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对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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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壶桃花酒，我喝过的。
每年春天，娘亲总会为父亲酿一潭桃花酒。爹爹每次干完农活回来，就会倒一小杯，坐在屋口的门槛上，一边慢慢地喝一边跟娘亲和我唠嗑，很是惬意的样子。
但娘亲从来不喝，她也从不允许我喝。
有一次我趁爹爹和娘亲都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尝了一小杯，学爹爹那样坐在门口眯着眼睛看远处的山，结果不知怎的，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后来还是被爹爹摇醒了，我就趴在门槛上，脖子都睡歪了。醒来之后发现娘亲一脸愠色，爹爹在一旁哈哈大笑。
娘亲说教了我一通，顺带把爹爹也骂了一顿，让他把他的宝贝酒坛子放高点，放到我够不到的地方去。
我酒量很差，但又很是怀念喝了酒之后飘飘忽忽的那种感觉，在家里不敢明着喝，出了门就没人管我啦。
我挑挑眉，深深地吸了一口酒气，感觉酒香顺着我的鼻孔就沁入了毛孔里。
姜楚江拉着我跑到后山上我常练剑的地方，这里凉快又僻静，没人打扰。我们俩也不介意有没有杯子，就着壶嘴，你一口我一口地就喝了起来。
这桃花酒比我上次在客栈里喝的那壶桂花酿还要烈一点，酒顺着食管滑倒了胃里，烧的我整个人都开始微微冒汗了。
没喝几口，熟悉的飘忽感就来了。我靠着姜楚江问道，“老实交代，你哪来的酒啊？”
“说了嘛，偷的。”姜楚江眯着眼睛，感受着从头顶树荫里散下来的星星点点的月光。
“哪偷的？这种好事怎么不叫上我？”
姜楚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妹妹，你就是这样当乖学生的？好的地方你不学，怎么转挑这些坏的学啊？”
“谁跟你说我是乖学生了？想当年我在容雅书院上课的时候，坐累了就躺着！躺累了就回家！回家休息不好我就不去上课！”
许是喝了些酒，我说每一句话都能说得激情澎湃，抑扬顿挫。
姜楚江像是茶馆里听说书的客官一样，点点头道，“好家伙，你们的教书先生不会拿戒尺打你屁股吗？”
“他……？他只会拿柳条抽我，柳条抽人可疼了，我跟他学剑的时候，稍不注意就会被他手里的柳条抽到，吴言就会说，看，你已经死了……”
我盯着头顶的树荫，感觉眼前有些恍惚，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容雅书院后边的那块柳树林里。
“我好久没见吴言了，我有些想他了……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去找我爹爹喝酒，娘亲酿的桃花酒可比这好喝多了，只要喝一次，吴言肯定会喜欢上的……下次回家，我给你尝尝我家的桃花酒……”
姜楚江道，“你回家，怎么给我尝你家的桃花酒呢？难道你要让我跟你一起回家吗？你喝醉啦。”
说罢还用肩膀顶了顶我。
“我没醉我没醉！你别晃我！”我摇了摇脑袋，开始苦思冥想怎么才能让姜楚江喝到娘亲的桃花酒，想了半天，觉得姜楚江提的意见非常合理，“对啦！我带你一起回家，你就可以喝到啦！”
姜楚江轻声笑着，“我长这么大，你还是第一个问我要不要一起回家的人。”
我刚想说居然是第一个，忽然又想到姜楚江那个收破烂的老爹，“姜楚江，你是怎么被你爹捡回去的呀？”
他晃着酒壶，“那不是我爹，只是捡我回去的人。我五六岁大的时候吧，家里来了马贼，整个村子都被屠了，我家就是其中之一。我逃出来跳到了楚江里，估计那些马贼以为我多半活不下来，就没再管我，然后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就被人捡回去了。”
“那你好可怜……”我喃喃道，脑子混沌，一时竟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不可怜。”姜楚江却开口道，“反正在以前那个家里，我爹总是爱喝酒，喝醉了就打我和我娘。我娘就会抱着我哭，说都是因为我才害得她的生活一团糟，边说还边掐我。”
他挽起袖子，指着左臂内侧，“你看这里，就是她当时掐的，到现在还有印儿呢。”
我摸着他胳膊上的那块红印，“疼吗？”
姜楚江笑道，“好像是挺疼的，但那时我太小了，也记不清啦。”
“我小的时候，长得又瘦又矮，整个一头大脖子细，被村里不少小孩欺负惯了。那时候马贼闯进村，到处烧杀掠夺，我就躲在角落里，居然感到心里有点快意。”
我忽然打了个冷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顷刻间酒都醒了不少。
姜楚江继续说道，“不过也还好，马贼下手利落，我爹娘都死得很痛快，没遭多少罪。只是可惜他们就算死了，也没给马贼留下什么好东西。我趁马贼在家里翻箱倒柜的时候，一把火把屋子点着了。烧死了几个马贼呢……估计有三四个吧，也算是给他二老陪葬了。”
我慢慢坐直，看着姜楚江。
“后来么，就被江鹤捡了，过的日子么……虽说不是正常日子吧，但至少能吃饱穿暖，衣食无忧，还不用再看人眼色了，虽说少了些自由……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就这么凑活着过吧。”
