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不尽离欢》若飘零

13、chapter 12

　　夜幕低垂，繁星盛点。

　　我坐在城中最大一家酒楼的后园之中，举目托腮，呆呆的望着苍穹上那轮高悬的明月，感受它温柔流泻出的清冷光华。

　　“还在为夏阴之事伤神？”身边传来一声轻笑。

　　我迅速扭头，竟是高长恭。不由笑了，“王爷！”

　　他颔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随我抬头望月，“若是心里不舒服可以和我说说。”

　　我无奈一笑，“我没有不舒服，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他好奇看我，笑问，“何般问题会让你这样烦神？”

　　我侧目看他，“王爷，你说，对一个女子而言，最大的幸福是什么？”

　　他一愣，扭过头又望了望明月，须臾，转目对我莞尔一笑，“长相厮守，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心跳一窒。我顿时说不出任何话来。

　　长相厮守，长相厮守。可夏阴若跟了广宁王，如何长相厮守？广宁王爷四十未到便撒手人寰，夏阴又怎样长相？又与谁厮守？

　　“怎么突然问起这问题？”见我半晌不答话，他奇怪的问。

　　我摇了摇头。他郁闷笑笑，起身对我道，“走吧，酒席要开始了，三哥这次又拣了便宜，本是他请，可料二哥今日赢了比赛，心下大悦，硬要强行着请客，还找了舞姬们过来，你随我去看看，男儿家，莫要如女子一样，愁容满面的！”

　　我赧然一笑，起身随他一起走了回去。

　　未至跟前，便闻众人笑语相连，丝竹乐耳不断。高长恭回头对我道，“你不用拘束，今日没有他人，只有我们几个！你也不用在意自己下人的身份。”

　　我瞅他笑笑，安心的点了点头。

　　刚一进门，就见河间王举着酒杯嚷嚷道，“四弟来了，四弟来了，二哥快开始吧，我饿的慌！”

　　众人大笑，高长恭无奈摇了摇头，走到河间王身边坐了下来，“你不是刚刚才吃了几个热包子，怎的又饿了？”

　　河间王道，“刚才是我饿，所以要吃，现下是我肚子饿，与我吃的包子有何干系？”

　　众人面面相觑，须臾“扑哧”一声都笑了出来。河间王用手闷闷的挠着后脑，嘀咕道，“不就是饿了吗，有这般好笑么？”

　　我哑然，憋住笑意，遂举目四望，厅堂之中置有圆桌。众人围坐。正中坐着河南王，他右边坐着广宁王和夏阴，左边是河间王与高长恭。

　　我上前对众王爷一施礼，后寻了最下面的位子坐下，可刚一落座，就听河南王道，“穆尧，过来，坐我旁边！”

　　我一愣，忙道，“穆尧身份低微，能与众王爷共席已是天大福分，怎敢再坐王爷身边？岂不折煞了奴……”

　　“过来，”还未说完，便被他冷冷打断，“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我无奈抬头，正好撞上高长恭鼓励的笑脸。深吸口气，我缓缓的走了过去。

　　“开始吧！”见我落座，广宁王爷则笑着吩咐舞姬们开始跳舞。顿时满堂裙带飘摇，乐曲萦绕。莺燕不断，秀色不绝。广宁王又与河南王、河间王、兰陵王一一敬酒。众人说说笑笑，气氛好不融洽！

　　酒过三旬，河间王突然站了起来，对着广宁王一举杯道，“我就先恭祝二哥与夏阴姑娘早生贵子！”

　　他话语一落，众人不禁暧昧的笑起来，跟着拍手叫好。夏阴早已羞的面色通红。广宁王爷嗔河间王一眼，斥道，“不可胡说！”可眼角眉稍尽是笑意。

　　河间王悻悻的坐了下去，广宁王侧身对夏阴笑道，“他一向如此，你不必放于心上！”

　　夏阴点了点头，赧然目光却向我飘过来，我一怔，遂举起手中的酒杯对她一笑，她抿唇凝神须臾，方执起身前的酒杯举向我，轻抿下去。我亦昂首仰尽。

　　“你脸上有伤，不可多饮酒！”刚放下酒杯，便听一人在耳边细语，放于桌下的手也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

