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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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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元司道:“她来过。”
苏烟从不知此事,她惊讶看向外祖父,项元司继续道:“在百家议会的时候,当时你在招待,她远远看着,跟我说,她很骄傲。”
万鼎庄百家议会时,她忙得没有停过,自然也没留意到有人在观察她。原来阿娘也会为她感到骄傲,原来她并非只遭阿娘嫌弃。她很庆幸,阿娘是在百家议会那天来的,能看到她的表现。
可是项元司说:“她为你能茁壮健康的长大感到骄傲。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照顾好你,所以把你交到我手里,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关心你。你娘也是需要成长的,她生你时年纪不大,心性还是个孩子,等到后来阅历丰富,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她也常跟我说,如果再早些成熟就好,她一定会好好陪你长大。”
苏烟的眼眶一下变红,原来,阿娘并非为她的成就感到骄傲,仅仅只是因为,她能健康长大。她以为她早被阿娘遗弃,可原来阿娘会为她的长大感到欣慰,和她的成就相比,阿娘更为在意的,是她平安。
她以为她只有万鼎庄,可是在远处,原来还有人在牵挂着她,她此前对阿娘不可能没有埋怨,即便山林的生活她尽量轻描淡写,可辛酸与痛苦都是真切的。可这些,好像都可以释怀。苏烟发现自己其实很好满足,只要告诉她,阿娘是关心她的,阿娘对从前所做感到歉意,她便心满意足。
苏烟现在很想见阿娘一面,看阿娘如今过得如何,看阿娘身体是否健康,看她出现在阿娘眼前时,阿娘会作何反应。如何她再次在树上下不了,阿娘是否会救她。如何她摔得一身伤,阿娘是否会心疼。
可是,她好像没有机会这样做。
苏烟突然想起竹月镖局的那位女子,她看向外祖父道:“阿娘的镖局开在何处?”
“定安。”这二字让苏烟心中一沉,更让她意外的是下一句,外祖父道:“以你的名字开的,竹烟波月。”
原来如此,她初时还疑惑镖局怎会取这样秀气的名字,没想到是因为她。竹烟波月,喻月光下美景,是阿娘想给她的风景。
她开始后悔,那日为何没有走进镖局,为何没有再多看一眼,只要阿娘抬起头,她一定能认出来。
苏烟抽一下鼻子,恳求道:“我中毒之事,你不要告诉阿娘,就让她以为,我还平安的活着。”
这孩子怎么到此时还如此懂事,项元司越加心疼,道:“我必定要找到三七让你活下去,你娘把你交到我手里,我就得照顾好你。”
苏烟再次咳血醒来时,外祖父已经离开,孟岁阳也没有回来。天还没有亮,苏烟睡得烦闷,想到外头吹吹风。想站起身时发现身子绵软得很,一下跪倒在地上,前日摔的淤青还没有消,苏烟疼得直咬牙,跪在地上好一会。
苏烟觉得现在的自己一定很狼狈,不过也正常,将死之人大都狼狈,体面是留给死人的。
她见过很多人活着的时候穷困潦倒,甚至未曾饱餐过一顿,可当那人死去后,周遭的人会为他换上新衣,备好丰盛的祭品,让他体面地下葬,那可能是他一生最风光的时候,但他已不能知晓。
明明所有人都知道生死两界一旦跨越便是永不相见,可大多数人都将残忍冷漠留给生,将仁慈温柔留给死。常言道死者为大,那生者呢?活着的时候不能被好好珍惜,到离去了,世人才肯吝啬地将爱意施舍给他。
苏烟好不容易起身走到门外,凛冽的风一下子将身上的暖意吹散。众人已经睡下,她坐在阶梯上,独占月色的矜持。
直到第三日清晨,也没有人回来,苏烟需着手准备身后事。她给外祖父和孟岁阳各写有一封信,放在锦绣给她的斗篷上,让外祖父托人带给锦绣。
庄内的事情打理好,苏烟往脚上缠好布,到巷尾找到姓李的木匠。李木匠是个哑巴,专门做棺材谋生,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只晓得他手脚麻利,别人定做一副棺材要半月,他六七日便能打好。
苏烟没有定做的时间,她问李木匠是否有富余的棺材,那人从木板里抬起来头来,露出苍老的一张脸,随后指指不远处的棺郭。苏烟也不多问什么,付账后又找了几位脚夫,托他们每日到旧宅看看,若发现她已断气就找李木匠拿棺材,半夜抬到城外的山上埋了。
安排妥当后她到西桥的豆花店点了一碗咸口的,上回因贺景来在里头投毒,她都没机会好好品尝。店家递上冒着热气的豆花,苏烟单是瞧着,便觉暖和。
身上还剩些碎银,她要不要再买些红薯呢?贺景来说那味道极好。或者买张毯子,宅子空置许久,一到晚上便阴凉得很,能舒坦地睡上最后几晚也不错。
苏烟想着想着,坐在长凳上哼起曲,看天色明亮,看熙来攘往,看层楼蹀榭,看岁暮天寒。再然后 ,她看见白茫茫一片从上空飘落,化在她的发上。
