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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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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后记
四十三岁的祝晗娟再次回到了家乡先锋镇。
自从母亲八年前去世后,第一次回来。
与以前不同的是,她这次带回来一个团队,一个拍纪录片的团队,浩浩荡荡十二人。
家里的三层老房子一直安排人打理着,所以什么时候回来,都是干净舒适的样子。
助理小丽推了推旁边正在搬运东西的另一个助理,低声问道:“诶诶,你有没有发现祝老师从昨天起,心情很不好?”
跟了祝晗娟快十年的助理白她一眼,“少问,那是祝老师的私事。”
小丽吐吐舌头,不死心又问了一句,“诶诶,听说祝老师一直在等一个人,等了三十年了,是真的吗?”
没有回答,好像都知道,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吱声。
*
祝晗娟盯着手里的名片发呆,她的手指刮着名片的边缘,手机屏显示已经输入了号码,但迟迟没按下最后一个键。
良久,她放下名片,暗暗吐出一口气,陈聚云说的没错,很多东西,要解开那个结。
想着便按下最后那个键。
十多秒的等待,但是,煎熬得厉害。
心里翻滚着不知明的情绪,手止不住颤抖。
电话接通,她还是那个谈吐自如,犀利有逻辑的记者,“喂你好,请问是薛其铭警察官吗?我是祝晗娟,记者,想了解一下很多年前的事。”
*
祝晗娟盯着眼前八十多岁,皮肤黝黑粗糙的老人。
熟悉又不熟悉的感觉。
熟悉的是这人的面庞五官,不熟悉的是与当年截然不同的气质。
当年的这人傲慢、冷漠又极其个人主义,现在的他,全身散发着落魄和恐惧,面对旁边架起的镜头,不知所措,注意力涣散,还有点痴傻。
这是很明显无亲无故,年老将死的特征。
祝晗娟嘴角勾了勾,扬起一抹不是很友好的微笑。
她是个记者,但是面对他,却做不到客观和冷静,甚至还有点羞愧,因为她用了当年相同的办法,以自己权势,欺人弱小无助。
她定了定神,眼神瞟向一旁站着的薛其铭,他会意,向前走几步到老人家身边,轻声道:“老人家,你就安心配合,他们是中国很出名的记者团队,你看中间那个,还上过新闻,见过领导人的。”
那个老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不说话。
“你就安心配合,他们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还有一份出镜费的。”薛其铭劝得口都干了,暗自懊恼三十年前,为什么要答应这人的要求。
祝记者是一周前找到他的,当时他还和老朋友在水库边钓鱼,好不自在,突然有人打电话,问很久很久以前的事,要不是记录在案,还真找不到。
费了很大周折,找到当年报案人,再顺藤摸瓜查到当年找女儿的那对夫妇,绕了好大一圈,才查到地址。
不过幸好找到了,薛其铭暗自庆幸,摸了摸口袋里厚厚的一叠钞票,继续劝解着老人。
差不多一小时,那老人才点点头,表示同意。
祝晗娟转过脸,示意开始录制。
“老先生您好,我们是经过调查找到您的住址的,冒昧打扰,下面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您。”
“当年,您是怎么知道‘专治治疗所’的,知道里面治疗的具体方式和情况吗?”
老人摩擦着破鞋边缘,不敢看镜头,颤抖着说:“是,经人介绍的。知道一点点。”
祝晗娟冷着脸,漠然念下一个问题。
回答人的回答总是简短的,流程过的很快,不到半小时最后一个问题已经念完。
祝晗娟深吸一口气,将提示盖上,望着一直低着头的老人。
“方便抬头看我一下吗?”
磨蹭了很久,他才抬头,但是眼睛东瞟西看,不敢直视。
“我想问一下,您的女儿现在怎么样了?”
她死死掰着笔,望着他。在无数个夜晚,她会想起那一身黑衣服的姐姐,有时候在路上,看到全黑穿着的人,会忍不住回头。等到上了大学,懂的更多了,只要一想起来,都忍不住心痛,好奇和伤心纠缠了她很多年。大三的时候,她害怕忘记,把很多事情,很多原话,记录到一个本子上,害怕自己忘记,一直期待着这个本子会有一页结尾。
现在,这一页可以写了。
老人也望着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浑浊的眼睛,瞪大了些,但是一瞬间又熄灭了。
两人用眼神,对峙着,良久,老人先累了,佝偻的背,更弯了。
他颤巍巍站起身,往屋子里走去。
众人除了祝晗娟,皆是一愣,摄像的助理看了看祝晗娟,眼神询问,还该不该录制下去。
祝晗娟盯着佝偻的背影,示意继续,虽然她心里很焦灼了。
没过多久,老人从屋里出来,递给她一张泛黄的纸。
祝晗娟的手在发抖,她缓缓接过,是几张旧报纸拼剪凑的一整页,泛黄还有点破破烂烂。
最瞩目的地方是2001年中国同性恋去病化的报道,周围还贴着不少专家评述,而右下角最底下,最小版块,也是周围空着,最瞩目的地方,是一个小新闻报道,先锋镇至某镇高速公路上,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一人当场死亡,据调查,该死者是跳车自杀,原因是心里压力过大。
酸苦和难过在心里翻涌,心如刀绞,她闭了闭眼,仰头,眼泪却止不住落下。
她平复不了心情,哽咽着问坐回原地的老人,“你....后悔吗?”
他先是轻轻点头,后抬起头用力点了点,又像是迷失了,两眼茫然,嘟囔了一句,“不是病....不是病。”
*
从短暂结束采访,回到先锋镇,祝晗娟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只有几瓶酒摆在面前。
她坐在阳台上,对着左上角的阳台,喝一杯,往空地倒一杯,没有说话,一直喝着。
打算做《与时代同行》这个纪录片的想法,缘起于八年前,母亲去世前。
母亲去世的前一周,她请假从北京飞回这里。
有一晚,母女坐在床上聊天,谈到了当年的两个租客。
她那一向坚强又隐忍的母亲脸上,浮现出懊悔和想念。
“我虽然说,让你少和租客们接触,但是我也喜欢她们啊!有她们消息了吗?”
“哎,没有便没有吧,没有也是好消息。那时候,她们已经和我说,只租到那周末,就要离开。只差两天啊两天。”
“......”
“可以找找吗?”
“我当年什么都帮不了她,那天晚上,偷偷塞给她一些钱,也被她放在抽屉里,没有带走。要是....一起陪我这老婆子吃顿饭,喝几口粥也行啊。”
后来母亲没撑太久去世,找人的念头,又被自己因不敢而放下了,一直放着,放着。
她大口喝了一杯酒,看着那个阳台,喃喃道:“喝完这一杯,就睡了,明天来看你...给你烧些东西,我长大了,买的起了,想要什么托个梦给我。”
说着笑了笑,又往前面倒了点酒,“不过你们说的对,我和我几个的朋友已经快认识...十五、二十,快二十五年啦,很长很长了,未来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