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杨]烟雨江南梦》Riky

1、1

　　江南的雨，总是如此湿漉漉的，润物无声，沾衣欲湿。
　　伸手去接，以为抓住了，摊开手，却什么也没有；以为错过时，手中却有明显的点点凉意和挥之不去的湿意。
　　天祥发觉对面的人又走神了。自从他俩坐下来之后，这已不知是第几次了。无奈地收起手中的资料，轻轻地叹着：“二哥又想起那个人了吧。”那个白衣胜雪的人。
　　天化笑着，很淡很淡：“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辛苦你了。”
　　时光如逝，一晃十年，对面的幺弟已从天真的稚儿变成意气风发的少年，而自己不再是年少轻狂。
　　快要走出房门的天祥，又回过头：“为什么不明天去看看他，你们应该是朋友啊！”
　　“朋友吗？”
　　来扬州将近一月，这雨也下了一月。
　　江南的雨，依旧千丝万缕，扰人思绪。

　　二十岁，脱了少年的稚气，没有中年的腐气，正是大展拳脚，一展抱负的年龄。通常在这个年纪，不会有太多时间想些不快乐的事。
　　但是天化却常常不快乐，正确的说是在发愁，因为他的伤。一到起大风的日子，就会痛，难以忍受的痛。而在大漠，起风的日子是司空见惯的。于是他总在痛，痛得他无法干任何事。
　　几番周折，看了许多名医、神医，喝了许多药，苦的、辣的、难以形容的。对于伤却无丝毫起色，依旧痛得难以忍受。只是身上多出了一股浓浓的药味，远远就能闻到。
　　想不到偶尔受的小伤，却留下如此麻烦的后遗症。
　　几天前，小师叔来探望他。其实是来骗吃骗喝，外加避难。于是就发觉了天化的伤，于是就提供了就医的地址。
　　小师叔生性不羁，文不成不就，却喜无事生非。小师叔喜欢热闹，热闹到他所在之处鸡飞狗跳；小师叔很聪明，聪明到明知是陷阱，也会有人心甘情愿地往下跳。所以，是个应当敬而远之的人。
　　相对的，就某方面而言，小师叔又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比如他的小道消息，尤其是吃和医方面。
　　立志尝遍天下美食的小师叔，对于吃当然不在话下。要吃，特别是吃好吃的，就要走好多路，路走多了也就会认识好多人。而认识的人多了，也就会知道许多事，许多别人所不知道的事。小师叔喜欢美食，但品尝的方式，怎么说都不是那么正大光明，所以总会有一大堆的麻烦。麻烦多了，又由于学艺不精，就会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因而就需要求医，也就知道许多不名但神的医。
　　小师叔的消息虽然灵，但通常都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到扬州雪柳巷，找一个叫杨戬的人。”
　　“是。”
　　“三月十六去，说是我介绍的。”
　　“是。”
　　“不要带太多人，他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是。”
　　“告诉他，人活着不是为了纪念以前的错误。”
　　“为什么不自己告诉他。”
　　“因为我怕说了，以后就不能再说话了。”
　　“哦……原来如此。”
　　天化收拾行李准备南行。小弟吵着要跟随，要看江南的雨，扬州的月。所以他俩就一起坐上了南下的船。

