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8》祀驭

1、第 1 章

　　林纾是个胆小鬼，一个永远的胆小鬼。
　　她从初一就喜欢一个人。他不是校霸，也不是学霸，更不是校草，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可林纾在人群中第一眼就看到了他。当时开学报名，学校里的人很多，她在拥挤的人群中看见了他。
　　那时天气正好，阳光就像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有些汗珠，头发有些长，快扎到眼睛了。他的眼睛很好看，标准的丹凤眼，小麦色的皮肤，距离有些远，林纾看不太清他脸上的细节。那人笑着和他身边的人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他低头笑了起来，他身边的人向林纾所在的方向一指，他看向林纾的方向。
　　林纾看着他的笑容，想：真的很好看。比阳光更加温暖、更加明媚、更加炽热。她的心脏跳动加速，呼吸更加急促。那个笑容占据林纾整个初中。
　　她报完名后回到家，她躺在床上，仰望这天花板。天花板上出现他的笑容。
　　“喔，真的很好看。”
　　她坐起来，看到书桌上的画本和笔。她快速起身，坐到书桌前，用笔在画本上慢慢画出他的轮廓，眼睛、头发，再到那个笑容。她没学过绘画，只有无聊的时候才会画一点。她绘画水平不好，这是她画的最好看的一幅。她看着那幅画，趴在书桌上，还想着那个男生的笑容。
　　隔天，她到了学校，她和男生没有分到一个班。
　　她安静的听新班主任自我介绍，班主任是个女人，头发大概到肩膀的位置，黑色的有些卷曲。她在黑板上写自己的名字，姜甜，还有自己的联系方式，林纾记在自己的课本上。姜甜又说了关于她的教学方式，初中的学习节奏和一些心灵鸡汤。林纾并没有听进多少。在记完姜甜的联系方式以后，就开始走神。
　　等到下课，她坐在座位上，看着周围的人嬉戏打闹，他们似乎都认识。有人拍了拍林纾的肩膀，是他小学同学。
　　在班级中也有一些她的小学同学，不过认识的不多，也就三四个而已。
　　拍她的叫顾敏，林纾很要好的朋友，小学六年都是在一个班的。除了六年级分开了，不过不影响她们的感情。
　　“怎么了吗？”
　　她微笑着把头缩了缩，对林纾眨眨眼：“我要上厕所。”
　　林纾嗤笑：“走吧。”
　　她们的教室在二楼。林纾跟着顾敏走出教室，林纾是二班，隔壁是一班和二班。有两个楼梯，但是一班那边的楼梯更近些。
　　林纾经过一班，不经意间透光窗户，又看见了那个笑容，他在和兄弟说笑。她低下头，紧跟着顾敏。
　　林纾对学校还不太熟悉，不敢乱走，站在厕所不近不远的地方等着顾敏。她依然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她很喜欢自己的影子，因为影子要比真实的她苗条很多，她伸出手，地上的黑影更加纤细。她抬起头，环顾着周围，她又看见那人了。
　　他里面是黑色的衣服，外面套着黑色的外套，和几个兄弟勾肩搭背。他们后面有人喊了一身陈厌，他率先回头。
　　林纾想着：他是叫江厌吗？
　　顾敏出来了，林纾又跟着她上楼去。

　　等到放学。
　　顾敏和林纾不同路，顾敏被接走了。林纾和她道别，独自站在校门口等着林女士来接她。陆陆续续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林纾看见江厌出来，骑着车向自己相反的地方开去。他的身边依然有着两三个兄弟。
　　林纾盯着他的背影，心中懊恼，要是能把这一幕拍下来就好了。其实记在心里就很美好。照片也会丢，会花，记在心里的才是永恒的。

　　林女士来接她了。
　　“我又来晚了。”
　　林纾裂开嘴，“对啊，你又来晚了。”坐上后座。
　　“我以后来早些。”
　　“你说过很多遍了，你要再不来我都打算走着回去了。”
　　路过小吃摊，林女士问：“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
　　“真不要？”
　　“真不要。”
　　“行，那我们就去菜市场，之后就回家。”
　　“嗯。”
　　林纾靠在林女士身上，回头看了看相反的地方。

　　后来的几个星期，林纾经常会看见江厌。她不了解篮球，会站在教学楼道口看操场。江厌会在那里打球，林纾觉得他越来越黑了，像煤球一样。
　　江厌有时候也会看向教学楼，也不知道看没看见林纾，大抵是看见了的。后来江厌越发频繁的看向教学楼，林纾就站在教室门口看着他打球。

