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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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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王兵变后第十二年。
人头攒动,张灯结彩。
本来宽敞的街道处被人群挤的狭窄起来,期间不乏贵胄女眷挤攘,一个个的也顾不及大家闺秀的模样,只抻着脑袋向不远处隐隐飘动的旗帜望去。
“秦家女公子,前方街道拥挤,恐一时过不去。”
“绕道呢?”
“恐不行……今日顾十将军出征归来,主道上被堵的水泄不通。”
小巷里,一尊金丝勾描,白玉为檐的马车停着,一旁的侍卫恭敬的报备着。
“顾十将军?夭夭,不如我们去看看吧。”
马车内,一紫衣女子笑的灿烂,晃着一侧正咬着糖果子的少女撒娇。
“不去。”
“为何?那可是顾十将军,顾无两啊!”
“我知道。”霍小舟又从篮子里捡出只糖果子来,吃的尽兴。
夭夭是她的乳名,因着家中排行老幺,故此取了个同音,平日里只有亲近之人才会如此唤她。
紫衣女子名唤秦婧绾,是秦老将军的小孙女,因着父母常年征战在外,与霍小舟便是关系甚好的姐妹。
至于顾十将军……
朝歌城里出了名的“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黑白无常之一。
其中有“笔落惊风雨”的白无常,卫炎;而顾十郎则是那“十步杀一人”的黑无常。
霍小舟一直觉得这形容有问题,明明是两个人,怎就被世人吹成了“世无其二”。
要她说,不如“世间仅俩”来的清晰明白!
可哪怕是租孙凤表龙姿的英勇将军,她霍小舟也绝不会跑去沾嫌,她又不嫌命长,干嘛招惹那个活阎王。
一旁的秦婧绾却按耐不住,一下子撩开白绸布帘,仰着头张望。
霍小舟无奈:“绾儿阿姊,我不是说过吗,他长得虽人模人样,但最是薄情寡义之人,不可接近。”
秦婧绾抗议道:“你认识人家顾将军吗,就这么说他?”
霍小舟咬果子的动作一迟钝,舌头处被咬破的血腥味冲上头,不禁一阵静默。
“算……认识吧……”
俗话说人死如灯灭,本应过了奈何桥,喝上一碗孟婆汤,前尘往事忘个干净的好。
可她偏就漏了这一步。
自出生起,她霍小舟便有着一段记忆,姜与舟的记忆。
她出生在曹王兵变的第二年,那是大御王朝正在复苏重建的一年。她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重生了呢?还是单纯的做了一场梦?
好巧不巧的是,自己阿父偏就给自己名字里也取了个‘舟’字,让她甚是纳闷。
“夭夭,顾十将军进城了,你快来看!”
秦婧绾一手拉过神情恍惚的霍小舟,直接把她拽下了马车。
踉跄着跳下马车,她心疼的望了望掉在地上的糖果子,又幽怨的看了紫衣女子一眼。
不过一个将军,有什么好看的?
前面马蹄声阵阵,霍小舟扭过来脑袋来。
视线向前,经过巷径、人群、兵马,一男子黑衣金甲,正襟执于马背之上,神如玉兮,倜傥出尘,长身玉立,风姿冷冰。
比着十二年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少了分傲气,多了几分寒烈深沉。
一股寒意从心底袭来,未曾想如今见他,自己竟会生出些许害怕。
周围人潮开始一阵翻涌,一个个亦步亦趋的跟着顾十将军的车马,从西街口追到神武门。眼见人群逐渐散开,小巷也通了路,二人也就上了马车,继续赶路。
“不愧是顾十将军,几近而立之年,却依旧风姿绰约,气度不凡。”
秦婧绾仰着头,双手托在下巴处,一副痴态,霍小舟有些嫌弃的丢开了她的手,耸肩道:“他可娶过妻,你都须喊十叔了。”
秦婧绾自是不以为然:“那又如何,那长乐公主,早就过了花信年华,如今三十有一,依旧没嫁,不也等着顾十将军嘛!你不懂,这成熟男子,最有魅力了。”
斜靠在窗沿处,霍小舟也没了吃果子的兴致,上一世惨烈的记忆萦绕在脑海,许久不散。
秦婧绾似想到什么,突然又趴了过来:“夭夭,你不也快即笄了,到时候求一求你那皇后姑姑,兴许就能嫁给顾十将军了,何必便宜了那长乐公主。”
霍小舟顿时浑身上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要嫁你嫁,我不稀罕。”
霍小舟觉得,长乐公主和那负心男人顾无两不若早些嫁娶,省的祸害了单纯无脑的无辜少女。
想着,她望了望一侧一副花痴模样的绾儿阿姊,一阵叹息。
马车绕东城,进了大殿的侧门。
今日是皇后生辰,作为侄女的霍小舟早早的备好了大礼相送,这是她用好几本古兵法书换来的前朝文圣的墨宝。
她知道自家姑姑最喜周卿周文圣的山水画,所以即使折损了好几本自己的古书,也是值得的。
当今皇后霍书兮,是她阿父的亲姐姐,阿父在旧日也曾在战场厮杀,后被封为诸侯北麓候,常年驻守边关,不曾回来。
而她也是去年被自家姑姑接回王城的。
过了朱雀门,她携着秦婧绾徒步走去了太昌宫。
抱着怀里的卷轴,她满心欢喜,一步一蹦,想着早早呈到姑姑面前,姑姑定当喜爱。
却在转角处一个不注意,撞到了个人形“障碍”。
“抱歉,是我疏忽了…….”霍小舟捂着脑袋慌着道歉,丝毫没注意到一侧一动不动僵硬的秦婧绾。
一只宽大的手挽过霍小舟纤细的腰际,一下把即将水平落地的她提了回来。
温热透着腰带穿到她的腰际,耳边渐渐红了轮廓,可还未看清相貌,熟悉冷涩的声音便传来。
“小娘子可无碍?”
