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8》祀驭

2、第 2 章

　　我南谕唯一的公主，一个即将和亲的公主。
　　我跪在大殿哭着求着父皇：“父皇，我不要去和亲，婉儿不想去和亲。”
　　父皇闭上眼睛不看我，或许也于心不忍吧。其实我很清楚，这件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但我还是不死心，我还是想试试，万一父皇心软了呢。
　　我要嫁给北闽的皇帝。传闻北闽的皇帝暴戾恣睢、荒淫无度，但他不无能。北闽军打的我国节节败退，是他，亲自带兵征战沙场，是他，亲手取了我心上人的首级，是他，提出只要我肯和亲就退兵。
　　我现在是整座城的救命稻草，平日里最疼爱我的父皇也是迫不得已。

　　我知多说无益，便退出大殿。我想了想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我一个人就可以保满城百姓，就可以不让百姓受战乱之苦，就有机会为独孤思桓复仇。
　　我站在城墙之上，无数北闽将士守在城墙外。我想象得到城门被攻破百姓会面临什么。我不想让昔日繁华的谕城横尸遍野、血流成河。我既是公主，谕城养育我十几年，是时候报答它了。

　　我穿着嫁衣端坐在马车之上，感受着自己里皇宫越来越远。在众多将士中让出一条缝，我听着整齐的踏步声心中忐忑不安。
　　我应是再没有回到谕城的机会了，也不知我的父皇有没有在城墙上送送我。那个每次我犯错都能护着我的父皇，今日没能护住我，也不知他有没有怪自己。也不知我那独孤小将军看见没有，我这嫁衣本该穿与他看的。

　　我坐在床榻上，明知周围没有人，却总觉得有无数只眼睛盯着自己。我等啊等，也没能等到人来。我只得独守空房，我心中庆幸，这没什么不好的。

　　我进宫之后北闽帝一次也没来看过我。
　　我不敢轻易到外面走动，所以终日呆坐在屋中，看着外面发呆，偶尔和身边的丫鬟说说话。她会劝我，我没听，自顾自的忙活着手中的绣品。我不喜欢这些，相对起来我更喜欢舞刀弄枪。可惜我是公主，她们说有辱我的名声。我自是不在意，不过在父皇再三劝导下，我学了点皮毛。无聊时用来打发时间倒是不错。

　　我听说御花园的海棠花开了，我最喜海棠，难得出去一次就遇见北闽帝了。
　　他带着一个妃子在散步，我不想打扰他们，刚想转身回到我居住的院子，就被叫住了。我毕恭毕敬的走到他身边，低着头不敢看他。我给他行礼，他让我抬头，我不敢拒绝，他一个不高兴我可能要受罪。
　　我看见了他的脸，竟感觉有些熟悉。他和独孤思桓出奇的有些相似，尤其是眉眼之间。我看得出了神，被他身边的妃子打断。
　　“皇上。”她娇滴滴的喊着皇上，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她相貌不错，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低着头不说话，想着等他们过去便好，我还想着独自欣赏海棠花呢。没想到北闽帝要我陪着他们。我不知这北闽帝在想些什么，我跟着他们干什么？看他们甜蜜蜜？他自己不感觉奇怪吗？我当然不能说不，只得跟在他们后面，那个妃子也是愤恨的瞪我一眼，可能是觉得我打搅到他们了吧。可看我也没有用啊，我也不想。
　　我以为看不到海棠花了，没想到跟着他们看到了一大片海棠花。他们走到海棠花的地方，北闽帝突然觉得乏了，那个妃子陪着他走了，便只剩下我一人了。
　　我靠近海棠花 ，闻着花香，心中欢喜不已，正巧，我还怕找不到海棠花呢。我出来之时没带宫女，如果带着她，我就不能自在的欣赏海棠了。
　　我最喜欢的便是独自欣赏海棠或者和心爱之人欣赏了。
　　在独孤小将军上战场之前，我们约好了要一起观赏海棠花的，可惜没有机会了。