　　浑身一颤，立即挣脱，他却越握越紧。我惊看他，而他却并不看我，只对着广宁王爷淡淡笑着，似乎桌下抓住我手之人不是他。

　　“干什么，你放开我！”我小声怒道。

　　他一动不动，小声说，“待会儿酒席结束，你随我一起回府。女孩子家，脸上可不能留下疤痕！”

　　“不要你管，你快点放开我！”

　　“为何要放开你，今儿个你将我推下马的帐还未跟你细算！”

　　我一愣，立即抬头看他，却见他正手执筷子潇洒品菜，面色温润，永远挂着一副刚刚好的微笑表情。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绝不会相信还有人能把表面功夫做的如此淋漓尽致。

　　“是你先于我之前不义，又为何来怪我？”我愤愤不平的说。

　　“我何时不义了？”他道。

　　“你一定对夏阴说什么了，否则她绝不会这般容易就接受广宁王爷，就算两人生出感情，也不会这么快！”

　　他一愣，正欲开口，却见高长恭站了起来。“大哥，为何只吃菜，不喝酒呢？来，四弟我敬你一杯！”

　　河南王笑笑，搁下筷子，终于松开我的手站了起来。我如释重负，立即把手放在桌上，对高长恭感激看去，又侧目偷偷瞪了一眼正在喝酒的他，心想，哼，看你这下还怎么握我的手？

　　正暗自庆幸，却忽听高长恭道，“大哥，我听说前些时日，你又为和士开的事上书皇上了？”

　　双手一抖，夹在筷子上的红枣丸子砰然坠落。我立即向河南王看去，他面上的微笑已然换作了愤怒，“哼，卑鄙小人，蛊惑皇上不说，现下又勾搭起皇后娘娘来了！有此奸臣一日，朝廷终不得安宁！”

　　“说的好！和士开那小人确实可恨，早日除去为快！”一边的河间王也抱不平起来。

　　高长恭皱眉睨了眼河间王，对河南王道，“那皇上怎么说？”

　　“怎么说？”河南王冷笑一声，“还能怎么说，我的折子上去好几日，也无任何回应。”

　　“我劝大哥还是放手吧，”高长恭劝道，“和士开如今不仅得皇上宠信，皇后娘娘对他也是格外敬重，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若是……”

　　他话语未尽，我却忽感不适，不禁起身谦笑道，“对不起，我肚子疼，先失陪一下！”

　　众人纷纷朝我看来，我恭身施一礼，不在顾任何人表情，疾步走了出去。

　　******

　　坐在草地上，清冷的夜风呼呼吹过，将我内心所有的烦躁吹成一片荒芜。空旷的有些难受。

　　深呼吸，闭上眼睛。不去想，不去问，我只是我。他人之事与我无关，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可真的与我无关？扪心自问，如今是哪一天了？河清元年六月。他，他又是哪一年遇难？河清二年。呵，河清二年啊，屈指可数的日子，他，他便要死去了吗？

　　仿佛有刀片于心的表面划过一道长长的裂口，疼，很疼。

　　为何他不听高长恭之劝，为何要与那和士开作对呢？为何这样一个待我好的男子，却偏偏是这样的结局呢？历史啊历史，多希望你是错的，我多希望你是虚构的……

　　“肚子怎么会疼？”身边一声轻问，让我心魂剧烈一颤。猛然睁开眼，不禁在心底里苦涩的笑了。

　　他挨到我身边，清香的酒气夹杂着龙涎香顺着夜风蔓延，“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并不答他，也不想开口。只呆呆的望着他，一动不动。我从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中如此一般凝望着他的容颜。他有乌黑的眉，他有一双潋滟有神的眸，他有高挺的鼻子，他还有一双如玫瑰般红艳的唇。他竟然这般看好，可为何上苍要将他毁灭呢？

　　“为何这样看我？”他不自然一笑，用手抚上我额头，蹙眉道，“你怎么了？为何不说话？”
　　我还是不语，他却恍然笑道，“是否还为酒席上之事恼火？”

　　他用手指点我额头，没好气说，“诺，今日你推我下马，又该如何计算？”

　　我这才转过头不看他，只答非所问道，“你说，是不是只有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才是此生最大的幸福？”