即使数十年未闻,再听到这个声音,她依旧能分辨出是他。
那个曾在大婚前对她说过:“你若不弃,我自不离。”的男子。
她字字记于心,可还未过一日,他却将誓言抛的一干二净。
‘姜与舟’三个字就像是一个深入骨髓的伤疤,刻在她心底,稍加触碰就痛彻骨髓。
面目清朗,清晰深邃的下颚线,再对上那深不见底的清冷眸子,像是见鬼一般,她慌忙的跳到一旁,强忍下心中的寒意,
“多谢将军,我无碍。”语气微颤。
一身铠甲的男子望着眼前全身寒颤的少女,眉头轻皱:“你怕我?”
“不怕。”霍小舟这两字说的极为心虚,连带着微红的耳根也瞬间消下。
熟悉,莫名的熟悉感在顾无两的眼波中流转,神情都从开始的冷冰,变得温和,再到和善。
想来他最不会做的就是表情了,那和善的模样,倒有几分木纳,
他大老远便望见了这个小女娘,拉着姊妹,蹦跳的欢快,他似又看见那日与舟拉着他,穿过集市,笑的灿烂。
像极了一只小太阳,带着万束光。
可和与舟不同,眼前的少女,丝毫不想把光照到他身上,他依旧是一缕游魂,在人间找不到根。
“那……我们先告辞。”
望着快步离去的霍小舟,和时不时的回头相望的秦婧绾,顾无两身边的景参将出了声:“传言果真不假,霍家的幺女,真是满月当空,矜绝代色之姿。”
“霍家的幺女?”
“回将军,是北麓候之女,霍小舟,前些日子被皇后娘娘接回王城的。他们都传……这位女公子是走路上见了都挪不开眼的存在,今日一见,还真不是吹的……”
“多言,不得妄议。”
受了将军的话,景参将默了声。
顾无两立在原地,盯着那背影,竟站了好久,久到景参将都生了几分稀奇。
而且自家将军望向那姑娘的神色中似乎带了一丝笑意……如若不是自己眼花了,便就是将军疯了,这十几年,他何时见过将军笑。
顾无两自是没感知到周身的变化,直到见身影消失,他又愣在原地,从人间再度走向地狱。
不知为何,那女子眼神十分熟悉又刺眼。
她怕他?为何怕他?
他摊着手苦笑开来,一股落寞席卷全身,像是一缕游魂,在人间久久不愿散去。
他何时又在意起这个了?怕他的,不怕他的又如何?
……
太昌宫内,莺歌燕舞。
霍小舟拉着自家姑姑的袖口,一个劲的撒娇。
“我给姑姑送了礼,姑姑就允我将北境的那十匹狼接回来吧。”
北境冰寒,再加上自家那两个粗心的哥哥,她可真不知自己自幼养的雪狼会不会饿死。
皇后被闹的没了脾气,只好应着:“好了好了,等过元旦,我让你二哥带回来,专门给你圈一个围场养,行不行?”
霍小舟这才嬉笑着,点起了头。
皇后无奈,她是最拿自己这个侄女没办法的,明明是个女孩家,却最爱读兵书,爱养狼,平日一个不注意,她便独自策马出城游玩。
“明明是一个小女娘,偏就好动,一点也静不下来。”
霍小舟挤出个笑来:“或许是我上一世太静了,身子骨也弱,这一世就像多动动,找补回来。”
皇后点着她的脑袋,也是笑着摇头。
环顾了四周,凡是贵胄亲眷皆有到场,除了那长乐公主……
“姑姑,长乐公主是不来给你庆生了吗?”
“你说湘君啊,她去找圣上给顾将军求情去了。”
“求情?何故?”
“有一臣子上折弹劾顾十将军,说他和旧日曹王兵变一案有所牵连,似乎还呈上了证据……顾十将军此番回城恐怕有难。”
曹王兵变!
“……会有何难?”心下像是空了一拍,霍小舟急忙追问。
“你何时关心起这个了……好像是弹劾顾十将军私下泄漏了城防图给曹王,并且还与曹王互通过书信……本来君上都是不信的,但顾十将军却无一句辩驳,统统默认下来了,恐怕……”
……
“难逃一死。”
望着池中旋转的舞妓挥舞长袖,一些幻影逐渐笼罩在霍小舟眼前。
眩晕感伴着刚刚饮下的酒酿劲逐渐冲上头来。
眼中温热的液体逐渐吞噬了自己,她似乎又看到那日兵变清晨,他临走前,第一次破例走进姜与舟院内向她交代着:安心等我回来。
温热的手掌温度,还恍若昨日,眼前紧接而来的是灼热的大火和古寺里凄惨的哭声。
“夭夭,你怎么哭了?”皇后有些慌张的看着一侧少女殷红的双眼。
是啊,为什么哭了呢?
她明明那么恨他,恨他抛弃自己,恨他去了西苑救长乐……
重活一世,无论如何,她都不要再跟他有任何牵扯,可如今,为何自己还会伤心?
不能心软,他顾无两欠姜与舟的,无论如何都还不清……
要知道,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