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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即墨之战(3) ...

  •   天未破晓,明月尚有影踪,即墨城城门忽然大开,李琚独身一人走了出来,手捧箱匣,怀揣降书,双唇紧抿,神色惴然。
      因其身份特殊,东陵人将他押至谢云帐外等候。
      谢云拿起巾帕擦干脸上的水珠,水面倒映出他明锐的眼眸。
      陈末在他耳边念那降书的内容:“城内粮草匮乏,又遇旱象,实不愿引发战火,以致涂炭生灵,遂献珠玉,以求降和。”
      “你怎么看?”谢云问陈末。
      陈末思索片刻,道:“我看八成是诈降。”
      “倒是不笨。”
      谢云笑了笑,将脸巾递给他。
      走到案旁,打开地图。
      陈末跟上去,似有顾虑。
      谢云看向他,陈末这才道:“恕末将直言,此战拖得太久,若是等北奚的援兵到了,我们要想攻下青州怕是更难。”
      的确。
      即墨城地处沿海,城池坚固,易守难攻。他们已然拖了半月有余,若是无法在敌人援军到来之前攻下,便是失了先机。
      “看来你是已经有了主意。”
      陈末微微沉吟,“我觉得小将军有些话也不无道理。”
      “他们诈降,我们不如将计就计。空城计也好,瓮中捉鳖也罢,再如何即墨城内都兵力有限,我们只要以倍数兵力攻之,即便他们有别的心思又如何?”
      倒是实话。
      他们眼下难就难在即墨城门大闭,只可围困,难以攻入。可若敌人自己打开城门,他们率兵直捣黄龙,胜率可观。
      谢云算了算时间,难保北奚的军队近日不会到达。
      “你率兵防住陆路边境,再留一支镇守营地以作支援。”
      他想了想,旋即摇了摇头,“水路难走,就让赵冰去守着吧。”

      李琚在帐内等了许久也不见谢云出来,他望着桌上的杯盏,茶水早已由热变凉,他却未曾动过。
      帘幕外传来窸窣之声,他立刻坐直了身子。
      谢云走了进来,望着满箱的金珠玉器,笑得意味深长。
      “郡守大人好大一片诚意。”
      李琚连忙回道:“萧大人深知将军平日里见惯了珠宝珍馐,这些怕都是入不了您的眼,但这已是即墨举城上下最珍贵之物,亦是青州的诚意,还请将军笑纳。”
      谢云颔首,不经意瞥过李琚身前满当当的茶水,微微一笑。
      “难得李大人在这儿坐了这么久也不口渴。”
      李琚心口一凛,紧张的搓着手道:“小人第一次和将军这般的人物说话,心中局促不已,一时间竟顾不上饮茶了。”
      说罢他端起茶盏就往嘴里送,结果饮得太快,呛得喷了一身。
      谢云洞悉他的心思,也不做声,吹开茶上的浮沫,轻轻抿了一口。
      “我只是随口一问,大人随意,不是人人都爱饮茶的。”
      放下茶盏,他又顺势问道:“听闻你们的萧大人原本只是一个功曹,临危受命成了这青州的郡守,一上任就要面对此等内忧外患,着实不易。不过我倒十分好奇,为何她在坚守了半个月之后忽然决定投降?”
      此言试探之意显然,李琚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我们大人本来只是郡守属官,也不懂什么治郡之策,当初也是被赶鸭子上架才出任的郡守。她正值一腔热血的年纪,将名节骨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早前死活不愿投降。”
      他笑了笑,略显局促。
      “但后来与朝廷沟通失利,援兵久久未至,眼见这一地鸡毛的,大家也都失了信心,她再也安抚不住。”
      轻叹一声,神色哀恸。
      “这满城百姓饿得饿死,旱得旱死,我们大人哪里忍心再拖着。万般无奈之下,才忍痛做出求和的决定。”
      他表情变化多端,似是为了掩饰心下的不安。
      谢云看在眼里,更加笃定其中有诈,也不戳破。
      “既然你们有意求和,也是体恤苍生的善事。”
      谢云佯装动容。
      “说起来我亦有愧对青州之处,之前我那外甥瞒着我做下了不少腌臜事,我已惩治了他,日后必定会善待青州百姓。”
      李琚见事情解决得如此轻易,神情舒展。
      只听谢云道:“我手上还有些许未办之事,要晚些时候才能收城,那就约在戌时相见。”
      李琚激动地站起来,拱手道:“我这就回去告知我们大人,到时便由她亲自迎接将军。”
      会话结束,李琚平安地离开东陵营帐。
      踏进即墨城的那刻,他才终于松懈下来,摊开掌心,只见其中汗水晶莹。
      起初他并不愿意去递降书,使臣背负着仅次于战士的危险,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也只存在于史书里。
      眼下他不能出城,无路可退,既不能苟活于敌营,那便去搏一搏其他的东西吧。名声也好,功绩也罢,有幸还可惠及子女,无幸亦可名垂青史。

