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Chapter 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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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幕后晕倒的雪绘被紧急送医，还好只是过度劳累。打完点滴，她回家昏天黑地睡了三天，彻底清醒的时候耳朵里的噪音已经全部消失，甚至还久违的有了吃饭的胃口。她每天都在家读书听音乐，几乎不跟任何人说话或联络，打工也全部请了假；除了森田打过几个电话来确认她还活着，没有其他人联系她。她很需要这样的寂静。
又过了一周，《落花心中》的导演包下一间居酒屋开了庆功宴。
雪绘缩在出租车后座，把脸埋进厚厚的羊毛围巾。窗外的雨已经停了，繁华街头的灯光在尚湿的地面投射出迷离的色块。雪绘放空大脑，在广播里传来的落语声中昏昏欲睡。
从出租车上下来，冷空气让雪绘的大脑瞬间清醒。她快步跑向斜对面的居酒屋，趁身体尚温暖时拉开木格门，视线越过缭绕的热气和沸腾的人声，一眼就看见了间宫。
和他同桌的还有导演和几个看起来就很有地位的中年男人，想必都是圈内的举足轻重的人物吧。不去高级料亭而是来这种小居酒屋，不会太怠慢吗？
她边想着边在隔壁聚着演员的桌旁坐下，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慌乱和担忧：她和间宫清彦之间隔着巨大的鸿沟，不管她是他的一时兴起还是真的得到了几分青睐，终究不可能长久，给了她《落花心中》的角色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她很感激，也很爱这个角色。她知道自己该满足于此。只是不知为什么，每当想起两人终将渐行渐远，她心里就像有道伤口反复撕裂剧痛着，从缝隙溢出苦涩的汁液。
雪绘的目光追随着间宫，他却像完全没注意到一样，还是自顾自地谈笑风生。曾经在排练的后台，在公演的观众席，她占据了他的全部视线，而这时两人却连目光相交都无法做到。雪绘心想，如今戏散了，人可能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吧。只有她还流连在那场太过美好的悠悠长梦之中，不愿醒来面对现实。
她摇摇头甩开自己的妄想，和同桌的演员们聊起来。大家都很热爱表演，都是真诚而执着的梦想家，雪绘渐渐被言语之间积极的气氛感染，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半夜，酒酣耳热之际，雪绘四下张望，却没看到间宫的身影。她想着他或许在外面抽烟，不知忽然从哪里生出了勇气，抓起一瓶啤酒就起身出了店门。冷空气冻得她一个激灵，她透过呼吸的白雾，看到了不远处的高大身影。
他真的在！
间宫斜靠在电线杆上，嘴里叼着烟，低头滑着手机看信息。雪绘呆呆地站着，眼睛直直地望向他，却失去了一切语言能力。她明明有那么多事情想告诉他，有那么多问题想问，可此刻却张口结舌，呆愣着像头滑稽的河马。
片刻之后，间宫抬头，注意到了身边的动静。他转头看见雪绘拎着酒瓶站在那里，鼻子冻得泛红，耳边的短发被寒风撩起来，一双大眼睛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灼灼的亮。他隐隐期待着，心里大约知道要发生什么，但他希望由雪绘来说。他带着掌控者的姿态置身事外地观看这一切，自信雪绘会演出合他心意的脚本。
“雪绘，有什么事吗？”
“啊…… 那个，间宫老师，我就是想今晚还没有跟您打招呼。这段时间谢谢您的提拔和照顾，我真的很喜欢《落花心中》这部戏，您能选中我，是……我的幸运。”
间宫只是望着她，没有开口。
漫长的静默让雪绘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信心全部塌陷，她不敢再看间宫的眼睛，目光垂下去，落在他夹着烟的手指上。袅袅的烟雾从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升起，燃尽的烟灰在艳红火光四周坠落。
“雪绘。”间宫突然开口，“一直忘了告诉你，是我疏忽了。《落花心中》已经彻底结束了，我未来也不打算复演。所以，你可以放心从角色里出来。你是个有经验的演员，不需要我来提醒你。这个剧本确实对情感有很大的消耗，但角色和现实不是一回事。别让她一直跟着你。”
雪绘抬头看着他，眼眶渐渐泛起了泪光。
