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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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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林风啸,松泉静流,此处不常有行人携马鸣,但在这个暗淡的黄昏,这个深山老林里迎来了萧萧马鸣。
一位白衣男子袖摆及地,双手缩在袖子里,左看右看,喃喃道,“差不多就是这儿了,到底在哪儿呢。”
白衣男子旁一声马蹄,看似一人一马稀松平常。然则细看,却见那马头上贴一张黄纸符,马绳也空垂着没牵,原来这马的去向竟随着黄纸符主人的意向走动,这是祈灵一族的常用道术。
身为祈灵一族资历深厚的长老,白衣男子开始感慨自己,我长生长老也算是活了将近二百岁的人了,平生离奇事也见过不少,大风大浪都当过眼烟云。
见过四任祈灵族灵女女王从出生到退位,可这第五任灵女,却在今个被皇上祭了天,埋在这深山老林了。
正寻觅间,一阵木板推动的声音,“可憋坏我了,呸啊——都是土。”
眼前这个从棺材里灰头土脸爬出来的女孩,虽然他当真见过也认识,甚至就是他一手养大的,但怎么想这事怎么离奇。
爬出来的女孩看起来二十出头,穿一身鲜红长袍,身上还带有祭天仪式的油墨印记,几处伤痕惹眼。
那女孩转头看向那白衣男子,蹙起了眉,“喂,长真慢,发什么呆啊,来帮把手。”
那慢悠悠的白衣男子难得急忙跑过去一回,恭恭敬敬把那女孩扶起来,“我的女王大人啊,我年纪大了,你可悠着点吓唬人啊。”
女孩看他一眼,这眼前的白衣男子也就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俊朗模样,不过世人皆知,他已经接近二百岁了,以长生闻名,是去皇宫卖长生不老“仙丹”的常客。
“年纪大对你可没用,你看看这人间少年郎,几个有你这般英姿的,胜似少年、羡煞少年啊。”拿年纪大可唬不了人,女孩说着好话一夸,知道这长生长老最受用这套。
“嘿嘿那是那是,来女王大人,快上马吧,此地不宜多留。”长生长老把女孩扶上马,自己也上了去。
“两个事,其一,我要去找贤妃,去到叫我落晓,可别女王长大人短挂嘴边了。”女孩坐稳后朝后吩咐。
“好好好,其二呢,晓晓。”长生几乎没叫过灵女女王的姓名,但这名毕竟是他给取的,叫起来也不陌生。
“其二,坐好了,这马头上的符我控了,驾——”女孩话音刚落,没扬鞭没控绳,就见那马疾驰起来,符光一闪,沿着落日余晖奔至山脚。
一路扬起尘埃,以及长生长老的鬼哭狼嚎,“晓晓慢点,诶慢点,这样不利于长命三百岁啊……”
……
今天是轰动皇城的一天。
祈灵一族企图谋反未成,全族皆被镇压下来。祈灵族灵女——堂青雪,也是龙城将军的夫人。被皇上一杯毒酒赐死后,挂在城门示众半日,午后被埋在了深山老林。
至此,祈灵族谋反一事也算平息,但不知为何,皇上却在今日把后宫一贯盛宠无二的贤妃给关押了起来,下旨明日启程,去淮南的归云寺祈福,无召不得回宫。看那架势,颇有夫妻恩情尽散的意味。宫中大臣惯会见风使舵,如此大事,一时在京城引发热议。
……
月上屋檐,人影摇晃。
贤妃出宫,打算回了娘家拜见这一晚,第二日便起身出发去归云寺。
许是皇上下旨,此番南去,不许派人互送,不许带众多奴婢陪侍。贤妃身边昔日的浩大阵仗不复,此时只有一个年轻侍女陪在左右,又雇了一顶四抬轿子,摇摇晃晃,又寂静冷清。
皇恩盛宠也可一日尽散,不免唏嘘。人人都知,那龙城将军夫人也就是灵女堂青雪,此前几年和贤妃闹得颇有不共戴天的架势,本是冤家对头斗了多年,此时却一同落了难,一个被祭了天,一个失了宠。落得了一个同命相连,让人惺惺相惜。
这么一顶孤零零的轿子行在京城繁华的大街上,一时人人都认不出来,竟是皇宫里的那位贤妃的排场。偶有人认了出来,也不过引起人们的一阵议论和唏嘘。
“小姐,这就是树倒猢狲散吗,咱这快成瘟神了,人人避之不及啊。”侍女看看街上避开轿子的行人,撩开帘子说道。
轿中人却只轻笑一声,困在后宫五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早已看遍,今日的遭遇也是意料之中。
