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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尽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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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人红影漫步台阶,落晓跟在步瑶身后去到了百尺楼的顶层。
顶层隔间里,还是和从前一样的简单布置,两张相对的椅子,中间是一张文雅木桌,只是不知这些年里,在这一桌之间,来来往往地发生过多少故事。
落晓看向步瑶的白皙手指,在冷风泛着中指尖泛着微红,步瑶本是征战沙场多年的女将军,一双手拿枪舞戟,冻疮伤痕不少。但好在当时堂青雪是个护肤小能手,只要见着步瑶的面,必会把搜罗来的护肤胭脂、去疤痕的膏药尽数送过去,然后叮嘱多遍,好好养着这双手,堂青雪常说,步瑶的这双手一看就很尊贵,怎能让人不怜香惜玉,倩倩红酥手,随意沧桑了是种残忍。
还记得步瑶宠冠后宫时亦是有一种微微丰腴之美,看起来就很尊贵。而这双手此时,却不知道是怎么变得这般骨节分明,这个人,又是何时消瘦了许多。
此时此夜,看着眼前人的这双手,落晓只庆幸步瑶没提着荔枝酒上来。
想当年,步瑶位及妃位,实同贵妃。除去已有太子的刘皇后外,后宫之中,已是万人之上。而刘皇后虽有皇子,却常年多病、生性淡泊,不爱管持后宫,步瑶又伶俐聪慧,所以这后宫实际上一直是步瑶说了算。
步瑶入宫为妃的第二年,皇上季轩一道圣旨,把堂青雪赐婚给了龙城将军。一位是人人敬仰的龙城飞将,一位是祈灵一族的现任女王,长安城里,张灯结彩,道贺喧嚣,无人不说郎才女貌,皇上这婚赐的当真圣明。
不过这其中,自然,皇上有皇上的打算。大臣们当然看得出来,都默契地秘而不宣,只一味地称叹道皇上圣明,促成一段佳人佳话。只是当季轩后来知道那日的红衣女孩是堂青雪时,再回看自己赐的这桩婚事,又是什么感受。
当时,似乎只有一个人不高兴。就是在成亲前两日提着几罐荔枝酒,就把堂青雪拉到百尺楼买醉的步瑶。
堂青雪对这门婚事倒没什么感受,她的身份在此,早晚要嫁人,身不由己,好在龙城将军平日相见也还客客气气。而在龙城将军那边,将军已经有了心上人,可他却还是接受了帝王的奉旨成婚,这是将军的宿命,也是灵女的宿命。所以,如同下棋般被摆布的婚姻,他们又有什么可反对的呢,又如何反对呢。最主要的是,他们没有归途,没有余地,没有选择。
当时,堂青雪被步瑶罐着喝了两大罐荔枝酒,步瑶自己不知也喝了几罐。导致堂青雪一醉醉到大婚之日,酒劲还未过,闹出不少笑话。那晚的洞房花烛夜,迷糊的堂青雪把龙城将军误认成了幼时玩杂耍的少年,硬是让龙城将军给表演了一晚的杂技,于是这千金一刻的春宵,在龙城将军的甩袖离去中落下帷幕。
那晚,堂青雪一个人醉眼迷蒙地倒在床上,看着蜡泪,想着,步瑶的洞房花烛夜,又是怎么度过的……
而如今,她们已不再似少年游。
步瑶站在窗前,晚风吹拂着鬓发,静静望着夜空。落晓微微仰望着步瑶的眼睛,那么一瞬,可以看见星星落在了步瑶的眼睛里,也倒映在落晓的瞳仁里,轻微地晃动又闪烁。
“喝过荔枝酒吗?”步瑶开口,打破安静。
落晓刚想回答,就被晚风吹的咳嗽几声,“喝过”。她勉强答道。
“忘记你晚间不能吹风了。”步瑶把自己的红披风解下,准备披上落晓的消瘦肩头。
却被落晓抬手拒绝了,“这么点风,无碍。”
“仔细明日起来受了凉,今日且先这般吧,哪日携酒,你我再尽兴。”步瑶说道。
落晓却笑了起来,“哪日复哪日,那有那么多来日方长,我倒真想与你现在就尽兴。”
步瑶听完,把灯笼放在了二人间的桌子上,闷闷地开口说,“那你别压抑着自己,我随时都可奉陪。”
这倒让落晓无话可接,索性换个话头,“淮南一带远离天子脚下,官风民俗,是个不小的挑战。想来那归云寺,也是要花些心思调教的。”
“归云寺,他们,可曾苛待你了?”步瑶接话。
“这倒没,只是你如今失了势,很多事在所难免。”落晓说道。毕竟她从前既是将军夫人,又是祈灵女王,哪个敢苛待她。也就她贤妃整日和她大战个几百回合。
“是,你很聪明。不过,今晚还是早点回去,养好身子,生病,可很难受的。”步瑶说。
“嗯对,生病,确实很难受的。”落晓没经过思考般的接道。
随后步瑶看着落晓笑了笑,落晓也马上就知道,步瑶是又想起那一段前尘往事了。
“从前,我也生过一场大病,好在,当时有个小女孩一直陪着我。”果然,步瑶接着落晓有些动容的目光,从容地展开了二人都记得的那段往事。
那是和亲事件发生的第二年,步瑶起了水痘。那是一种看运气活下去的病,一生只得一次。许多人说,活不活得下去,看每个人的命。
步瑶当时还是庶女,没人愿意来照顾她,好在步瑶自相亲回来就一直拜师学武,身体练的很好,倒也没有十分害怕。
步瑶想着挨挨就过去了,偏偏有个人,横冲直撞般冲进了步瑶的房门口。
怒气冲冲训着丞相府里的众人,问他们是不是不上心,有没有尽心照顾步瑶。
步瑶卧床听着,只觉十分好笑。门口的那个小女孩,她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是怎么这般盛势如虎地站在众人前,为了自己变得这般厉害了。为了她步瑶。
堂青雪在步瑶房间里睡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地铺,那段时间把步瑶照顾地吃喝很好,但也果不其然,堂青雪自己也染上了水痘。
于是步瑶让就堂青雪上床睡,她去睡地铺,堂青雪不肯,说自己是灵女,自有保佑,并且调侃道此病,一次过关终生无忧。
于是步瑶便让堂青雪一起上了床,两个小人,那段时间,熄了灯,说了很多很长的悄悄话。虽然她们那时几乎日日相见,却还是共枕而眠,言上心头。
从那时起,步瑶就知道,无论自己和堂青雪说了多少次,让她快出去,让她放她一个人跟病熬,都是完全无效。
她不走。她时刻为她提心吊胆着。她为她担心着。并且这个人,是唯一的那么一个人。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当初自己怎么连哄带劝都轰不走的人,是怎么在那日祭天,说弃自己而去就真的留自己一个了呢。
如大梦一场。
“这次,我可以陪你熬过这场病。”步瑶忽然转身看向落晓,开口道。
落晓轻咳两声,抬头看着她,再低头看着自己。想着她,又想着自己,想着这场病。
想着横亘她们其中的命运的不息河流,该如何抽刀断水,以换片刻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