他脸上还是带着微笑，眼神却空空荡荡。
“姜楚江，”我慢慢说道，“我刚才说带你回家，是随心说的。现在我再认真地跟你说一遍，你可以跟我回家，我爹爹娘亲都很好，说话很温柔，不会打人。我爹爹偶尔会脾气暴躁，但都会很快就安稳下来。我家里虽然穷，但是娘亲会做很多好吃的，你想吃的话，我都给你吃。等放假了，你要是没地方去，就跟我回家吧。”
姜楚江看着我，眼睛里像是有星光。
忽然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轻声道，“月儿真好，可惜我怕是没机会享这个福啦。”
我有些急了，“为什么呀，你说的那个姜……什么的，是你的养父吗？你是不是要回家陪他？没关系的，来日方长，以后有机会再来嘛。“
姜楚江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温柔许多，“月儿家里这么好，我不想打扰到大家，家里有个外人，肯定会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你不是外人！你是……”我突然怔住了，想到了以前小有哥跑到我家找我玩的时候，他站在门外安安静静地等我的样子。
娘亲会招呼他，“小有，进来坐嘛，又不是外人，外面太阳那么大别被晒晕了。”小有哥便会进到屋子里来坐下来等我。
而当他和我提过亲之后，他便再也不愿进门了，娘亲也不再那么积极地招呼他，只会督促我收拾得快一点儿。
姜楚江的眼睛完成了一道月牙，“不是外人？莫非月儿想让我当你家的上门女婿？”
彷佛酒劲突然冲上脸了一般，我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什么嘛？”我把他的手扒拉下去，“我可是已经订过亲的人，不许瞎说。”
“哦？”姜楚江眼里的笑意似乎少了一些，“还没听你说过你的小郎君呢，来给我讲讲？”
“不是我的小郎君……”我真想抽自己两嘴巴，酒喝多了连带着说话也不过脑子了。
姜楚江的眼神却愈加犀利起来，看得我有些发毛。
“算啦，看你这一脸娇羞的样子，我也懒得问了。”他突然一转头不再看我。
我的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直堵得我心发慌，干脆一扬手从他手里夺过酒壶，把酒壶里剩的酒一饮而尽了。
火辣辣的酒再次顺着喉咙滚了下去，呛得我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他不是我的小郎君，我早都和爹娘说过了，我不要随随便便嫁人，我要找个自己喜欢的人！”我大声说道，连带着眼泪鼻涕都要一起流下来了。
“慢慢说，不着急。”姜楚江有些无奈地轻轻拍着我的背，“月儿这么好，一定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的。”
我看着姜楚江，“你有喜欢的人吗？”
姜楚江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抬着下巴想了半天，干脆利落地回答，“没有。”
“朋友？同学？我看每天往你身边凑的女孩子这么多，也没有一个喜欢的吗？”
姜楚江微皱着眉头，“哪有那么多往我身边凑的女孩子，爱往我身边凑的不就你一个吗？”
我掰着指头数，“咱班上，坐你后边的那个女孩子，是不是上课老喜欢戳你后背？隔壁班那个爱束个绿色发带的女孩子，是不是下课老在门口等你？还有前两天，我跟人家比完剑，还有两个女孩子跑过来问我最近怎么不见你？还有还有，上周那个长得又高又瘦的……”
“行了行了。”姜楚江一把抓住我的手，“小爷我英俊帅气，自小就招姑娘们喜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你不必为这些事情吃醋吧。”
“我才不是吃醋！”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可没见我说我不清楚之后，那两个女孩子失望的样子啊，嘴角都要垮到地上了。
姜楚江把我的头摁到自己肩膀上，“平常就嘴硬，怎么喝了酒还是这么嘴硬呢？能不能安静地看一会儿星星？你看你头顶的月亮，像不像你的大脸盘子？”
我抬头想打他，姜楚江又摁住我的脑壳，不让我从他肩膀上起来，“你看那边几颗，北斗七星，认得吧？看见最头头那颗了没？破军，就是我！”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破军……？”我努力跟着他的指尖辨认星星，但满天的星辰让我越来越晕，整个星空都在我眼前打转。
姜楚江还在喋喋不休地说星星，“顺着破军的方向走，就到我住的地儿了。北方你去过没？可比不上南方这么多山多水的，风沙贼大……西北边，戈壁沙漠里刮起风来，能刮人一脸沙子。就这种蛮荒之地，人们的脾气都挺大，一言不合就动手……要是你这种小丫头去了我哪儿，估计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我的眼皮越来越重，已经有些听不清姜楚江后面的话了，只感觉他的脖颈处柔软又温热，于是更往里蹭了蹭，想靠的更舒服点儿。”
“……大家干完活儿就会去找酒喝，喝高兴了就会唱歌……”
“离魂断续……”“叶坠初红……”
“他岁若教如范蠡，也应须入五湖烟……”
姜楚江用低沉的嗓音轻轻地唱着歌，我闭上了眼睛，听着姜楚江的声音越来越远。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对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