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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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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是她制的,解药的配方她自然知道,如今虽然伤及内脏,她喝下解药后慢慢调理,过个半年也能恢复。
只要药材齐全。
可是不齐,苏烟站在药方里,仔仔细细搜寻两遍,还是没有找到三七。孟岁阳不懂药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道:“阿烟,你要什么告诉我,我立刻让人去买。”
三七为中药之珍贵者,只生长于初和及周边少部分地区,鲜少药堂能存有。永宁堂必定有三七,只是三日并不足以往返,而鸣阳又是唯一没有设立分堂的地方。而且她才给肖百术下毒,肖百术未必会愿意把三七给她,即便给了,其中也可能参杂别的药粉。
苏烟犹豫再三,对孟岁阳道:“你派人去药店找三七,还有,也去洛乌的永宁堂买,如果能赶上。”
苏烟最后这句话让孟岁阳脸色一白,他道:“赶上是什么意思?阿烟,你别瞒着我,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苏烟笑得有些无力,她拿着刚才抓的药,对孟岁阳道:“去外头,我边煮边说。”
苏烟坐在炉子前,拿着蒲扇煽风,火烧得正旺,给身子带来些暖气。她在袅袅炊烟中将事情复述给听众,苏烟讲得很平静,好似只是一个单纯的说书人。
孟岁阳听完后冷着脸,留下一句“我去买”便离开。
项元司皱着眉,脸上皆是担忧,道:“缺了三七就配不出解药吗?有没有其他法子?”
苏烟坐在小板凳上,打开壶盖往里瞧瞧,道:“自然是不能的。其他法子倒是有,你看这不正熬着。只是清不净这毒,何况已过三日,我这量又不少,再慢也侵入五脏六腑了。三七和营止血、通脉行瘀,可是最关键的一味。”
项元司看着外孙女一脸平静,似乎很有把握,于是心中燃起几分希望,问:“那这药有多大用处?”
苏烟侧头看他,笑道:“运气好多活几日,运气不好权当解渴。”
看这小丫头大难临头还嬉皮笑脸的,项元司本想开口数落她几句,但又想到苏烟大抵是不想氛围太沉重。于是叹一口气道:“我也有些郎中朋友,看看他们有没有。虽不知能否赶得上,好歹做足功夫,剩下就看天意。”
项元司听见宁神叮当作响,低头发现苏烟起前脚掌又踏下去,双脚来来回回玩得不亦乐乎,无奈道:“你怎就一点都不怕!”
“怕也没用。”苏烟这话说得极轻,似烟一样,消散在霜月的寒风里。
人若一无所知,则悬悬而望,人若一知半解,则心存侥幸,可她对情况明若指掌,算好所有的可能,自是很难抱有期待。
她不是不怕,她刚刚回到万鼎庄,回到家,向往已久的生活刚刚开始,这几天她想好如何教孟岁阳处理事务,如何打理医术馆,如何将从定安学来的菜式做给他们吃。她甚至开始想,她和孟岁阳何时成亲。
她设想的美好本来如此真切,却被贺景来拉进地狱里。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她不得不考虑所有可能,将影响减到最小。
苏烟盯着炉子里的火光,嘴角带着仍未消去的笑意,道:“外祖父,我不能死在万鼎庄。”
这句话让项元司心中一凉,他着急道:“怎么说这话,三七未必买不到,别吓自己。”
苏烟只是考虑周全,她以制毒闻名,她若死在万鼎庄,消息一定会传出去,届时万鼎庄和医术馆都会受影响。她花费如此多心思让万鼎庄走到这一步,不能因她自己功亏一篑。如果她终究死去,她必须安静的,不为人知的死去。
既然不能保住她,至少也要保住万鼎庄。
苏烟抬头看向项元司,明明是笑着,却不达眼底,她说:“孟岁阳这三日找不到三七不会回来,我未必能撑很久,第三日,我会离开万鼎庄。”
看着苏烟这么平静的安排自己,临死之前也要顾及万鼎庄的名声,项元司心疼得紧,他道:“离开什么,万一第三天赶上了呢?我怎么能让你离开,你一个人可怎么办。”