　　初到扬州，适逢江南的雨季。绵绵的雨，蒙蒙地下着，如丝如雾的雨。一时多少楼台烟雨中。
　　不知为何必须要在三月十六拜访。他不知道，也没问。小师叔不说的，问了还是白问。神而不名的医，总有许多规矩，有不应问的，也有不能问的。
　　三月十六，天化将幺弟安妥在客栈，坐上早已雇好的小舟。
　　船浆吱呀，小舟在水面上平稳地滑过，荡出一排排涟漪。岸上，依旧烟笼十里堤。
　　天化坐在船头，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着。看着岸旁烟雨中的依依杨柳，看着岸上偶尔晃过的一、两个人影。清晨，吹着微微的风，有着丝丝的凉意。
　　迷迷蒙蒙间，瞥见风情万种的柳条中，一个美丽的人儿。一席白衣，衬出绝代风华。蔚蓝的长发柔顺地迤逦在身后，一张绝色的容颜，秀而不艳，丽而不妖。
　　倾国倾城，大概就是指这样的人吧。
　　一条白色的大狗，依偎在身侧。不知为何，原应十分温馨的画面，却透着份浓浓的哀伤，一股化不开的哀愁。
　　女的？男的吧。虽然美如雾中花，娇若雨中柳；却秀似秋月，丽像冬雪。应该是个男的吧。但，是人，是仙，亦或是妖？
　　船平稳地滑过，当天化发觉什么，而回过头时，烟雨中只有那依旧风情万种的杨和柳。
　　如此的人儿，大概本就不存于世吧。能见的也许只是在梦中、在画上呢。
　　江南的雨啊，果真容易让人神迷、沉醉。
　　雪柳巷并不好找，虽有小师叔的详细地址，仍需四处奔走，几经周折。船最终停在一座白房子前。
　　“扣扣”，清脆的敲门声，回荡在寂静的小巷。
　　许久，门吱呀地打开一条缝，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满是戒备的表情，显然对他的到访不具好感：“找谁？”
　　“杨戬。”被讨厌着呢，天化苦笑着。
　　“公子今天不会见客的。”探出的头缩了回去，门被迅速地合上。
　　“是吕望叫我来的。”天化慌忙撑住那即将合上的门。
　　被狐疑地盯了好久，最终被引近一个小厅。几张桌椅，几幅字画，墙角的一个小几上有着一瓶花，发着淡淡的幽香。清清雅雅，洁洁净净的。
　　天化在静静地等，等一个素未平生，又一无所知的人。
　　是个怎样的人呢？神医，应该是个老人吧，有着道骨仙风。或者，说不定也许很年轻，年轻得让人惊讶。
　　轻快的脚步在走廊响起，加杂着某种动物的脚步声。
　　天化回过头，不期然地看到那个白衣的绝色人儿，那个原以为在梦中、画上才能见的人。于是愣住了，呆住了，只能愣愣地看，呆呆地瞧。
　　紫色的眼眸，极少见的颜色。幽幽的，很美丽，很容易被吸引，沉迷在这两潭紫波中。如此美丽的眼睛，却藏着深深的，久久的哀愁。是什么值得让如此的人儿如此哀愁。
　　无论谁被这么久久地，愣愣地盯着，都不会觉得快乐的吧。白衣的人，微微皱起眉：“有事吗？”
　　清清冷冷的声音，无波无澜，只有平静。
　　天化回过神，为自己刚刚的失神汗颜：“我是来求医的。”
　　他是真的需要一个医生，一个神医，来治他的伤。
　　“吕望叫你来的。”
　　“是。”除了他，还有几人能知道这里。
　　“他，有什么要你转告的。”
　　“有，人活着不是为了纪念以前的错误。”天化平静地回答，说完后就定定地看着他，静静地等，等那个有生命危险的结果。
　　不料，白衣的人只是把眉蹙得更紧，那双秀气漂亮的眉。
　　依旧平静清冷的声音：“你看过不少名医。”
　　“是。”为了这个伤，他找了好多医生。
　　“也喝了不少药。”
　　“是。”那股药味，虽然已经消去许多，但对于医者，还是挺浓的吧。
　　接着是沉默，一种奇特的寂静充满着整个小厅。刚才的小童静静地候在门边，似想开口，最终还是候着，静静的。白衣的人抓着身旁的桌角，紧紧地，抓得手指泛白。从刚进门就一直依偎着白衣人的那条白色大狗，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盯着天化。
　　疑惑、戒备、责备。被一条狗如此盯着，天化只能苦笑，苦苦地笑。看来他真的是非常不受欢迎呢。
　　突然，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一室的沉寂。不再是平静，无波无澜的，透着丝明显的恨意：“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话说多了，可是对生命有害的。”
　　白影一闪，小厅里失去那个白衣的人儿，紧接着又是一道白影，小童也尾随而去。转眼间，小厅里又只剩天化一人。
　　转眼间，由无端地被讨厌升级为莫名地被憎恨，天化愣了一下。从没发觉自己的人缘有如此之差。
　　“等等。”天化紧随其上，总不能又被丢在这吧。
　　不小心，衣袖拂过刚才白衣人声旁的桌子。一瞬间，原先完好无损的桌子立即化为粉末，洒在地上，扬在空中。
　　天化停住脚步，愣愣地盯着地上的一堆粉末发呆。看来，真的有生命危险呢。
　　当走廊上又响起轻快的脚步声时，天化已呆了很久。今天，他总是在发呆。
　　小童又回来了，微笑着，看起来有点兴奋：“公子答应让你住下了。你收拾一下，明天就可以搬进来。”
　　被领着在房间、院子、走廊上到处转。小童用心地介绍每一处，喋喋的，不休。原本就是个爱说话的人，又处于十五、六岁的年纪，要他安静下来，应该是件痛苦的事吧。
　　“我叫武吉。吕望是我师父喔。我也好久没见他了，他好吗？”
　　“师叔他很好，会吃会喝会整人。”天化淡淡地笑着。从没想过那个小师叔会收徒，收如此一个天真、热心的小孩为徒。
　　“是啊。师父整人的本事真的很厉害啊。”笑着，朗朗的，脆脆的。
　　“为什么不跟着师叔？”收徒授艺，弟子理应随在侧啊。虽然不认为他能教什么好东西。
　　“是师父让我留在此的，说可以学到好多东西。不过，公子真的好聪明，什么都会，也会用心地教我。”
　　原来，师叔就是如此授艺的。
　　第二天，天化就和幺第天祥搬进了那座白色的房子。安排在西厢的一间客房，一间清清雅雅，有着淡淡幽香的房间。房子的主人并没有出现，出现的是武吉，那个爱讲话，乐观的孩子。
　　接下来的一个月，虽然住在同一座房子，天化却从没见过那白衣的人儿一面。这并不是推说房子大，就能说过去的事。天祥已和武吉打成一片，经常结伴出游。而他能干的，只有在房中看书，看各种各样的书，感兴趣和不感兴趣的书。房外，绵绵的雨，依旧蒙蒙地下着。
　　虽不常走动，知道的事却不少。有一个善言又经常往他这儿跑的武吉，想不知道都难。
　　房子挺大，住的人却很少。杨戬、武吉、一个管家、两个仆人，还有的就是他俩兄弟。拜访的人很少，整个院子永远都是冷冷清清的，像被孤立于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