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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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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蔽月,沉沉夜色自天幕坠落。月黎江波涛滚滚,一侧是千仞石壁,上凿石窟千万,正对着奔腾而过的江水和浅滩,另一侧是无尽密林,古木参天。
今夜无星,分外阴冷。
元知惟被人掐住脖子一路拖拽着后退,细弱的脖颈被尖利的指甲刺入,在玉白雪肤上留下道道血痕,夜色中依稀可见青色衣裙上的斑斑血迹。她听见身后的人发出桀桀怪笑,“尊上拦我去路,连你师妹都不顾吗?”掐在脖颈上的手一点一点收紧。
她紧皱眉头,这副身体实在太弱。她费力睁眼,看清眼前场景。
河滩多风,狂风自江边而来,卷起青年高高束起的如瀑墨发,穿过他身后的幽怖阴森的密林,树影婆娑,似无端狞笑。
白衣剑客,手持长剑,静默在夜色之中,有如鬼魅。银白的剑身在暗夜里泛出冷冽寒光,拦住去路。他脸上一片阴翳,看不清神色。良久,他缓缓收起长剑,侧身退后,似乎真的要放他离去。
元知惟一怔,这正是她第一世死劫。
自盘古开天地以来,每万年修真界必遭一大难。百年之后,正是极北之地困守魔族的魔门大开之日。日前,驻守北域的宗门长老来报,魔门似有松动,或有魔族伺机出逃,让各宗务必小心探查,莫让魔族有机可乘、为祸人间。
前日,太初宗一外门子弟让人发现竟然为魔族冒充。宗门长老思虑其中或有魔族阴谋,是以并未即刻斩杀。拿下之后便将其关押于太初宗思过崖,等候发落。却不知为何,今夜他竟然破阵而出。幸得太初宗的掌派大弟子萧肃宁发现,将其拦下。可惜这魔族心思诡诈,见力不敌,便破开禁制,挟持了在思过崖面壁思过的太初宗琅华仙子,也就是元知惟本人。
她师从太初宗长老渡厄真人,不过真人性喜自由、四海云游,常年不在宗门,她更多由她的同门师兄管束。这次正是她私开禁制偷溜下山,被大师兄罚了在思过崖紧闭,却不小心听闻师兄隐秘,成了炮灰。元知惟天生道体,本是宗门寄予厚望的天才。可惜两年前不渡问心劫,修为停滞,是修真界天才陨落的典型案例,典型的“伤仲永”。是以,被这个元婴巅峰的魔族轻松拿捏,当成人质。
或许是太过轻信自己今日必定逃脱,挟持她的魔族还有心思与她嘲讽道,“仙门大宗?不过如此。太初宗自诩万法之宗,门下掌派大弟子却是个天生邪煞,真是笑话!”
元知惟心思一动,故作讶异,“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大师兄光明磊落,乃是名震四域十九州的惊寒客,降妖除魔,斩邪祟无数,怎么可能是你口中的邪煞之物。”
这魔族似乎笃定她活不过今晚了,某种意义上说他真相了,不过,倒不是死在他手里的。
“告诉你也无妨,你大师兄乃是上古凶兽,至凶至煞,非魔非妖亦非人。不在六界之中,不为天道所容。相传盘古大神以其承载业力,如今已有十万年,不曾想让他化形为人,逃出我魔族神殿,还被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仙宗长老拐骗去修了无情道。真是笑话,如此邪物,他们不过是枉费心思罢了。火中取栗,也不怕烫了手。”
不得不说,这魔族真相了。元知惟心中默默点赞,脸上却是一派变化莫测。她先是震惊,小脸一阵青白,随即又露出愤怒的神情,一脸的嫉恶如仇、不愿与之为伍。“好个萧肃宁,宗门长老如此善待他,他竟然是要恩将仇报吗?”
这魔族见状,心下警惕。“我劝你莫要白费心思,你这师兄只怕对自己身份一清二楚,你若是检举了他,你这女修实力低微,他必定杀你灭口。不过,这样也好。这凶兽实力莫测,叛出宗门,回归我魔族,共襄我我魔族大业,倒也不需再我们魔族费心离间。”
元知惟心中一凛,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你一废材女修本也无用,死在我手里,助力我魔族,倒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元知惟垂下眼睑,露出她那梨花照水一样秀美绝俗的侧脸,脖颈修长白皙。她轻蹙翠眉,那张一贯明媚狡黠的脸竟然露出几分楚楚之意。“我叹英雄怕是被这奸诈之人所蒙骗了。”
“!此话怎说?”
她又望来,美目流盼。“阁下许是不知,我这大师兄素来诡计多端,又一向嫉恨于我,怎会真的因为我而肯放英雄离开?师兄修无情道,向来杀伐果决,又怎会因我一个不成器的师妹而手下留情。”
这魔族惊疑不定,“你一仙宗女修,为何帮我?”