如若赶得上,那很好,如若赶不上也没有关系,她与锦绣不同,她不求圆满,只求了结。事到如今,她能将心头几件大事完成,已是尽力而为,往后岁阳平安快乐,外祖父身体健康,万鼎庄安然无事,江湖四方制衡,也算是给自己此生一个交代。常言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剩下的那一件,是她的圆满,也会是她的不如意。
“买到就去贺景来那日的旧宅找我,如果我不在,”苏烟一顿,让自己笑得明媚,道:“就不必再寻我。”
这句话的意思项元司清楚,但他还是无法接受。他这么乖巧伶俐的外孙女,一直为了万鼎庄奔波,永远是先考虑万鼎庄再考虑她自己,还未过上几天清闲日子,就性命垂危。这孩子命怎就这般苦,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将她养在外头,不带回万鼎庄,她兴许能简单安乐过完这一生。
可苏烟并不这么想,她很庆幸她能来到万鼎庄,拥有一个真正能包容她的家。她初来时,即便小心谨慎,但也为自己能同人说上话而欢喜。毕竟在那片山林里,她大都时候是自言自语,她的心事,只能说给草木听。
她向来知道如何讨人欢心、得人信任,在旁人看来许是八面见光,可她有时也会累。藏起喜怒哀乐,堆起春风满面,故作感同身受,她所有的表达皆被禁锢在时机二字里,而唯一泛着光的缺口处,是孟岁阳。
她很感谢孟岁阳主动靠近她,给予她珍视,让她从躯壳里走出来。外祖父给予她礼节,让她能学会游说技巧。孟叔叔给予她机会,让她能走出万鼎庄开阔眼界。师傅给予她医术,让她有基础走上制毒之路。以及,她后来遇到的锦绣,没有万鼎庄这层关系,依然能真心待她,让她觉得自己也值得。
所以她不去想,如果当初选择不一样的路她会拥有怎样的人生,她觉得她这一生很好,即便短暂,但是灿烂。
苏烟服药后回房中休息,但睡得并不安稳。她每隔两个时辰就因一阵剧痛醒来,接着又猛烈地咳嗽,直到咳出血来才消停。反反复复两三次后,再浓的睡意也被消磨尽,苏烟本想起身去外头走走,却瞧见床边坐着一个人。
苏烟借着月色看清面容,她擦掉嘴角的血,道:“外祖父,你怎么来了?”
项元司的嗓音有些哑,道:“我来看看你。”
苏烟听出外祖父声音里的难过,道:“不要看,我不想你担心。”
“我如何能不担心?”外祖父的声音有些哽咽,道:“你说得这么平静,结果背地里这般痛苦,都咳出血了,你让我怎么不担心。”
苏烟本想安慰外祖父没事的,可她的情况并不会好转,这句话在此时说出来,太没有分量。苏烟道:“我看天色已晚,你不如先去休息,你若是累垮,孟岁阳一个人可奔波不来。”
项元司依旧坐着不愿走,道:“我可没这么容易累垮,你多操心自己。这个贺景来,万鼎庄收他入门教他习武,他却以德报怨,你以前没少给他伤药,他一点恩情不顾,居然给你下毒,这人心还不如犬来得忠诚。”
因人心更为复杂,欲望越多,正义越少。贺景来觉得他自己是了无牵挂,所以才无所畏惧。但其实不是,他是不甘心,他在泄愤,他想要别人和他一样痛苦,他想拉着更多人一起下地狱。他又想活,又想害人,可罪孽深重,世间容不下他。他也知这点,才在最后的时日,将她定位目标。
苏烟看外祖父越说越激动,这样下去只怕外祖父今晚是睡不着了,于是道:“好了,他再如何人也死了,活着的人若因记恨他而伤身可不值当,外祖父你还是去歇息吧。”
项元司道:“我等你睡着再走,我待会还得出去找几个老朋友,看看他们那有没有三七。我这一去也明日不一定能回来,我知道拦不住你,到时你会在旧宅是吧?”
外祖父因她这把年纪还要奔波,苏烟着实愧疚,外祖父拦不住她,同样的,她也拦不住外祖父。苏烟道:“对,路上小心,一定要叫人陪你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外祖父拍拍苏烟的手安抚道:“会叫人陪着的,你别操心太多,这几日好好休息,还想到些什么配方就叫人煮给你,别总折腾自己。”
苏烟乖巧应一声,躺在床上酝酿睡意。大抵是人之将死,苏烟想起许久未联系的人,她开口道:“阿娘这些年如何?”
“她开了间镖局给人送镖,日子过得还算自在,她偶尔会问起你的情况。”项元司眉眼变得温和,道:“她说她在江湖听到你的名号,她初时还不敢相信,印象中你还是那个哭闹的孩子,没想到如今有名气。”
即便时隔多年,可到底是至亲之人,聊起仍是会心动悸动。苏烟闭上眼让自己情绪缓和一些,而后道:“可她不要我,也从没想过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