      夜幕初至,星月渐明。
      谢云带着少许军队晃晃悠悠行至即墨城下。
      戌时时分,钟声敲响,城门却并未如期打开。
      谢云勒绳下马,面露不悦。
      “这是何意?”
      守城的士兵还未说话,一道单薄的身影便出现在城墙上,来人气质清雅,仪神隽秀。
      想来这便是青州郡守了。
      萧望舒倚在城墙上,神情清冷。
      “没旁的意思,只是叹谢将军好大的诚意。”
      她笑了笑,眺望远处。
      “还真是遍地不见人,遍地又都是人啊。”
      她知道了。
      可知道了又能怎样?
      事到如今,这门她是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
      谢云索性不再隐藏,大手一挥,藏在暗处的士兵蜂拥而出,盾箭交错,就要硬攻。
      城门却忽然大开,众人顿住脚步。
      只见一群似牛非牛的动物忽然从城内奔腾而出。只见这些怪物身披五彩符纹,头顶利刃,尾挟烈火,风驰电掣般朝东陵军冲来,嘴里还不时发出骇人的嘶吼声。
      东陵军震愕不已,闪避不及,与它们直直相撞。
      手中的箭矢来不及放出,只因那些怪物数量庞大,它们灵活的穿梭在人群里,有的被它们头上的尖刀划伤,有的被它们尾部的烈火点着,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死伤无数。
      张猛带着数千精兵紧随其后,即墨众人抱着一雪前耻的决心,皆杀红了眼。
      他们的身后跟着敲锣打鼓的平民百姓,一时间,呐喊声、击鸣声振聋发聩。
      谢云压根没料到会有这种操作,连忙下令整顿,然而那指令根本就无法传达到士兵耳中,东陵军顿时乱作一团。
      谢云率少量亲信向后撤退,一面让人去通知陈末,一面去通知营地的援军。
      他却不知道,就在不久前,发生了两件大事。
      赵冰守着海岸线,却还是不改从前的那副死德性。加之天色将晚,海面起了大雾,眺望台啥也看不到,他便松散了纪律。
      翻出早前偷偷埋在树根下的几坛好酒,美美地躲在山上喝了起来。
      这雾实在太大,待眺望台的士兵看到敌船时,为时已晚。
      他去通报赵冰却漫山找不到人。
      副将只能先率兵去抵御。
      大海深沉,潮起潮落,船只颠簸不定。副将只能让人用大铁链和木板连接战船,步骑驰骋其上,以利攻战。
      可北奚的战船制作精良,又潜伏已久,它们配合默契,由四面环绕包围。船舱内掷出若干柴草,东陵军还不解其意,只见一个个火油点缀的箭矢便接踵而至。
      火烧连船,众人再想解开铁链,已然是不可能了。
      士兵好不容易找到赵冰,后者醉醺醺的,听了消息也是慌张得很。见酿成大祸,他不敢上报谢云,自作主张从营地调来那三万援军,对抗海面的战事。
      而后谢云回到营地,迎接他的只是空荡荡的一片。
      而陈末那里也并不好过,他手上的兵力只有四万,原以为用来抵挡援军绰绰有余。
      直到斥候发来的情报,一夜之间北奚竟然从紧靠青州的冀州、兖州、豫州调遣了八万余援军。
      大量兵马压境,他应付困难。欲要从营地调援军,却不想已然被赵冰先一步调走。
      谢云逃到边境时,见到的便是这濒临溃败的景象。张猛带着的数千精兵也从后方追赶了上来,呈两面夹击之象。
      谢云心知大势已去,可他一生要强,从无败绩,又如何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张猛好言规劝,“将军何不归顺我朝,我朝向来珍重人才,凭将军的战绩,不仅不会受半点屈辱,还可得万民景仰。”
      “将军好言,可惜我只有一颗心,事不了二主。”
      谢云不屑一笑,拔剑抵于项上,对着张猛身后的数万大军道:“吾为东陵重臣,岂肯苟且偷生,作万世罪人哉!吾头可断,身不可屈,愿速死,从先帝于地下,也不受半点屈辱。”
      他规劝道:谁知
      先帝在时,他便为东陵而战,历经两朝,纵然两鬓斑白,也无悔矣。
      赵冰死里逃生,狼狈地逃至边境,谁知拨开人群,看到的却是这样的画面。
      他心口一窒,失声痛哭。
      “舅舅!”
      谢云不忍看他,微微别开了眼,“你这个孽畜,好自为之!从今以后,舅舅也护不了你了!”
      说罢剑锋急转,热血高溅,留下众人一片唏嘘。
      陈末眼眶猩红,神色悲恸,眸底升起浓烈的杀气和鱼死网破的决心。
      他迅速将赵冰推上马,而后剑锋横扫,以身开路,冲出包围。
      鲜血飞溅在锁子甲上,在黑夜中泛着悲凉的银光,渐行渐远。