　　大概过了几个星期，林纾看见有人向江厌表白了。是和她一个班的，叫李晓冉。林纾知道的，知道李晓冉喜欢江厌。
　　她和李晓冉关系也挺好的，比普通同学好一点，比闺蜜差一些。她人倒也不含蓄，在她们走在一起的时候，看见了江厌，李晓冉就直接和林纾说了。
　　林纾也说不好心中是什么滋味，伤心吗？她倒也哭不出来，还能看自己喜欢的小说，看到甜蜜的地方还会笑，兴趣丝毫不减。但她看见江厌的时候，心中又失落。本来高涨的心情在看见他的一瞬间跌落谷底。
　　她看见李晓冉和他表白还蛮震惊的，她没想到李晓冉真的会表白，也是，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是胆小鬼。她站在远处，看着李晓冉一字一句的说着情话，最后一句话说的是我喜欢你。林纾想，要是她也能这么说就好了。周围的人起着哄，林纾忘记了，忘记他是不是答应了，好像是答应了来着。

　　后来的好几天，江厌都会来找李晓冉。
　　林纾坐在班级里，手中握着笔，手臂压着试题，时不时瞟向门外，看着江厌和李晓冉嬉戏打闹。
　　林纾揉了一下头，“呼，真是一点也写不下去。”
　　她干脆趴在课桌上，假装睡觉，实则露出一条缝，静静的看着他们。
　　“真的很像小说里的情侣。”
　　林纾仔细想了想，他们好像从来没说过话，哪怕是自我介绍。她挺想的，想江厌伸出一只手，和她说：“你好，我是江厌。”
　　林纾心中更加烦躁了，“真是的，大白天做什么梦。”
　　林纾闷的有些难受，把头从手臂里解放出来，和前面的顾敏聊天，却还是忍不住偷瞄江厌。

　　放学的时候，林纾看见江厌带着李晓冉。李晓冉好像是留守儿童。他带着李晓冉从林纾身旁经过，林纾和顾敏说：“再见。”
　　林纾看着他们的背影，“李晓冉家的方向，是送她回家吧。”
　　林纾自己走了一段距离，看到了林女士。

　　她搂着林女士的腰，“妈，你暗恋过一个人吗？”
　　“当然有啊，怎么你也有啊？”
　　“嗯，不过他有女朋友了。”
　　“啊？”林女士隔了一会说：“我回去给你做糖醋排骨。”
　　林纾心情好了些，“好。”
　　糖醋排骨，林纾最喜欢吃的。

　　林纾坐在书桌前，看着那幅画，她又趴在那幅画上。
　　“江厌，大傻逼，林纾，胆小鬼。”
　　她趴着就睡着了，不过她还是在床上醒来的。

　　林纾后来就不在教学楼上看江厌了，篮球场附近有人了，不需要她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六周吧，林纾听说他们分了。
　　林纾当时趴在课桌上，心中却也不觉得开心。其实她看见江厌心跳仍会加速，仍然想多看他一眼。
　　整个初中，江厌前前后后又谈了好几个，时间都不长，林纾算了下，最长的大概五个月。
　　林纾看着他和他的每一任女友说笑，他的笑容很好看，可惜没一个是给林纾的。
　　那幅画还在，只有那幅画上的笑容是属于林纾的。林纾一直留着那幅画，直到中考。
　　她成绩不算好，上了二本。
　　在那期间，她的画丢了，她亲手丢进垃圾桶。三年了，够了。

　　暑假期间，她又看见江厌了。
　　她在家里追剧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是顾敏打来的。她接通后顾敏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进她的耳朵。她那边很吵。林纾把手机放在自己耳边，吵得她耳朵疼。顾敏说话并不清楚，林纾还想问她：你说什么的时候，原先清脆的女声变成了低沉的男声。
　　“顾敏喝醉了，你来接她。”
　　顾敏对这个声音还比较熟悉，是同班的张靳。林纾把自己腿上的枕头拿下来，着急的穿上鞋子说：“我知道了，我马上来，你把地址发给我。”
　　她刚走到楼下，手机响了。
　　［wm，2003］
　　林纾知道这家酒吧，顾敏带她去过，离她家不远。

