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的勇者》石油果

5、第五章 301（一）

　　上车之后，弗里斯找了个最末端靠窗的位置坐下。

　　这辆车里没有乘务员，车上只有两名身上裹着深色毛毯的乘客挨在一起，坐在前方。他从他们身边路过时，那名女士还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莫名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弗里斯能看清楚他们的脸。分别是一位容貌秀丽但肤色苍白的女士，几缕金发就贴在她略有些凹陷的脸颊上，眉心处还戴着装饰性的银质挂饰。她旁边坐着的是一位脸上布满了褶皱的老人，他半合着眼，看起来有些昏昏欲睡。虽然年龄与性别都大相径庭，但他们都有着双仿佛镶嵌进去的碧绿色眼睛。

　　要说起这颜色让他想起来了什么的话，有点像是家乡最常见的青苔，那些爬满了砖瓦的绿色青苔总是伴随着潮湿和雨水的气息。

　　车上很安静，等司机慢悠悠地抽完了最后一口卷烟后，车辆才重新发动。

　　一路上车厢里异样的安静，那两名乘客也始终保持沉默，不曾主动开口说过话。弗里斯看向窗外，驶向郊区后，窗外便逐渐陷入了漆黑的街道，只有车厢内昏暗的灯光照亮了玻璃，映衬出了自己那张有些疲惫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寒冷的气候作祟，弗里斯总觉得车里冷得很，自己即使裹紧了斗篷也依旧感觉冷得不像话。

　　车辆行驶在略有些坎坷的道路上，车厢也随之有些颠簸。

　　也不知行驶了多久。车厢内没有看时间的钟表，弗里斯身上也没有带着怀表，只知道外面绵延不绝的漆黑楼房突然被远处的一道光亮打断。

　　在这段全黑的路段下，孤零零的老旧路灯立在那儿，黄昏的灯光下，一位头戴尖顶宽檐圆帽，身穿黑衣的人提着一件深咖色的提琴箱在这里等车。真是奇怪，在弗里斯的印象里段路很似乎并没有修这么一根路灯，实在是突兀得很。

　　车门打开，司机还是用他略带沙哑的声音说：

　　“两枚铜币，投箱子里。”

　　随着硬币落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弗里斯抬头看去。

　　那是个看起来瘦高的青年，一身黑衣，黑色的长发也没有扎起，就这么随意地披散着。

　　但弗里斯还是被男人的脸吸引住了，那是张相当漂亮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就像是精雕细琢的紫水晶镶嵌在里面，如同黑云里闪着光的点缀。如果不看身形，而是单纯看那张面容，恐怕也会误认他的性别。

　　混血？

　　弗里斯的脑海里突兀地冒出了这个念头，像是某种直觉。

　　当他再抬头的时候，却正好对上那双透彻的眼睛，弗里斯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一直在盯着别人看。

　　他挪开了目光，听着那人的脚步声，最后在他稍前排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如果是那些自诩诗人的家伙，一定会大费笔墨来描写眼前这人有多漂亮吧。弗里斯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只可惜在他的下巴处有一道疤，就好像是瓷器上的裂缝，无论多漂亮的瓷器都会因为这微妙的瑕疵而被定义成不合格的产品。

　　真是可惜。

　　车辆继续行驶着，时不时因为路面的陡峭而发出呼声。

　　外面依旧一片漆黑，只能看见前面车灯所照亮的部分道路。

　　不知道是不是灯泡出了问题，磕磕绊绊的车身连带灯光都在闪烁，那些乘客的脸在闪烁的黑影下若隐若现，仿佛游荡的鬼魅。紧接着，弗里斯仿佛听到了海水涌动的声音，呼吸间的空气似乎都带着股浓烈的咸腥味，他僵硬地转过头。

　　却看到那坐在前面紧挨着的两名乘客不知什么时候，将目光紧紧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那双碧色的眼睛就这么大睁着，就像是搁浅在海滩上死去的鱼，在灯光闪烁间隙的阴影里透着阴冷的光。

　　他们的身姿借着影子的间隙逐渐变得失控而难以名状，那位老者的四肢逐渐变得膨胀，像是极其夸张的水肿那般涌起，毯子下的身躯逐渐变得愈发庞大。而那个女人的身体却像是水分被抽干了般，皮肤下的血肉飞速干瘪了下去，独留那双碧色的眼睛镶嵌在幽深的眼窝之中。

　　而司机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现那般，依旧驾驶着公交车向着前方驶去。

　　弗里斯想要挪动自己的脚步，但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动弹不得，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两名古怪的乘客的变化。

　　过度膨胀的躯体积压到了车顶，砸碎了玻璃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终于，这膨胀触碰到了摇晃的车灯，伴随着砰的一声，车灯灭了。

