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的虎鲸》时苍苍苍苍

1、一只小虎鲸

　　你曾经救了一只搁浅的幼年虎鲸。
　　听起来有点揽功的嫌疑，毕竟即使是虎鲸幼崽也是三两个人类无力救助的体型，但是是你最先发现了它，又迅速的喊人施以援手，整个过程中它都不安地嘤嘤嘤直哼哼，却又依赖地望着你，所以你应当算是最大的功臣。
　　那之后的几年里你都没有回到过那片海域，可是小虎鲸却常来，它大胆又亲人，这送上门来的小家伙极大地方便了观察员，后续观察员有分享过一些情报，介于虎鲸是群居性生物，但是经过这几年的观察，这只形单影只的小虎鲸并没有族群和同伴，它的族群经历了什么不得而知，值得庆幸的是，即使没有母亲的哺育，它也有惊无险地长大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虎鲸也有浮窥的天性，人们观察着它，它亦观察着人类。那次的搁浅或许就是它的奇遇，你离开那片海域的第二年，海洋里最聪明的的小生物学会了人类的语言，你离开那片海域的第五年，它学会了化形。

　　你完成了学业，早在多年以前，福利院就告诉过你，你的父母都是伟大的海洋研究员，直到最后一刻，他们都投身在忠爱事业上。毕业以后，你选择续写他们的梦想。
　　你终于准备回到那片海域。
　　或许是与你的父母共事过的缘故，在工作交接确认的视频会议上，科考员们都对你格外的怜爱和关照，他们甚至还记得多年以前你曾救过一只搁浅虎鲸幼崽的经历，你曾经以为这会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不便言说的小小骄傲。
　　当然，他们对你知无不言，乐呵呵地跟你分享了那只虎鲸常来“回门”的情报，对此你十分惊奇，愈发期待接下来新的工作。

　　今天的虎鲸异常的焦躁，它用喷水孔朝鱼群吐出一个个包围泡圈，吓得小鱼们不敢往外面跑，它也不急于上前“收网”饱餐一顿——就像往常常做的那样。
　　好像有什么不可控的事情将要发生，它的心脏怦怦直跳，可是它探查不到。
　　会是什么呢？被包围的鱼群乱成一团摸不着方向，虎鲸空茫地注视了片刻，随后才结束了明显漫不经心的玩乐，囫囵吞下今天的食物。
　　肚腹得以饱胀，可是它愈发觉得空落落的。

　　工作交接手续繁琐，各式证件审批尚需时间，不必急着上任工作，你决定独自驱船游海散心。
　　【你开启了奇遇。】
　　你似乎远远的看到了一具鲸尸。
　　目测五六米的体型，随海面晃动间或露出的黑白相间的颜色证实了这是一头虎鲸，雪白肚皮朝上，漂浮在海面一动不动，形同一具尸体。
　　鲸类死后漂浮海面的情况不算特别少见，鲸脂含量高或者体内产气微生物都可能造成它们死后无法归于大海哺育众生，反而漂浮在海上，倘若运气不好被海浪冲至岸边搁浅，就有可能发生鲸爆，这就大事不妙，你急忙靠近查看。

　　它在捕食……虎鲸堪称海洋里最聪明的生物，更何况是已经能化形的它，它喜欢狡猾地装死，总有好奇或者想乘虚而入的生物想要靠近它，它总能靠突击和反杀饱餐一顿。
　　它其实早就察觉到这次上钩的是人类，马达船的声音很好分辨，只是它太懒散了，又或许是出于寂寞，它故意保持不动。
　　近了、更近了。
　　它猛得翻身，想象来人将会展露怎样的惊慌失措，却在看到你的那一刻如遭雷劈动弹不得。
　　你着实吓了一大跳，尚来不及从莫名的惊吓中平复，惊奇地发现，眼前刚刚恶作剧完的虎鲸，似乎在流泪。

　　它朦胧地记得阵阵规律的挤压，自己混着血水终于离开产道，随着母亲那声终于痛苦释然又欣慰的长鸣。
　　它记得来自母亲的乳汁，奇异地能和海水分离，它也记得自己伏在母亲宽阔的背上，由此探出水面的第一口呼吸。
　　但它记不太清血水是怎样招来那群趁虚而入的暴徒，不太记得母亲是怎样护着它进行以一敌十的厮杀，虚弱又凶猛，竭力又无力，生命最后的搏击。
　　它托举不住母亲缓缓下沉的身躯，阻挡不了胆大包天的分食，也控制不了失去乳汁之后的饥饿，它从此只剩自己和那具残骸。

