。
　　来到顶层后，秘书将他带到顾言深办公室门口就离开了。他敲了敲门获得许可后踏进了总裁办公室的大门。
　　顾言深此刻正在低头看着文件，听到敲门声习惯性的开口让他进来，但头并未抬起。直到看完这份合约，他才将头抬起。
　　陆迟此时还站在门口，顾言深抬起头那一刻，两个人四目相接，脸上都露出一丝诧异的神情。
　　“原来是你。”
　　“您是顾总？”
　　两个人同时开口，说出口的话却大相径庭。
　　“顾总，您好，我是投资部的陆迟，冒昧打扰您是有一件事想和您商量。”陆迟定了定神率先开口说道。
　　“陆迟，原来他就是陆迟。”顾言深在心里说道。他对陆迟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听投资总监林冉提过这个名字，甚至在几天前，林冉特意找到他，将陆迟升职。
　　在今天之前他并见过陆迟这个人，他也根本没想过那天救下他的人就是陆迟。
　　“顾总，顾总”陆迟见顾言深始终没有开口，便试探性的叫了他两声。
　　“哦，什么事？”顾言深回过神来从容开口。
　　“就是我们组前几天接手了一个收购案，但被收购的一方不太希望被收购。我也查过他们的资料，他们只是近两年业绩有所下滑，但在口碑方面一直是行业翘楚。这次的收购方我也查过资料了，虽说是行业内数一数二的公司，可是品牌还比较新，在口碑方面虽然也不错，但看上去客流并不像被收购一方那样长情。”陆迟开了口。
　　不待他将来意说明，就听到顾言深开口问道，“所以你来找我，希望由我出面终止这次合作，是吗？”
　　“是的。”陆迟开口回答道，他没想到，他不过才说了几句话，顾言深就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
　　“那你觉得，我会同意吗？”顾言深没有给他答案，而是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我……”陆迟没想到，顾言深会将问题抛给他，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照实说，我不怪你。”顾言深缓缓开口，语气并没有陆迟想象的那般凌厉。
　　“如果是我，我会去试一下，哪怕真的不成功，我也会试一次。只要尽力而为，哪怕失败我也不会后悔。”
　　顾言深听后久久没有开口，他只是坐在椅子上，怔怔的看着坐在他对面椅子上的陆迟，他的眼睛是那样澄澈透明。
　　“给我一个理由。”就在陆迟考虑是不是应该放弃的时候，顾言深开了口，“给我一个终止合作的理由。”
　　“什么？”此时的陆迟还有些懵，他不敢置信的反问到。
　　“你不是希望我能够提出终止合作吗？那就给我一个理由。如果你能说服我，我就去出面终止这次合作，但如果你不能，那你就还要去做这个收购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