　　我回去向我的贴身宫女描述了那个妃子的长相，是鸳妃。听说在我和亲那夜，北闽帝便是去了她哪。我是该感谢她的，今天却搅和了她和北闽帝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她那个眼神，怕是记恨上我了。
　　今天突然有些累了，不愿再想，反正她也不是真心帮我的。我早早便休息了，没想到的是皇帝翻了我的牌子。
　　这皇帝今天还陪着他的爱妃散步，晚上便点了我，真是跟我父皇一个模样。原来皇帝都是这样吗？

　　我心中只觉得烦燥，倒是我身边的宫女很开心，嘴都快咧到天上去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开心。她长相清秀 ，笑起来很是讨人喜欢。
　　我被迫进了皇上的寝宫。
　　他坐在床榻上紧盯着我，盯得我发怵。我紧贴着门，强迫自己向前走，觉得自己与地板之间像是沾了什么东西，步履艰难。
　　我想着，要不要趁今夜杀了他为独孤小将军报仇，可是，如果我没成功惹恼了他，谕城怎么办？我想起那日宫女告诉我独孤思桓死了的消息，那时我正看着他给我的玉佩。他告诉我，那是他娘亲留给他的，让他给自己心悦之人的。她笑着和我说要娶我，他说征战归来以后便娶我。他没能回来，我嫁给取他性命之人。想到这里，我手不自觉的抖了起来，我站在原地不再前行。
　　我看着他那张脸，他似乎喝了酒，脸有些微红，真像啊，我想着。独孤思恒喝了酒也是这样。
　　他看着我，紧皱的眉头告诉我他很不高兴。我缓慢的走向他，他的眉头渐渐的舒展开。我站在他面前，不知该干什么，只是看着他。他沉默的看着我，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突然他拉住我的手，拉着我坐在他身边。他手掌心温热，我心中一暖，这触感让我很熟悉，似乎在很久之前我也被这样温热的手握着。他盯着我看，我们四目相对。我的脸有些发烫，不自觉的呼吸加速。
　　“离得太近了。”我轻声说。
　　他似是才回过神来，将头扭到一边。我好奇的看过去，他的耳朵和脸都有些红。我觉得有些好笑，一代帝王竟也会如此，说出去怕是会令人贻笑大方。
　　过了一会，他对我说：“睡下吧。”
　　我“嗯”了一声，他让我睡下，那他去哪？
　　我正想着，他便起身出了寝宫。
　　怕是要去找他的鸳妃吧。
　　他这人真是奇怪，叫我来侍寝，结果自己走了。说来也奇怪，我看着他总能想起我的独孤小将军。那背影更是，只是他的背影显得孤寂，令人心生落寞，不似独孤思桓，独孤思桓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他的背影给人一种舒适、可靠的感觉。我又独守了一夜空房。

　　翌日，他又翻了我的牌子。

　　我见他时他拿着一只镯子，我瞧着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了。我胆子大了些，快步走到他身边。他没有抬头看我，只是低头看着镯子。
　　“眼熟吗？”他抬起头来看我。
　　我被那双眼睛看的头皮发麻。那双眼睛审视着我，告诉我如果说谎了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我别过头不看他，说：“有点。”
　　他点点头，重复我说的话：“有点。”隔了一会又说，“只是有点吗？”
　　我看不见他的眼睛，但他的声音流露出悲伤。我强迫自己去看他，我看着他的眼睛，不止悲伤，掺杂着不甘，还有些哀怨'。
　　为什么呢？我问我自己，我什么她会露出这样的眼神，为什么我见这镯子有些眼熟，为什么我见他的眼神也会感到悲伤。
　　我没有说话，觉得心像是被人扯了一下。
　　“你恨我吗？”
　　他问我恨他吗？自是恨的，怎么会不恨呢？因为他，我与爱人阴阳两隔，因为他，我差点国破家亡，因为他，我被迫远嫁他乡。
　　“恨。”我声音有些颤抖。
　　他又重复我说的话，“恨啊。”他似是自嘲的笑了下，“我知道了。”
　　他把那只手镯放到我的手上，“拿着吧。”
　　他又离开了，只剩我自己了。我坐在床榻上，仔细的揣摩手上的镯子，我在哪见过呢。我从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镯子了，现在让我想，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我想着他的眼神，觉得我像一个负心汉一样。
　　锦婉啊锦婉，你到底在哪见过这只镯子，到底什么时候见过这位年少帝王，到底跟他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你怎么就不记得了呢。我心中懊恼，却什么办法也没有，我不敢去问他。