　　它奋力追捕着一只游鱼，它们一样的落单了，这是它不可多得的饱餐一顿的机会。
　　可是母亲来不及给它不能冲上海岸的教导，它对此毫不知情，等它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搁浅了。
　　它动弹不得，仿佛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它忍不住开始哀叫哭泣。
　　直到它遇见了你。

　　彼时你尚且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惊慌失措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第一时间拨打了搜救电话，你蹲在它身边，浸湿自己的长外套盖在它的身上，来来回回用小水杯朝它泼水。
　　它冲你无助地嘤嘤，那因为受困而难过的呜咽让你又急又心疼，你不住的抚摸它，跟着它一起流泪。
　　它透过朦胧泪眼看着你为它忙前忙后，是自那天以来久违的陪伴，是为它、只为它，它终于不是孤单一个。
　　直到后来你与搜救员将他送回大海，它还是依依不舍地望着你，朝着你们喷水，畏惧又依恋地在海岸徘徊，很久以后才依依不舍地潜入海底。
　　后来，在一个个想来见你又无功而返的日子里，它常常会想，要是那时多留一会、再多留一会就好了，你是不是就会喜欢它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走了呢？

　　那之后的一个星期，它终于克服内心的恐惧，回到那片海岸，可他等到日暮西山，都没能见到你。
　　那之后的一个月，它叼来了自己捕食过的最美味的大鱼，这种大鱼罕见又机敏，它追捕了好久好久，又游了好久好久才赶到这里，可是你还是没有出现，它等得饥肠辘辘，最后还是自己吃下，“一点也不好吃呀……”它想。
　　那之后的三个月，之前救助过它的搜救员发现了它，它不知道这些两脚兽在说些什么，但是那好像是你的语言，在那之后，即使它隐约意识到可能真的见不到你，它还是会时常来到这里。
　　那之后的第二年，它已经完全能听懂人类的语言，观察员们都很喜欢它，他们无意中提到过，你已经回家去了，那是已经跨越了这片汪洋的更远的地方，你可能永不会再来。
　　那之后的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它还是忍不住偶尔转来看看，在这期间，他拒绝了同类虎鲸组群的邀请，它有惊无险地成长，可以捕食海鸟，也可以捕食海豹，它真的找到了更美味的食物，再也没有危险胆敢欺负它的形单影只，它在这片海域已经没有威胁了，可是，它还是等不到你。
　　第五年，它不知道身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只剩下全身骨骼如敲碎般的剧痛，漫长的煎熬之后，它看向自己与人类无异的五指，五根手指弯折握紧，一个完整的拳，五根手指伸展，一只人的手掌。
　　它告诉自己，或者说，他告诉自己，这是五，这是第五年。他盯着自己新的身躯茫然地看了一会，眼泪从他的眼角沁出来，开辟出一条条河流，流到他的嘴边，一晃这么多年。
　　“你到底在哪里呢？”他对着天空，轻声喃喃。

　　你有些无奈地盯着眼前嘤嘤直唤的大家伙，它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是被惊吓的明明是你。它的眼泪啪啪直掉，你总觉得那其中有控诉的意味，是因为你破坏了它的诱食？
　　背鳍呈三角形直立，靠近查看能更准确判断身长将近五米，这是一只尚未性成熟的雄性虎鲸。
　　你拿它没有办法，身体探出船沿不住抚摸它，手下小动物明显一震，动都不动，随即发出更委屈的哀鸣，身体却自觉往你手上蹭。入手触感光滑，揉搓起来会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你有点上瘾，实在是……太治愈了！
　　尾鳍欢快地拍打水面，简直像陆地上的小狗，可惜不是毛茸茸的，它还会朝你喷水，只是水柱粗粗短短，明显在跟你玩闹，围着你的马达小汽艇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的环绕，像是在反复确认你是真实存在的一样。
　　它还向你展露了让人毫无抵抗力的浮窥，身体垂立，保持头部探出海面张望，两鳍间或拍打水面，还学与自己同科的海豚保持探首原地转圈圈，只是它太大了，远远没有自己的海豚近亲灵活，看起来又呆又笨。
　　你的心都要被萌化了，没忍住亲亲它的额头和吻部，它欢喜疯了，在你的抬头欲结束亲吻的时候，拼命上拱回吻你，第一次力道大地差点把你顶翻过去，你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它的头，它才哼哼唧唧地减小了力道。

　　饶是知道虎鲸天生对人类有奇异的好感，也从未发生过在案的虎鲸伤害人类的案例，但是它们的兴趣更像是三分钟热度，稍作亲昵示好便会自行离开，可是眼前这只显然越闹越欢，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你有些招架不住这份热情，又舍不得放开，这家伙好像知道自己很可爱！你完全没办法抵抗，更是张开双手环抱住了它的头部，你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身下的小皮艇太小，它简直要跳上来跟你嬉戏，真的很像……粘人的巨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