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镜鎏

3、青枫江上秋天远

　　霁寒霄一路上所见所闻，竟都是那武林天下第一的泰山派少掌门迎娶江南首富金玉满堂之女的天作之合，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自从在龙门客栈忍不住出手教训了铁掌帮与聚贤庄之后，霁寒霄行事便稳重了许多，生怕有什么风吹草动穿到表舅的耳朵里，横生事端。

　　短短两日，霁寒霄已经抵达了金陵。

　　虽说金陵是大梁的都城，但是金玉满堂的店铺足足占了半个金陵城，不愧是江南第一首富。

　　而坐落在金陵最繁华地区那金碧辉煌的金枝阁，便是表舅金阙的府邸。

　　虽说十五年前表舅金阙就辞去了一朝之相的官位，但骨子里的传统官宦思想却并没有因此一块烟消云散，反而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难怪，表舅年过四旬方才老来得女，对表妹又如何不当做掌上明珠呢？

　　从小到大，霁寒霄与父母为数不多的几次金陵之行，都没能一睹那金家表妹金玉章的芳容，只听说那表妹生的端庄秀美，性子温柔娴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传言越是神乎其神，霁寒霄就越是想要瞧瞧那金家表妹究竟是仙女下凡还是洛神转世。只可惜金家规矩森严，金家表妹未出阁之前表舅禁止她与任何外男会面，霁寒霄也不例外。

　　不过他倒是时常好奇这表妹为何总是躲在闺房之中不肯出来见人，母亲对此则见怪不怪地解释道：

　　“你懂什么，大家闺秀都是如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若有幸娶了这般女子，为娘的倒也欣慰。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

　　小时候懵懂无知的霁寒霄不懂母亲这话中的深意，然而如今见惯了世态炎凉人情淡薄的霁寒霄却懂了。

　　只可惜名剑山庄早已不复往日辉煌，娶不到这如花似玉的金家表妹，结不成这江南首富的大好姻缘。

　　也罢也罢，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突如其来的斜风细雨打断了霁寒霄的思绪，倒更让他感到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待霁寒霄赶到金枝阁的时候，远房叔叔金阙和婶婶云霓热情招待了他，霁寒霄则把母亲那封书信恭恭敬敬地呈给表舅。

　　多年不见，表舅一如往昔的身子健朗，眉目之间往昔一朝宰相的威严犹在。

　　霁寒霄的目光则停留在表舅身后的一名少年身上，只见他五官清秀，神情冷漠，一袭青衣衬得个人显得更加冷漠疏离。

　　这人虽然看似弱不禁风，然而霁寒霄却凭着本能觉察到此人内力不弱，是个顶尖高手。

　　只听表舅金阙满面笑容地介绍道：

　　“这位是麒麟镖局叶总镖头的千金，叶青枫。这位是内侄，名剑山庄霁寒宵。”

　　这人，居然是个女孩子？

　　霁寒霄再次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叶青枫，只见她不施脂粉的脸上清清爽爽，自然淡雅的唇色柔和细腻，只有那一双冷冽如清泉般的大眼睛淡淡地撇了一眼霁寒霄说道：

　　“名剑山庄大名，久仰久仰。”

　　霁寒霄见她性子冷漠疏离，便也不再多话，简单地寒暄道：

　　“叶少镖主威名远扬，厉害厉害。”

　　金阙看了看他们，忽然正色说道：

　　“嫁妆和车马已经备好，明日一早便可启程。这一路小女的安危，可就全部托付给二位少侠了。”

　　没等霁寒霄说话，那叶青枫早抢着答道：

　　“我麒麟镖局押镖数年，还从未出过一单岔子，叶青枫必堵上性命将金家小姐送到泰山。”

　　霁寒霄见那叶青枫自信满满，大有巾帼不让须眉之色，心中暗自赞叹。忽然想到母亲的那番话，暗想这大家闺秀有什么好？像叶青枫这般坚强独立武功高强的女子，不比那娇怯怯的金家表妹好上数倍？心中对那叶青枫的好感不由多了几分。

　　叶青枫则用余光瞥了一眼传闻中名剑山庄的继承人霁寒霄，见他年少英俊一表人才，不免更加勾起了自己的伤心事，忍不住向金阙告辞回房休息。

　　他如今就要成亲了，可惜新娘却不是我。

　　叶青枫从包裹深处拿出一件流光溢彩的霓裳羽衣，流下了几滴清泪。

　　麒麟镖局坐落在都城金陵近郊的一片竹林之中，虽说仅成立了十年，但却早已成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镖局。

　　十五年前，叶青枫的父亲叶重远可是威震四方的戍边大将军，却不知为何与当朝丞相金阙相继告老还乡。再后来一个成立了名满江湖的麒麟镖局，而另一个则成为了江南一带富甲一方的商户金玉满堂。