“下雪了啊。”苏烟道。
冬至那天,锦绣收到万鼎庄送来的包裹,打开发现是那日给予苏烟的衣物。她有些不悦,上回见面后就未有阿烟的消息,今日更是单有衣裳,信也不写一封,一回到鸣阳就冷淡她,当真是薄情寡义。
就连时狄也来问她苏烟的情况,一无所知的她恼怒地把这人赶出凝袖楼。
外头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锦绣手执油纸伞,慢悠悠地踏出院子。今日肖竹约她到河边一聚,自从青云门之后,锦绣再没见过肖竹。上月鸣阳医术馆开张,据说肖白术因此事大动肝火,更是将各地分堂堂主紧急召回初和,至于谈了些什么,她不好奇,自然也没去了解。
那人站在河边,至她走近,才在朦胧中露出清晰的眉眼来,气色看上去比之前还要差些。肖竹上前伸手替她拂去袖上的水珠,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锦绣本想回到定安和肖竹好好谈谈,结果他人消失不见,光是写信回来,让她恼怒好些天。锦绣看似随意地换了手执伞,不动神色地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远些,道:“我倒是不想来,可总得听听肖二公子多日不回定安的理由不是?不然显得我多不讲理。”
肖竹一回到定安,齐照就拉着他兴奋道:“锦绣好像恢复记忆了,这些天没少在街上和人闹起来。”
他知悉后连忙让齐照邀锦绣到河边一聚,他先在堂中处理耽搁的事务。可没一会他又担心锦绣久等,于是拿上伞急急忙忙出门,可等了好一会还不见锦绣。正当他以为锦绣不来时,见锦绣穿着熟悉的藕荷色衣裳出现,他兴奋得就要压抑不住脸上的笑。
肖竹道:“鸣阳医术馆对永宁堂影响重大,本来要拜入门的弟子辞别,就连平日里供货的药材商,也不再将永宁堂似作首位。特别是病患,较之前少了许多。我在初和一直同父亲商议此事,拜访多位长辈,因此才无法回来。”
这番解释并不能熄灭锦绣的怒火,她道:“也对,在永宁堂面前,如何顾得上我,在肖二公子眼里,我确实也算不了什么。”
肖竹闻言着急道:“你对我而言向来是重要的,但此事因我而起,我无论如何也该等情况好些才回来。”
“是啊。”锦绣轻巧转一下手中的油纸伞,道:“即便是丑闻百出的永宁堂,你也费心费力护着,反而是我,倒显得不在意。”
自从永宁堂毒害之事传出后,无论是江湖还是百姓都对永宁堂怨声载道,连带着她与肖竹成亲之事也被议论,说毒瘤为一家。
肖竹虽刚回定安,但也听说了一些风声,他着急道:“我理应承担此事,算是给永宁堂的交代,从此往后,我与永宁堂再无干系,只会留在你身边。绣娘,我绝无虚言,骗谁也不可能骗你。”
锦绣并不看他,盯着泛着圈圈涟漪的水面,这景色虽不算得旖旎,却有迷惑人心的本事。锦绣道:“但你骗了我,不是吗?在成婚之前。”
肖竹知道锦绣恢复记忆后一定会质问,他道:“是我错……”
锦绣打断肖竹,道:“你是怎样看待我与言尘的关系?”
肖竹一愣,而后道:“从前我总以为你爱他,因为你们的关系超乎寻常的好。绣娘你知道吗,在我看来,你眼里满满的都是他。我还记得那日去看你,你正帮他束发,在他身后笑得毫无顾忌,那时你很动人,可惜的是,并不对着我。”
雨水打在伞上,肖竹的声音也逐渐平静。“我记得你同我讲过,你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嫁与我,你说这话时,我很高兴,甚至于有些惶恐。我想要你的一心一意,所以越发偏执,我很抱歉做了这样的事情,绣娘,”肖竹抬眼看她,锦绣不知何时已将油纸伞压低,低到看不见眉眼,他道:“我说这话并不是要得到你的原谅,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抱歉伤害了你。”
“肖竹。”锦绣唤他,停顿一瞬后道出那番足以让肖竹欣喜余生的话:“我的圆满来自于爱的人平安喜乐,可我也有我的骄傲,我不会允许别人负我第二次,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肖竹连忙点头,兴奋道:“以后,我绝不负你。”
锦绣抬起伞,转过身来时弯着眉眼,如半开的花,有惊艳时光的美。她上前一小步,清脆的步摇声从发间传出,朱唇轻启,语调是消失数月的欢快悦耳,她道:“这可是你说的。”
肖竹看着她眼里满是温柔,道:“我说的。”
锦绣撑着伞往凝袖楼的方向走,道:“我还以为以你古板的性子,此事之后你要返回初和,我还想好说辞拒绝你。”
肖竹抬步跟在她身旁,对锦绣说的古板并不在意,好脾气道:“你现在也可以告诉我,虽然用不上,但听听也无妨。”
锦绣回忆道:“嗯……我要留在定安,这里有很多我爱的人,也有很多爱我的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们也在守护我。”
锦绣微微抬起伞看向肖竹粲然一笑,眼里彷佛开了万里桃花,继续道:“但我会在定安等你,等你接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