　　我现在的无聊便去御花园散步。这些个花开得艳丽，百花争艳。怪不得都爱把美丽的姑娘比作花儿。
　　我鼻子一酸，想家了。
　　想起父皇因为我喜欢海棠花，便专门找人种了满院子海棠花。想起父皇笑着和我说天塌下来有他顶着，我想做什么就去做。想起我在宫中养的些俊俏丫鬟，我不在了，也不知道他们过的怎么样。想起那昔日的繁华城，满城风光，热闹非凡，他们撤兵了，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吧。想起独孤小将军陪我赏花的时候了，想起他说只要我愿意，他陪我赏一辈子的花，想起他教我剑术的日子了，想起他说要娶我的时候。想起我的皇祖母，想起她训斥我的样子，想起她冷着脸和我说天凉了多穿些的样子。
　　可惜都没有了，一个也见不到了。
　　这北闽的皇宫冷冰冰的，找不到爱我的人。这宫墙又高又冷，看得人发慌。我时常想，我怕是要被这宫墙困一辈子了，真不想一辈子待在这里。

　　我看见了几个妃嫔，有的笑着喊我妹妹，有的对我视而不见，有的对我出言讽刺。更想家了。不过那些妃嫔倒是很漂亮。什么样的都有，有的冷艳，像冰山上开的雪莲 ，有的高洁，想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有的活泼，像向着太阳的向日葵。
　　这段时间皇帝没再找过我，我也结实了一些妃嫔，虽不知她们到底安的什么心，但表面和气还是要有的。
　　我以为这日子能这样一天天的过去，没想到那日他喝醉了，我没之间的关系变得错综复杂。

　　他红着脸闯入我的寝宫，我见他第一眼便知他喝醉了。他搂着我喊我婉婉，我很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叫我了。他说他想我，日思夜想。他向我说对不起。他又向我说我爱你。他在我寝宫过了一夜，我彻夜未眠。

　　我想起小时候有个玩伴，是相府的小儿子，是独孤思桓的弟弟，是独孤星云。
　　我起初与独孤思桓并不熟，反而是和独孤星云一拍即合，无话不谈。
　　独孤星云不过是不受宠的小妾生的孩子。我知道他在相府的生活艰难，但我又不能做什么，毕竟是相府的家事，所以我会带些东西给他，找人给他买些吃食。
　　后来他不见了，他们都告诉我他死了，为了保护独孤思桓死的。我不信，他命那么大，在相府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怎地突然死了。可我再也没看过他，不知不觉中便真以为他死了。
　　我看了看躺在床踏上的帝王，看来他没死。