　　但是在叶青枫看来，将门之女与镖局少镖主之间的差距还是存在的。

　　叶青枫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如今虽依然在朝廷担任武官，但却与父亲交集渐少。倒是那金阙，依然维持着当日与叶重远在朝堂之时的交情，两家人交往十分频繁，生意上也有诸多往来。

　　叶青枫的母亲钟神秀，乃如今武林天下第一、泰山派掌门钟岱宗的亲妹妹，却要在风华正茂之时嫁给当时叶青枫年过半百的父亲做妾。

　　这些年来，或许是庶出的缘故，又或许是母亲喜怒无常的性格，父亲对叶青枫的态度十分疏离淡漠。心高气傲的叶青枫本想投奔泰山派的舅舅钟岱宗，不料却遭到了母亲的严词拒绝，并在外公钟无眠去世之后与舅舅钟岱宗公开绝交。

　　那日钟家来金家下聘之际，叶青枫方是第一次瞧见舅舅本尊，以及他身后那个鲜衣怒马风流倜傥的表哥钟飞鸿。

　　表哥眉目之间没有半分舅舅的影子，生的丰神俊朗，眉目如画，谈笑举止之间风度翩翩，温润如玉。

　　想当年，这桩婚事原本是属于叶青枫的，这个人原本是叶青枫未来的夫婿。然而不知为何，母亲却以死相逼公然悔婚，舅舅无奈之下才定了金家小姐作为未来的儿媳。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只可惜造化弄人，良缘不再。

　　叶青枫叹了一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去之际，耳边却传来一个温柔悦耳的声音：

　　“这位可是青枫表妹？”

　　叶青枫回过头，却看到那个翩翩少年郎正拿着一把折扇望着自己，折扇上题着一行诗：

　　“直到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飞鸿表哥。”

　　叶青枫对钟飞鸿强颜欢笑道，甚至忘了自己身上那日经月累的一袭男装。

　　“素闻表妹巾帼不让须眉，押镖走镖从无差错，却不知表妹竟是如此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

　　叶青枫听他大赞自己的美貌，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别样的情愫。

　　钟飞鸿合上手中的折扇，一双明媚动人的眼睛就这样深深地望着叶青枫，良久说道：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表妹再怎么精明强干，却也是个水做的女儿家。这套霓裳羽衣，是苏州第一绣娘精心缝制，就当是给表妹的见面礼吧。若有机会，别忘了穿给表哥瞧瞧！”

　　那叶青枫整日忙着押镖运货，早已把自己的性别置之度外。钟飞鸿可能是这世上第一个把她当女人看待，怜惜她，欣赏她，疼爱她的人。

　　那一刻，叶青枫望着手里那件流光溢彩的霓裳羽衣，心中升腾出一股带着羞涩的欢喜。

　　也是那一刻，叶青枫的心仿佛被春风吹皱的一波池水，从此再也没有平静下来。

　　直到金钟两家好事将近，叶青枫才从美梦之中幡然醒悟，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命运竟然如此残酷，要她将另一个女人亲手交到心上人的的手里。

　　明明只是一桩普通的婚事，不知为何父亲却千叮咛万嘱咐地要她亲自护送，不得有半分差池。

　　言谈举止之间，叶青枫忽然觉得在父亲心中，不仅两个哥哥举足轻重，就连这金家小姐在他心中的份量也远超于自己这个女儿。

　　叶青枫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悲凉，这些年来她拼命练武，辛苦走镖，为的不过是为了得到父亲一两句认可的话语。

　　然而就连这么一点点小小的希望，最终也化作了奢望。

　　临行之前，叶青枫忍不住去看了一眼被父亲幽禁数年的母亲。只见她蓬头垢面地坐在地上，满腔怒火地用针扎着手里的一个小人。

　　“母亲，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忘了当年就是因为你在房中行巫蛊之术才被父亲幽禁的吗？”

　　叶青枫冲上去夺过那小人扔进火盆中，声色俱厉地对母亲吼道。

　　钟神秀的手突然一松，一根银针掉落在地上，蓦然抬头望着叶青枫问道：

　　“青枫，为娘的早年不允你与你表哥的亲事，你可曾怨恨过娘？”

　　“孩儿怎敢，娘亲做什么定是为了孩儿好。”

　　叶青枫虽嘴上不说什么，心中却不免有些愤懑，不知到底是舅舅家“天下第一”的牌匾惹恼了她，还是表哥俊秀无双的容颜忤逆了她。

　　“记住娘的话，钟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只见钟神秀忽然间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说道，就仿佛她自己不是钟家的人一般。

　　往事在叶青枫的脑海中反复回荡，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未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