“几许啊,你看有咱们这么好看的树吗。瘟神倒不至于,我只是一时失了宠,娘家可还风光正盛呢。若是那个人有需要,随时可再把恩宠给我,无需担心。”轿中人轻声安慰着这直来直往的侍女深几许,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完了这几句。
繁华大街走过,轿子绕入一片深巷,光线昏暗,人声远淡。
轿中人看着这空无一人的深巷,晃了瞬间的神。直到被一声咳嗽惊扰。
“贵人停轿啊,赏口饭吃吧——”一道女声传来。
“是啊三天没吃饭了,来收留收留我们吧。”一个男声附和。
深几许命人停了轿,严声喝道,“大胆来人,竟敢挡了贵人的路,快快让开。”
“求贵人收留我们,我们可怜人也是走投无路啊,给口吃的,日后报答贵人啊。”那道女声喊完话,又接着咳嗽了几句。
“罢了罢了,给你们些银钱,快快离去,别挡了路。”深几许从口袋里摸些碎银。
“大人,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啊,请大人把我兄妹二人带回府上吧。”那道女声止不住的咳了几声,谢绝了深几许放在眼前的碎银。
“有意思。”轿中人把轿帘撩开,缓缓露出惊心动魄的贵妃容貌。
“小姐你看他们。”深几许看向轿中的贤妃步瑶,却见步瑶把视线放在了轿前跪着的兄妹二人身上。
落晓被晚风吹得掩鼻轻咳,看向了帘后的贤妃,步瑶一如往日的风华冠绝。落晓看着步瑶看向自己,那目光仿佛要把自己看到底,在夜色里给落晓一种望眼欲穿的感受。
但落晓知道,步瑶是认不出他们二人的。他们用了易容符,把容貌改了,把声音换了,纵是故人相见,也只能落得一个不相识,笑问来路。
落晓被祭完天,从坟墓里爬出来,原本是有事要办的,她要去寻一块至关重要的玉。但又听说,贤妃突然被贬,山高路远,山贼又猖獗,竟无人陪送。于是自己就想送一送这个故人到归云寺去吧,看她平安到了,她就离开去寻那块玉。
步瑶的目光落在落晓提着的一盏红灯笼上。落晓知道步瑶会注意到这盏灯笼,这是落晓故意提的,她知道她们都记得那年在魑魅大街上的那盏灯笼。为了让步瑶同意带自己同去淮南,好让落晓送步瑶这一程山高水远,落晓特意在这暗巷提笼来等。
步瑶淡笑一声,“凭什么让我带你们回府?”
落晓答道,“您给我们口饭吃,我们兄妹能做您的镖师,愿意追随您左右,护您周全。”说完又是一记闷咳。
这不合时宜的咳嗽啊。
“你一个病秧子,如何做女镖师?”深几许疑问道。
“贵人有所不知,我们兄妹跟祈灵族的人学过一些道术,算是半个云游小道人,不用武力也能保护贵人。”落晓解答。
“江湖骗子。”深几许小声提醒步瑶。
步瑶忽略了这个提醒,打量了一眼落晓和长生长老,徐徐问道,“叫什么名字?”
“我叫落晓,天光破晓的晓。他叫常珍漫。世事无常的常,珍惜的珍,散漫的漫。”落晓看着要成了,笑道。
这回倒换长生长老咳嗽两声,暗自感慨自己这新名儿可真够敷衍的。
步瑶听完却已收了笑意,从袖里冷冷扔出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扔在落晓眼前,刀鞘跟着散落在地。
冷淡道,“赐你把刀,护我周全。”说完便放下帘子,不再多言。
深几许在一旁疑惑,自家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何带把刀在身上的,又是何时拿的这刀。
落晓捡起匕首,放入刀鞘,虽然也暗自说自己用不着这玩意儿,却也乖乖收下了。
长生长老把落晓扶起来,二人就跟在这轿子后边。
轿子穿过暗巷,复又进入一处繁华巷落,院宇轩昂,尽显气派,府门前已有众人前来等候。
轿落,深几许搀着步瑶来到府门。
一行人前拥后簇,步丞相开口,“瑶儿,究竟发生何事了,怎的就要去淮南祈福了呢?”
步瑶扶着步丞相,没有止步,只是迈过大门,一路往里走,落晓和长生长老也跟在后面。“无非是感情淡薄了,父亲母亲无需挂心。”
“此去归云寺,瑶儿也勿要伤心。青山不倒,再起可待。”步丞相开口宽慰,家族势力,是步瑶东山再起的根本。
“瑶儿懂得,只是此去不知何时能归,瑶儿盼府里万要珍重。”步瑶依旧是从容不迫的语气,不轻不重,仿若失宠被贬与己无关。
一场寒暄,众人散去。
步瑶回了五年未归的丞相府,只是今晚一过,不知又是几年才能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