“我很欣赏你的表演，但你若还想更进一步，就要让演技像呼吸和喝水那样自然，无形又无处不在。喝完水，放下杯子，该怎样就怎样。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好的剧本、好的角色，你不能每次都燃烧生命去演，再多命也不够你这样烧。这个行业真心假意谁也说不清，你不要把自己搅进去。保持点距离，有时候才更能看清一些事。这一点不比你拼命研究角色再费力入戏来得简单，说不定还更难，这需要长久不间断的努力。可能你一时想不通，但我相信像你这样聪明的人一定可以做到，你是我这几年见过最有天分、最勤奋的年轻演员，很多人看不到你的可塑性，但我知道未来你会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讲到最后，间宫都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动情，他将雪绘视作自己的艺术品，只是在他掌心起舞的这个人偶太过耀眼，连他都不自觉沉醉其中。
雪绘安静地听着，指尖逐渐冰凉。原来是这样，他对她的青睐，对她热切的注目，原来都是因为她是他看好的演员，是未来可期的新星。所以他们的交集化为乌有，也只是她一人耿耿于怀。不知为何眼眶热了起来，心头的苦涩到了嘴边，却成了半是黯然半是惊惶的语调。
“谢谢间宫老师的教诲，我一定…… 一定……” 她踌躇再三，终究是说不下去，只能手足无措地站着，连掩饰都忘了，心里懊恼地怪自己嘴笨。若她更擅长面对这样的情形就好了。可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命定般终究要走向悲剧的痛楚，人的一生又有几次能遇到？
“雪绘，你冷吗？你在发抖。”间宫望着她，幽幽开口。
雪绘抬头。眼前竟飘起了雪花，寂静无声的纯白就这样在眼前织起一张细网，越来越密，越来越冰凉。明明是三步之外的人，此时雪绘却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之前借着酒意和一腔热血说话时，没注意到这个冬夜已经让她遍体生寒。
间宫走上前来，拂去她发梢和睫毛上沾的雪片，手就这样落在她的脸颊上，粗糙的指尖带着些许温度，让雪绘几乎忘记了呼吸。
“你怎么还叫我间宫老师呢？你害怕我？”
害怕倒并不是害怕，只是从两人相识的最初…… 不，还要更早。从雪绘第一次在剧场看间宫主笔的作品，坠入他编织的斑斓世界之中时，便对他满怀仰望和憧憬。那个人从天而降，给了她做梦都不敢想的机会，让她淋漓尽致地享受了一次在舞台上燃尽自己的快意，她几乎要对这种感觉上瘾。在她心里，间宫是不可轻易亵渎的，即便她的心已经难以抗拒，仍只能小心翼翼，不敢越界一步。
“我不是……”
话到一半，居酒屋的木门打开，打算换一家续摊的剧组成员鱼贯而出。雪绘冷得不行，准备直接回家，间宫表示会叫出租车送她安全抵达，众人谈笑了一会儿便慢慢走远了。
雪绘和间宫站在居酒屋的檐下，出租车不一会儿就到了。穿越灯火通明的街道，万籁俱寂，白色的雪花飘然而下，仿佛夺走了城市的全部喧嚣。
居酒屋离雪绘家不远，但一路默默无言的两人让这不长不短的时间仿佛化成了暗黑的深海。
下车后，雪绘弯腰朝车里说了句“晚安”，便踏着微微积起的薄雪，转身离开。
车门关闭的声音在后方响起，然后是引擎发动，车辆起步。雪绘低着头，望着因为路灯而微微泛起亮光的地面，怔怔地停了下来。
他就这么走了。
从头到尾，一厢情愿的只有她。
“怎么不走了？不舒服？”
间宫的声音蓦然从背后传来。雪绘只觉得心脏漏了一拍，难以置信和不可名状的巨大喜悦同时冲上她的大脑。
她回头，看到脸上带笑的男人挑了挑嘴角：“你不是还要走一段嘛，夜深了，怕你危险，就跟着陪陪你。”
她心里的火一时间死灰复燃，可她又觉得无论她在想什么，不说出口也没关系，只要他还愿意看着她，愿意和她待在同一个空间。两人似乎都有意放慢了步伐，即便雪仍旧纷扬，即便鼻子和脸颊早已经冻得失去知觉。
在公寓楼下告别，雪绘看着他高大的身影越走越远，不知怎么就拔腿冲了上去，一把拽住了间宫的衣袖。他转头，看到雪绘猛然抬起的双眼像小动物一样泛着湿漉漉的光，就是这双眼睛当初在舞台上让他一见难忘。
“我…… 我不是怕你”，雪绘没有用敬语，“我只是…… 很感激你。是你发现我，愿意栽培我，给我《落花心中》的角色，我好喜欢这个角色，我真是得了天大的幸运。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这样在舞台上散发能量，是你给我打开了门。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现在我还差得远，但给我点时间…… 等我…… 不再这样…… 一无所有的时候，你可不可以……”
她的声音渐渐轻下去，握住衣袖的手指也缓缓松开。
间宫的声音从上方响起：“我可不可以什么？”
雪绘抬头望着他，他眼神淡淡，没什么波澜。半晌，她像是坚持太久终于脱力一般跌坐在雪地上，摇了摇头，嘴角扯出自暴自弃的苦笑。
“…… 间宫清彦，我喜欢你。”
间宫觉得自己心里发生了一场持续十万分之一秒的小型爆炸。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Chapter 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