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Chapter 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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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初，浅井导演联系森田望，告知雪绘对手男演员已经定了松下真悠。森田给雪绘发信息的时候，她刚从法餐厅打工下班。
早春深夜的空气还有些刺人的凉意，雪绘伸展了一下因长时间洗碗而僵硬的肩背，慢悠悠地朝家的方向走去，心情不知为何变好了一些。
电视剧要年中才开拍，之前雪绘还有一部独立电影的约，这个月就要开始剧本围读和排练了。因为预算有限，正式拍摄定在4月底，一个月内拍完。导演泉和哉是艺术电影圈的知名人物，作品在影迷和专业评论家中，不走大众路线，各类奖项拿了不少。去年夏天，他亲自给事务所打去电话，希望由雪绘担任主演。
森田先看过剧本，女主角的人设非常耐人寻味，若拍得好，冲奖也不是不可能。她其实一直在心里为雪绘不平，她个子小，一张娃娃脸，在主流眼光看来，受外形影响很大，戏路不宽。事务所原本就没有太放心思在她身上，给的资源乱七八糟，显然是往角色演员和女配的方向去推了。森田有时候去看她演舞台剧，总会觉得困惑，为什么一块珍宝可以如此被人无视？明明唱跳俱佳，台风大气，一米六的个子六米一的气场，演戏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观众的注意力根本无法从她身上移开。森田也多少会怒其不争，手下几个艺人只有她这样随性，没表演工作就去餐厅洗碗打工，挣够钱就出国旅行。广告、时尚资源、社交网络这些刷脸必备的东西一概不上心。
对于雪绘这样毫无野心的人来说，拿奖还是太遥远了，她只是热爱着演戏，热爱那种激越的、可以全然交出自己的喜悦。森田叹了口气，她知道雪绘需要距离感，站在两米之外观望这个世界，正是雪绘贴近世界的方式，她从没有停下观察和体验的脚步，所以她的表演从来都那样水到渠成。
雪绘得知这个邀约时感到很意外。她当然知道泉是谁，但更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角色会让泉觉得非她不可，于是问森田要了剧本回家读。片名平平无奇，叫《我的心事》。看了开头几页，雪绘还以为又是那种无病呻吟的小清新恋爱故事，但随着人物关系渐渐展开，雪绘不由得陷了进去。
在第一缕阳光洒在沙发上时，她才意识到天已经亮了。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去厨房煮咖啡，然后拨通了森田的电话。嘟嘟响了三下，才听到森田望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
“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啊……抱歉抱歉，要等下见面再聊吗？”
“算了，说吧。我马上也该起来给大树做饭了。”
“我打算接《我的心事》。”
“诶？真的？”
咖啡在壶里沸腾着，雪绘的心也渐渐热了起来。她有种说不清的预感，也许错过这部电影将让她终身遗憾。她愿意一试。
合约谈得很顺利，档期也提前空下来。事务所看到她拿下主演，也算乐见其成，承诺如果影片质量上佳，会帮她去报奖。
只是后来……为什么后来会变成那样呢？
雪绘睁开眼，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她又梦见了。
梦里反反复复演着同一出戏码。是她和间宫清彦。
没名气的小演员和特立独行的天才剧作家，简直是少女漫画般的脚本。一次舞台剧演出后，间宫来到后台和演员们打招呼，看到休息室角落正在卸妆的雪绘，特意走过来赞美了她。他外形打扮都是一副艺术家的不羁做派，凌乱的黑色长发下是一张轮廓鲜明、带着一丝神秘的脸，说话声音低沉，让雪绘想起黑暗中飘散的烟雾，深邃而危险，却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她坐着，手拿着化妆棉贴在脸上，仰视着站在面前的间宫。休息室照明不足，暧昧光线下，他仿佛一尊洞悉一切的神祇，温柔专注的神情中是一种令人惊惧的笃定。雪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她就像一只落入陷阱的无助羔羊，从此只能仰这个人的鼻息而活。
很快，森田就告诉她，间宫邀请她上他写的新剧。
讲述花魁悲情一生的大女主戏《落花心中》是当年独立戏剧界最大的饼，平白无故落在她这个几乎透明的人身上。森田说，甚至还有很多名演员主动向间宫自荐，间宫统统婉拒。森田还说，你能上这剧真是走了狗屎运，眼看就要一步登天了。森田还在滔滔不绝说着间宫那些广为流传的天才秘辛……
雪绘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她整个人如坠云雾，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好确定她并非在白日梦游。
之后的一切都发生得很快，签约、读剧本、学习历史知识和礼仪、排练，雪绘的每一天都充实而快乐。彩排最后一天，正演到最后一幕的剧情高潮，间宫从侧门悄悄进来，站在舞台边，看着不远处的雪绘。