元知惟心中一跳,谁说魔族久困深山、头脑简单的。今日这位不但心思通透,还不好哄骗,难道是魔族精英?看来魔族为了迎回师兄这个上古凶兽,也是下了血本的。
好在她面不改色,这魔族挟她在身前也看不清她神色。只见她好像被戳中心事,面露窘迫。“久闻魔族勇武,皮肉坚硬,神兵利器都难破。今日见了英雄,才知名不虚传。我那师兄定有后招,英雄风姿卓绝,若是命丧他手,实在叫人惋惜。况且......”
她垂下螓首,“况且,我与师兄自小不睦。我年少不懂事,与师兄有口角之争,又曾累的师兄着红妆遭那小人拐骗去了花满楼,丢了大丑。现下又得知他隐秘,他定然要怀恨在心。英雄杀我,怕是正中他下怀。我区区一筑基,又修为凝滞,死了倒也无妨,可英雄志向高远,怎可被这小人算计。”
这魔族眼角一抽,看不出这女修看着柔弱,心思这般野,被坑骗到青楼倒也不必说得如此含蓄。不过这对一位清冷孤傲的剑客来说确实是奇耻大辱,看来这女修所言不假。尊上不愧是上古凶兽,狠辣无情。
元知惟感受到这魔族钳制她的魔爪渐渐松了,她心下一喜。她方才不过是想拖延时间,让这魔族暂缓杀她。毕竟,她也不能保证她那修无情道的师兄肯不肯救她,或者说肯不肯及时救她。
她是再次重生的人,往生之术逆天而行,耗费巨大,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了,定要好好珍惜,才不枉费那人以生魂为祭送她重生。
暗夜里,少女被这魔族挟着缩地成寸,掠过汹涌的月黎江,直奔那寂静的密林。一旦进入古墓密林,哪怕仙宗大能若想追捕他也难了。她的芥子法器在入思过崖之时便都被收走了,只一身简单并无纹饰的天青色法衣。她手掩在宽袖里,素手纤纤,掌心浮现出法印星芒,无人发现。
长夜寂静,万籁无声。她心中默念。
三、
二、
“一”。
数到一时,元知惟动了,她以灵力化刃,迅速向后刺去,磅礴灵力击打在这魔族挟持她的手上,或许是她实力低微显得无害,没有防备的他吃痛松手,踉跄后倒。
那魔似也反应过来遭她诓骗,狰狞着一张脸要向她袭来。元知惟顾不得身上的伤,向前扑倒在地。她顺势下蹲回旋,裙摆蹁跹,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
紧接着,流矢如星,疾如雷电,划破寂静长夜,发出刺耳破空声。那声音只是一瞬,利箭离弦,从背后直直刺入屠世胸口。
上古神器沉玉弓,灵力化箭,穿胸而过,即便是魔族坚硬之躯也不能敌。
元知惟瘫倒在地,流矢自她头上飞过,只差一厘。她闭目听音,那箭狠狠定入十里外一株已死许久的古木,贯穿几人合抱的古树,被拦截于此。
那魔瞪大瞳孔,脸上还是那狰狞的神色,胸前鲜血汩汩,滴落在地,黑袍更深沉几分。然后。他那小山一样的身躯轰然倒塌。下一秒,爆裂声响起,血肉横飞,一块块,一片片,掉落在地,鲜血渗入地底。他一点一点化作黑雾一样的魔气,溅落草地。
这是流矢刺破魔核,引发了魔躯自爆。
魔气四散而开,转瞬不见踪迹。连带着方才还以蛮力钳制她的魔,但元知惟知道这魔气并没有消失,它是除不尽的。
她一身冷汗。只差一点,只差一点那道流矢也要钉入她心口。
江水汹涌,拍打浅滩。粼粼波光映照在那白衣剑仙面上,姿容绝世。
他手持一架流光溢彩的长弓与她隔江相对。
元知惟冷笑,世人皆知名动四域的惊寒客“剑站清秋,问道苍穹”,却无人知晓,他的箭术造诣也是一绝,百步穿杨。
一箭双雕。
一时间,第一世的记忆与此刻悄然融合。
天将大亮,远方群山之巅隐约露出鱼肚白,而这一侧仍是死寂的夜。
雾气浓重,白衣剑仙静默在夜里。
他缓缓举弓,引弓拉弦。
他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终于,浓雾散去,露出剑仙幽冷阴鸷的眼芒。
毫无预兆地,流矢以不可抵挡之势离弦而出。
没有给人一丝反应的空间。
一箭双雕,
利箭穿心。
这是她第一世的死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