　　林纾到酒吧包厢的时候，顾敏正被几个人拉着。林纾慌忙的走到顾敏身边，拉着她的人林纾认识几个，都是同学，林纾的也不怎么紧张了。顾敏看见林纾后，挣开那几个人的束缚，直接冲进林纾怀里。林纾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压的歪了歪身。林纾先是扶她坐下，顾敏拉着林纾的手，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林纾没听清她说的什么。
　　“你这是喝多少啊。”
　　林纾也不是第一次来酒吧接她了，每次问的第一句话都是这个。
　　“没喝多少。”
　　林纾自是不信她的话。她一问顾敏就说没喝多少，顾敏见她不信，拉着她的脸让他看着自己，“我真没喝多少，真的。”
　　林纾也不想和她争论这个问题，敷衍道：“好好好，你没喝多少。”
　　林纾把她的手压下去，她抬起头看着包厢里的人，有男有女。她在这些人中看见了江厌。她还挺惊讶的，没想到还能见到他。
　　江厌也在看她。顾敏不知道什么时候挣开了，乱摸林纾的脸。林纾钳制着顾敏，不再去看江厌。
　　“林纾，林纾。”顾敏不再挣扎，而是喊着林纾的名字。
　　“诶诶。”林纾看着她，顾敏又不说话了。
　　林纾见他不说话就问包厢里的其他人，“她喝了多少啊？”
　　一个跟她同班的男生说：“不知道啊，没人会注意这个啊，她喝醉了以后，我们是打算让几个女生送她回家的，结果她不愿意，一直喊你的名字。”
　　林纾看着怀里神志不清的人也不想说什么，“我知道了。”
　　顾敏一直盯着林纾，突然抱着她，林纾吓了一跳，手慢慢的抚上她的背。
　　包厢里的人都在看，众多的眼神让林纾感到不舒服，尤其是江厌的。
　　她不敢和江厌对视，对视了就暴露了。她藏了那么久，暴露就不好了。
　　“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顾敏呜呜囔囔的不知道说的什么。林纾放手，从顾敏怀抱里出来，搂着顾敏除了包厢，在转弯的时候，林纾偷瞄了一眼江厌，江厌不知道在和身边的女生说什么。他的女人缘一直都很好。
　　其实江厌的长相并不出众，但有很多人追求他。关于江厌的事情林纾知道的并不多，大部分都是无意间听同学们讨论。她不敢主动提起江厌，哪怕是和他有关的事情，她怕被人发现。
　　林纾幻想过很多次她暗恋江厌被发现的场景。她怕班里的人大肆宣扬着她喜欢江厌，有不屑，有厌恶，有不可思议。而林纾一直都很怕过多的眼神聚集在她的身上，角落是她的舒适区，做一个小透明是她就很心满意足了。她怕江厌找到她，和她说你不配，说你怎么好意思说喜欢我的，你喜欢我我都觉得丢人。她怕和江厌越来越远，自己的尊严也被人踩在脚下。

　　林纾扶着顾敏走出酒吧，“你去哪里啊？回家还去我家啊？”林纾没什么好气的说。她不喜欢顾敏喝酒，一是喝酒对身体不好，二是她讨厌酒精的味道。
　　“嘿嘿嘿，去……去你家。”
　　林纾只是这么问，她本来也打算送顾敏去她家的。
　　顾敏父母离异，跟着父亲，她父亲有些家底。顾敏也算一个小富婆。她和她父亲有些矛盾，不愿意和她父亲住一起，不过她父亲也没有真放着她不管，会定时给她打钱，只多不少的那种，还有私家车接送。
　　去顾敏家，林纾可没有信心照顾好她，这种时候还得找妈妈。
　　顾敏路上也不老实。林纾手机上有些钱，想打车来着，结果顾敏死活不愿意上车，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自己还吵着疼。
　　“啊啊啊，林纾！”
　　“干什么？！”
　　“我疼！”
　　林纾弯着腰想要拉顾敏起来，叹了口气说：“你也知道疼，地上凉，赶紧起来。”林纾费力的拉着顾敏。
　　顾敏抱着林纾的腿，“我不，我疼。”
　　林纾掰着顾敏的手，怎么也掰不开，林纾好声好气的哄道：“那你想要怎么办啊？你先起来，我给你零食好不好？”
　　顾敏平日最喜欢吃零食了。
　　“不要。”
　　林纾没想到她会说不要，以前她也这样哄，也没说过不要。林纾站直身叉着腰，“你爱要不要，大不了我不动你也不要动。”
　　她看着酒吧的方向，她们离酒吧还是很近。江厌站在酒吧门口，似乎在笑。江厌发现林纾在看他以后，收起了笑容向她走来。林纾看见江厌往她的方向走，着急的拉顾敏起来，“顾敏！起来了，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我妈要生气了 。”
　　顾敏听见她那么说愣了一下，站起来拍了拍屁股，“那不行。”
　　林纾的妈妈和顾敏妈妈是同学。林纾妈妈很照顾顾敏。在顾敏还没搬家的时候，和林纾算邻居。她父母很忙，时常十天半个月的不回家，而林纾母亲是家庭主妇，顾敏经常去蹭饭。
　　后来虽然搬家了，顾敏也会经常去林纾家，林纾找她时，也会带着林纾妈妈精心做的食品。她可不想惹林纾母亲生气。
　　顾敏刚站起来没一会，江厌已经来到她身边了。林纾看着江厌，他们很少有怎么近距离的接触。永远都是她远远的望着江厌，他们中间总是夹着很多人。人群总是很拥挤，有的人相撞，有的人越挤越远。
　　林纾只是看着江厌，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知说什么。
　　顾敏楼着林纾的脖子，对着江厌说：“嗨，帅哥。”
　　林纾没忍住笑了，觉得顾敏是醉的不轻。顾敏也开始笑，“你笑什么啊？有什么好笑的。”
　　“嗯，不好笑，我带你回家。”
　　自始自终一言不发的江厌说话了，“要我帮忙吗？”
　　林纾想了一下刚才顾敏坐在地上的场景，理智的选择说：“需要。”
　　林纾是真解决不了。以前顾敏喝醉了只是唠叨，一直拉着林纾说话，但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今天不知怎么滴，一点也不听话。她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眼手机，真的很晚了，快十点了。她经常熬到凌晨还不睡，但是很少十点还不回家。
　　江厌帮着林纾把顾敏送到家，在扶顾敏上楼前，林纾和江厌说了声谢谢。
　　江厌说：“没关系。”
　　又是那个笑容，和林纾初次见面时的笑容一样，和他对那些女孩的笑容一样。
　　林纾上楼以后开门，林女士坐在沙发上等着她。林女士正准备发作，发现林纾身上还挂着个人，收了脾气。
　　“诶，又喝酒了，快扶着她坐下，我来熬醒酒汤。”
　　“嗯。”