爱人的鲜血浸透了雪白的裙裾，她像雕塑一般立在阴影之中。突然灯光骤亮，她受惊般甩手丢下匕首，不敢置信地看着死在眼前的男人。崩溃只在一瞬间，她的泪水肆无忌惮地落下，踉跄后退逃离，消失在黑夜的边缘。间宫脑中浮现起几个月前在书店里看到的雪绘，她坐在收银台后面，没有客人要求结账时便拿出文库本专注地看着。这张脸又跟上个月那场音乐剧舞台上雪绘的脸重合，她如此年轻，光芒四射，敏感聪慧，乍看之下貌不惊人，却拥有无限的可塑性。间宫觉得心跳漏了一拍，那一刻他突然理解了皮格马利翁的执念。他几乎无法控制内心的冲动，想将她塑成自己理想中的完美模样。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十天之后，拿着《落花心中》的剧本，拨通了雪绘事务所的电话。
雪绘从舞台上下来，看到间宫从台侧的阴影中出现。将近两个月不见，他明显瘦了，胡子也没有刮，落拓艺术家的气质更突出了，只是眼睛中灼灼闪光，在昏暗的舞台上惊得她心跳加速。
“演得很棒，雪绘，你确实很聪明”，开口就是叫她的名字。但也无不可，他本就是长她十余岁的前辈。
“我就知道我没有选错人。”
雪绘猛地抬头，两人四目相对。雪绘感觉自己脸颊发烫，浑身都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她此刻无比庆幸场内没开大灯，不然就窘态毕露了。
“明天就是首演了，早点休息，你一定会成功。”
明明是几句普通至极的话，却像一道道惊雷砸在雪绘的脑中。她忘记了呼吸，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在间宫摄人的目光中，看着他慢慢走近。
“怎么了？”间宫的手落在她头顶，烟草气息瞬间笼罩了雪绘。
“没……没事。抱歉，我……失礼了。”
雪绘落荒而逃。
《落花心中》一共演了24场，不过百人容量的剧院场场爆满，报纸和网络上飘满了赞誉之声。雪绘这个此前默默无闻的透明人也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里成了话题的焦点。
对雪绘来说，整整演三个月情绪如此大起大落的戏还是第一次。她没有专门学过表演，很大程度依赖自己的直觉和体验。开始两周排期最密集，她每一天都在跟自己打一场艰难的战役，感觉生活的实体逐渐离她远去，再也找不到那个触碰现实的抓手，就快要幻化成角色本身。每次下了舞台几乎直奔回家，直到下一次排练再出门。积累的劳累和快绷断的神经让她开始恍惚，体重也不停往下掉。到第二个月时，不管是经纪人还是导演和共演都看出来雪绘的不对劲，她在舞台上还是那样，每场都是仿佛燃烧到极致的表现，下了场却几乎不和人说话，面对观众的问候和媒体的采访都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唯一让她无论如何也要支撑下去的原因是间宫的到场。每一次他都会坐在第一排的角落，凝视着舞台上的她。小剧场的舞台和观众席靠得非常近，她无论在什么位置都可以感受到他的视线犹如静默燃烧的火焰，灼灼地落在她每一寸皮肤上，几乎将她的灵魂吞噬。
他唯独只缺席了一次，正是这一次突如其来的消失，为他们灾难般的未来埋下了伏笔。
那天他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眉眼好看的清瘦男孩。男孩在散场后还来打招呼，导演似乎认出他也是个演员，两人聊起了共同的熟人。雪绘并没太注意他们，朝他客气地笑了笑，心里却只挂念着间宫的去向。
公演最后一周，雪绘感觉自己已经处在失去理智的边缘，她吃不下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舞台的灯光和满眼的血色，耳朵里灌满了金属般刺耳的尖叫声。演到最后一场，她就像一把弓拉到了弦断的前一刻，和导演卡司一起谢幕的时候，掌声和欢呼响起，她忽然就感觉心底裂开了一道口子。浑身筋骨突然有了自己的意志，开始断裂重组，痛意随着神经传遍全身。
双腿虚软地走下舞台，在更衣室的走廊里，她终于无法自持地痛哭出声。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墙，她痛得指尖都在发抖，却仍是死死忍着不发出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意识终于稍稍回笼，透过迷蒙的视线，看到森田和导演，还有好几个演员都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他们身后站着看不出表情的间宫。
雪绘看着他的脸，心口蓦地一阵尖锐的疼。
今天之后，他们会怎么样呢？
双膝一软，雪绘倒了下去，头触碰到冰冷地面的瞬间，她突然就从这场大梦中醒来，幻觉退却，她心想，她完了。
间宫看着她眼里难以置信的痛意，心里一惊。他没想到这么快。他早就知道雪绘是个聪明的女孩，他看出她是一个体验派的演员，知道自己的剧本会将她推向危险的境地。只是，他还是低估了雪绘对演戏的痴狂，她将自己完全交给了角色，彻底抛弃自我，在他一手构建出的虚幻世界中，成了随他意志起舞的绝妙素材，任他雕成想要的模样。
他知道，雪绘再也回不去原来的形状了。
嘴角浮起一抹飞快消失的笑意。间宫心想，杰作完成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Chapter 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