　　自此整个车厢都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他能听见窗外传来的风声，车厢依旧在因为不平整的路面而时不时磕绊，弗里斯将自己的手艰难地伸到了自己的口袋里。他的动作迟缓，仿佛中了某种魔咒，但却依然坚定地将手摸到了口袋里，抚摸着硬币冰冷又有些凹凸的质地。

　　冰冷坚硬的触感切断了那股挥之不去的黏腻感。

　　他好像终于从某种泥潭中抽离出来，却不敢大口呼吸车厢里剩余的空气。

　　这是某种魔法？心理暗示？他们是想要做什么？

　　接连的疑问从心里冒出，在几乎陷入一片漆黑的环境下，弗里斯不敢轻举妄动，可脑子里却像是为了逃避害怕这种情绪一般飞速运转。直到他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意味着什么。

　　就在不久前他还听学长提起的，301公交车坠河事件，当时报纸对外声称这只是一起由司机疲劳驾驶引起的事故，除了司机与售票员以外无人死亡。

　　但也有小道消息称，车内还有三具身份不明的死尸。

　　渐渐地，他听不见窗外的风声，车厢也不再因不平的道路而晃动，车厢里的一切都陷入了泥潭般死寂。

　　随后，他听见了一阵声响，像是重物挤压在脆弱的钢板上，濒临崩溃时发出的呻吟。那沉重的脚步声一步步朝着他的方向走来，但在这几乎没有任何光线的环境下，弗里斯完全无法辨明对方所在的位置。

　　公交车上下车的门开在前方，如果想要下车，那么不可避免地经过那两人。

　　弗里斯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称呼他们为人，或者他们其实是另一个物种？亡灵或者僵尸？

　　或者索性从窗户跳出去跑走，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可窗外异样的平静又让弗里斯感到一丝恐惧，似乎有某种直觉告诉他，在窗外潜藏着更加可怕的事物。

　　千万不要跳下去。

　　最后，那脚步声一步步紧逼，弗里斯的呼吸也变得更加急促。

　　武器？那当然没有，他身上唯一称得上是利器的不过一支笔。魔法？那更是天方夜谭，他长期以来更多学习的都是占卜和其他杂学，不可能在危难关头突然使用魔法摆脱险境。

　　他闻到浓烈的海腥味，这味道浓烈得有些呛人，他甚至差点直接呕出来。

　　“walafa…”

　　弗里斯靠紧了椅背，那声音好像是从胃里挤压摩擦而出的，含糊又古怪的不像话，仿佛鱼吐出的一个个泡泡，破裂在了弗里斯的耳边。可奇异的就是，这般不成型的音调却慢慢在弗里斯的脑海里拼凑出了一种文字，这是某种古代语言。

　　这段音节应该是‘我们’的意思。

　　“awfaegr…wfcw…fergvg？”

　　后面接着的是‘渴望’，以及‘虚无，空无的’‘帮助’。

　　可就在这时，一片漆黑的车厢里，伴随着一道清脆的响指声。

　　一团光球突兀地出现了其中，那光亮比教室里的灯光还要刺目，弗里斯几乎是下意识地闭上眼弯下腰护住自己，就只听见一声属于怪物的低吼声后伴随着扑哧一声，身上被某种温热的液体溅射到。

　　再次睁开眼时，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具被中间硬生生劈成了两半的膨大尸体，它的头已经被一把砍刀形式的怪异武器整个砍成两半，就像是被切开的西瓜。飞溅的血液几乎染红了整个车厢，而古怪尸体的内部似乎没有任何的脏器，只有一摊又一滩的血液，整个如同泄气的气球那般干瘪了下去。

　　“对空间也有影响，这点得记上。”

　　弗里斯缓过神，他抬头。

　　头顶黑帽子的长发男性收起手里的小笔记本。踩过倒地的巨大尸体，拔出了卡在头颅上的那把奇特砍刀，干脆利落地甩了甩上面还未凝固的新鲜血液。他的背上还背着大提琴箱，只是弗里斯I现在实在怀疑，那里面真的装着大提琴吗？

　　他的目光落在椅子上的弗里斯。

　　“…一名幸存者。”

　　“等等，这到底——”

　　“现在没时间跟你说明，记得之后跟紧我。”

　　他强硬地打断了弗里斯还没说出口的话，随后又拿起那般古怪的砍刀，在弗里斯的眼前举起，用那如同旋锯一般锋利的锯齿，对着眼前这具面前还能看出人形的尸体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切割。

　　作为要害的头被碾得稀碎，根本看不出来原貌，更别说其他的身体部位了。

　　过于浓烈的血腥味和海腥味以及过于惨烈的现场，让弗里斯一时说不出话，喉咙里就好像卡着什么一样，只觉得一阵反胃感往上涌起。可看青年的脸上不曾有一点反感，手法熟练得好像他天生就该是干这个的，也不曾顾忌弗里斯的感受。

　　“好了，防止再复活”他拍拍手，似乎是满意的杰作。

　　“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