　　她把顾敏扶下躺好，再给她盖上被子，小心翼翼的关上门。
　　林女士坐在沙发上，“快点，去睡觉。”
　　林纾把“妈，你去睡觉吧”咽进肚子里。
　　林女士总能抢她一步说话，她咽进肚子里的话也很少能说给林女士听。

　　林纾躺在床上，从门缝看外面的灯是否还亮着，等那一丝光亮变暗，林纾侧过身去想着今天的事情。今天是她和江厌说话最多的一天。他们在同一所学校三年，林纾很少和他说话。
　　江厌和其他女孩说话的时候，她总是想着，那女孩要是她该多好。她要是胆子大一点多好，去和他说，说我想和你做朋友，说我喜欢你。可惜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连说一句你好都显得那么困难。今天是她胆子最大的一次了。
　　林纾想着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她总是质疑，质疑自己究竟喜不喜欢他。或许没那么喜欢他，可是这份喜欢延续了三年之久。但她看见江厌和其他女孩在一起的时候，似乎又没那么悲伤，失落感涌上心头不过半小时便烟消云散。她看着江厌和其他女孩亲密，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既开心不起来也不伤心。

　　那次以后，林纾只见过他两次。
　　一次是在饰品店。他只买了一个发卡，林纾看着剩下同款，是她喜欢的。白色的，蝴蝶结的 。她看着发卡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不要买，买了总有点奇怪的感觉，不买吧，她真的很喜欢。最后她还是买了，自己喜欢不是。

　　林纾听说他出国了。
　　林纾又一个三年没见他，也没能忘记他。三年时间，林纾该忘的也忘的差不多了，唯独没把江厌忘了。她仍旧会梦见那个笑容。她撕的掉画纸，却抹不去记忆。林纾有时候觉得自己蠢，古诗句记不住，一个人的笑容记那么清楚。她发觉自己忘不掉，也就不说什么了。忘不掉就往不掉吧，记着也挺好，至少那个笑容赏心悦目。

　　林纾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同学聚会上。
　　他气质沉稳，成熟了不少。
　　同学们互相开玩笑，学生时期的事情成了桌上谈资。说着年少轻狂，时间如流水，十年一转眼，讨论着婚嫁，谁谁结婚了，谁有孩子了，谁有钱了，无形中攀比了起来。
　　江厌只是安静的坐着。林纾没想到，她再次见到江厌还会出现年少时期见他时的感觉。她以为不会再有了，她很多年没有那种感觉了。
　　她看着江厌发呆。不知道他这么些年过得怎么样，应该不错吧。他成绩不算差，家庭条件也挺优越的。有人拉着她喝酒，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江厌也在看她。
　　她不怎么会喝酒。这次她喝了，她想趁着酒劲能不能向江厌说我喜欢你。可惜没有，她没有说出我喜欢你，她还是那么胆小。

　　有人和她说江厌为了救人坠楼。
　　她再没能在同学聚会上看到他。她以为同学聚会是能再见他的地方，没有，她没能再见他。要是她能说出我爱你就好了。

　　她打听到江厌的坟墓，她站在江厌坟前。她说：“我喜欢你，我爱你。”
　　林纾终于有勇气说出我爱你，可江厌没有机会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