　　他茫然看我，失笑道，“怎么了？怎突然问这话题？”

　　我莞尔摇首，眺望那轮明月，眼中泛起朦胧，“你只要回答我是或不是就行了！”

　　“不是！”须臾，他笃定的说，却猛然转过我的身体，迫我与他面面相对，我大为诧异，“不是？那是什么？”

　　他凝神细细注视我须臾，月色浸染的双眸有春水般的柔暖，“不必追求天长地久或长相厮守，只要能与我爱之人在一起，对我而言，瞬间即是永恒！”

　　瞬间即是永恒！瞬间即是永恒！我怔怔望他，一时间满腹酸甜如浪翻涌。

　　他却缓缓向我靠来。于是，在又一个月夜之中，他吻住了我的唇。

　　我浑浑然的闭上双眼，没有推开他。魂魄融进他柔情蜜意的眸中，跌入万仗深渊。我知道，就算我再如何避退，我的心终究还是背叛了我的原则，它坠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孝瑜，不要对我这么好，因为我的心好像正在慢慢的爱上你了，我开始为你即将消失而感到痛苦，我不想让自己痛苦，不想……

　　可混沌的意识早已不能自己，只觉被他这样拥在怀中，以吻传递彼此的温柔与怜悯，似是几生几世苦苦渴求的美好，我舍不得放手，舍不得……

　　夜风轻扬，却忽听一声瓷器破裂之声响彻于耳，突兀而生硬。我迷失的心魂顿时清醒，睁开目，猛然推开身前的他，匆忙立起，“对，对不起……我，我不能喜欢你！”

　　他有些伤痛的看着我，我别过脸正欲跑开，可目光触及到不远之处的景象，脚如生根。

　　“夏，夏阴！”我吃惊的看着树下肃立的单薄女孩儿，脑中空白一片。河南王也迅速站了起来，走到我身后站立。

　　“你，你们……你们在做什么？”夏阴神经质的笑了笑。

　　我这才猛然觉悟方才于河南王亲吻之景被她看见了。她不知道我是女子，又是那般心思单纯，想必见两个大男人拥吻，怕是吓坏了。可我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解释，难道亮开身份对她说我是女子？

　　“夏阴，我……我……”

　　“穆尧是女孩子！”还未待我说完，河南王便已出声道了出来。

　　我回头震惊看他，“你，谁准你说的？”

　　他笑着握住我的手，大步走到夏阴身前，夏阴惊看着我们，立即向后退一步，河南王道，“她和你一样，是个女孩子！”

　　“什，什么？”夏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又看了看我，摇头道，“你说什么？”

　　河南王侧目看我，眸色明亮如水，“你自己解释吧！”

　　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河南王……我气极，却又无可奈何，此情此景，若我不解释清楚，想必会惹出更大的麻烦吧，若是传出去，河南王有同性恋的癖好，他与我日后都不要再做人了。

　　思及此，我定了定心，慢慢走到夏阴身前，解开我发丝上的绳结，顿时青丝如瀑挥洒而下，夏阴瞪大眼直直看我，我谦笑道，“夏阴，我的确骗你了，我是女子，但请你相信，我不是故意的，我有原因，我……”

　　“不，不”她疯狂的摇着头，双手立即捂住耳朵，嘶心大叫，“我不听，我不听，你是骗我的，骗我的，你怎么会是女子，不，不是的，你骗我的，穆尧哥哥是男子，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我心疼的走上去拉开她颤抖的手，“夏阴对不起！”

　　她霍然推开我，朝前疯狂跑去，我大感不妙，一把上前拽住她，“夏阴，你听我说，不管你怎么怪我怨我，我都没有怨言，但请你，求求你莫要将我是女子之事告之别人，求你，好不好？”

　　她眸中蕴泪，愣愣看我，半晌，终是推开我大步跑开。

　　我坍坐在地，失望至极。

　　却见河南王走了过来，将我轻轻拥入怀中，“你为何总不愿意别人知道你是女子呢？到底为何？”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苦笑道，“你若不知道我是女子，你一定不会对我这么好，如果你不对我好，我的心里就少一份痛苦，以后的日子也不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