      萧望舒听着张猛汇报谢云自刎时的场景,眼前浮现的却是十年前,西京的天子也是如此站在城门上以身殉国,风烛残年的身体里流淌着皇族的热血与风骨,雪鬓霜鬟却遮不住目光里的清傲与坚韧。
      “吾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胡虏番岛诸夷,无北奚之和亲,无东陵之结盟,无南弈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是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那沉稳坚定的声音回荡在敌军的耳边,闻者皆动容。
      英雄惺惺相惜,张猛到底是敬佩谢云的,滔滔不绝地讲述着。
      萧望舒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灵魂早已飘向了远方。
      “将谢将军好生安葬了吧。”
      “朝廷那里……”
      张猛虽对谢云有所痛惜,却还是略有顾虑。
      萧望舒淡淡道:“我会向朝廷禀明情况。”
      她本不该多事,只是谢云这般血性傲骨之人,若将他弃于山岭,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两人正说着,李琚神色匆匆赶来,却因走得太急而被门槛绊住,竟直直摔跪在张猛和萧望舒的眼前。
      张猛顿时哈哈大笑,打趣道:“李大人是眼见打了胜仗,喜不自胜,还提前给我们拜了个早年。”
      “休得乱说。”李琚连忙爬起来,也顾不得整理衣冠,对着萧望舒道:“太子殿下来了。”
      两人微微一怔,张猛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李琚接着道:“眼下尚在海上收拾残局,是太子殿下亲率楼船围杀地敌军。”
      萧望舒一直与朝廷沟通书信,详述战略布局。
      为分散东陵的兵力,她请求朝廷派出一队楼船直渡青州,作为支援。原以为是由某个将军领兵,却没想到会是太子亲临。
      几人整顿了衣冠,便立刻赶去迎接。

      华光苒苒,旭日瞳瞳。昔日的翠山险峻,碧海银沙,此时却只剩下一片狼藉。焦灼的箭矢散了一地,零星的火苗挣扎着想要跳脱沙石的掩埋,破败的战船再也不复往日辉煌,堪堪停靠海上。
      至此,谢云的最后一条生路也被斩断。
      萧望舒等人赶到时,士兵们正在处理海上的尸体。
      一艘楼船从远处驶来,船身虽有破损,却并不严重,依稀可见华美精致,雕栏相望。
      舫屋外兵卒林立,有一人隐于其中,凭栏远望,那眉眼虽看不真切,却感觉气质卓然。
      当船停靠稳当,顾怀舟率先上岸。
      双脚落于砂石,不适应地打滑,踉跄之下一双白皙纤长的手伸过来扶他。
      他望向手的主人,正对上一双清澈明净的眼眸。
      顾怀舟虽不曾见过萧望舒,却读过她的书信,信中字迹隽秀,文采出众,恰如眼前之人,神清骨秀,风姿泠然。
      “你便是子珩?”
      萧望舒平视着他袖口的曲水纹,低眉顺目。
      “正是下官小字。”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萧大人逆风翻盘保下整个青州,已在前朝掀起惊涛骇浪。”
      顾怀舟笑容温润,赞赏之意显然。
      众人看在眼里,心中自有斟酌。
      当今太子求贤若渴,爱才如命,知人善用,且从谏如流。
      如今萧望舒以一己之力击退敌军,惊动前朝,若再得太子赏识庇护,必定仕途广阔,前程似锦。
      只有萧望舒自己看到那锦绣前程的青云台上如何的巨浪滔天,波谲云诡。
      两人略作寒暄,顾怀舟下船安顿。
      他体恤青州百姓这半月以来经历的艰辛,当即便命人下放他从幽州运来的粮食,而对于在此战中立功的士兵,亦分别给予了赏赐。
      除此之外,他还亲设庆功宴。
      酒过三巡,李琚忽然站出来道:“太子殿下,臣有一提议。”
      顾怀舟手执酒盏,兴致勃勃地看着他。
      “李大人请讲。”
      “眼下谢云死了,陈末和赵冰行踪不明,徐州失守,人心惶惶,咱们何不趁此机会一举收复失地?”
      李琚看了看他的面色,见他神情和煦,遂接着道:“只要殿下允许,臣愿意与张郡尉同去。”
      说罢便向张猛递了个眼色,后者喝得烂醉如泥,哪里能看得到,直到卫峥揪了揪他的胳膊,他才猛然惊醒,连忙跪下道:“是是是,小臣愿意。”
      他那副模样逗得顾怀舟失笑,众人亦是跟着笑了起来。
      笑声渐止,顾怀舟便顺势应允了。
      其实即便李琚不说,顾怀舟心里也早有了南下收复徐州的打算。
      顾怀舟不了解青州,萧望舒却知李琚不懂兵法,如今突然提出要跟去,倒不像是酒后的一时兴起,更像是精心思量之后的结果。
      她笑着看向李琚,见其面容憨实,神情质朴,只是不知不觉间已褪去了先前的胆怯与犹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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