　　后来，他便经常来看我。
　　“你这么多年去哪了？”我大概猜到了些，他能去哪呢，又怎么会真的为独孤思桓而死。
　　他能爬上这个位置废了不少心力吧。
　　他被我问得一怔，冷不丁的说：“天涯海角。”
　　我听他这么说，也知道他不会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了，便不再说话。
　　“你别生气。”他语气软了下来。
　　“我不生气，我父皇怎么样了？”
　　“你父皇很好。”
　　我不信他的屁话，我父皇年纪大了，身体本就不好，经历此事，又怎么会好。
　　“独孤思桓，你杀的。”我看他的眼神冷下来。
　　他顿了顿说：“嗯，我杀的。”
　　他语气是那么平淡，就像跟他没关系一样。
　　“他是你哥。”
　　“嗯，是我哥。”
　　我把发簪抵在他的脖颈上，“你这人真冷血。”
　　他握住我的手，“嗯，我冷血。”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不过多久又松下来，“你敢杀我吗？”
　　我放下手，他说的对，我不敢杀他，杀了他，谕城就遭殃了。
　　“他对你不好吗？”我低着头问他。
　　“你觉得呢？”他反问我。
　　我本来是不敢说好与不好的，现在他这么问我，无异于是告诉我不好。
　　“还有人对你好吗？”
　　“你，郑玄，秦裳，还有很多。”
　　那就好，有人对他好就好。
　　“为什么要攻打谕城？”
　　“报仇。”
　　“报仇？报什么仇？”
　　“报杀父之仇，报杀母之仇，报杀友之仇，报杀己之仇。”
　　我想着他说的杀夫杀母之仇，看来他并不是真正相府之子。
　　“你现在还要报吗？”
　　“报。”他眼中没有一丝犹豫。
　　能不报吗卡在我的嗓子里，我有什么资格说不报呢。不论我和不和亲都没有区别。谕城现在的样子，想要攻打简直轻而易举。城破与不破，只要他想，我都是笼中鸟，插翅难逃。
　　“你爱我吗？”
　　“爱。”
　　他是爱我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又想了想，我爱独孤思桓吗？或许爱吧。我记得在我知道独孤星云为了独孤思桓而死时，我是记恨他的。后来怎么就不记恨了呢？我问我自己。

　　那夜过后，他不怎么来找我了，但经常会赏赐我些东西。
　　有次，一个妃子中了毒，查出来竟是我做的。我被叫过去，与其当面对质，她振振有词的说我为了夺宠而还她。说我嫉妒，说我心狠手辣，说我蛇蝎心肠。我没做辩解，只觉得滑稽。我用得着争宠吗。
　　我被打入冷宫了，我是他称帝后，第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嫔。

　　我没想到冷宫一点也不冷。虽说是冷宫，倒是很合我的心意，还有我喜爱的海棠花，他会偷偷派人给我送些补品，日子也算过得舒坦。
　　他有时候会来偷偷看我。
　　“你报仇成功了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问我，“过得好吗？”
　　“挺舒坦的。”
　　“婉婉。”
　　“哎。”
　　“海棠花的花期过了。”
　　“过了啊。”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是那个落寞的背影。他是皇帝，永远显得形单影只。
　　你下次就看我不到我了。我轻声对着他的背影说。

　　我死了，死在了冷宫。谕城没了，我又不能报仇，活在这宫墙之内也没意思了。我死了，你会难过的吧，也算报仇了。
　　我临死前听见有人喊我婉婉，是你吧。我听见哭声了，你一定是伤心了。似乎有人握住我的手，那手掌心依旧温热，以后也感受不到了。
　　突然想起我求父皇和皇祖母求了半月，中间不知被训斥了多少次，他们答应让我出宫。归来之后，禁足半载，我心一横便答应了，我知道，我有这个待遇已经很不错了。
　　有几个暗卫跟着我。我走在街市上，看见一个人被几个□□打脚踢，便招人把他们赶走了。他一直护着头，脸上没什么伤，长相甚是俊俏。
　　我不太熟知城中的路，便说让他给我带路，会给他赏赐的。他说不要，我心想那人怎如此不知好歹。他起身便走，我厚着脸皮跟着他。他知道我跟着他，什么也没说，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说：“我带你去，但不用赏赐。”他重重的重复赏赐两个字。我并没有在意，傻乎乎的高兴。
　　他陪着我买了不少东西，带我玩了很多好玩的。我问他叫什么，他说他叫独孤星云。他说他要去了，我偷偷跟着他。快到相府的时候，他喊我出来，原来他知道我跟着他。他问我跟着他做什么，我从手上在下镯子放到他手上。
　　“呐。”
　　他还给我，“我说了不要赏赐。”
　　我又放到他手上，“你拿着，不是赏赐，这是……这是信物，你要好好拿着，这样我才找的到你。”

　　我想着，原来是那时给他的。然后就永远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