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高傲

4、第 3 章

　　子健也未入睡，背上的鞭伤虽然仍痛彻心扉，他却隐隐有些兴奋。他和珂心的事终于向父亲挑明了，以后再也不用偷偷摸摸，战战兢兢。虽然这事搞得父子对立，但他坚信，最后那个认输的人，绝对不会是他。可是看今天的情景，要父亲接受这件事，也不太容易，子健不由又添了几丝烦恼。
　　正这时，子康和若依走了进来。“子康！”子健挣扎着便要坐起来，惊喜地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娘说你今天很累，我还想着明天早上去看你呢！”
　　子康忙过去按住他，关切地说：“不要动，怎么样了？背还痛吗？”
　　“一点皮肉伤，没什么大碍。”
　　子康掀起子健的衣服看了看，又是惊讶又是心痛地说：“还说是小伤？打得这么重，伯父真狠得下心！”
　　“真的没事，”子健看着若依，笑问：“子康，这就是你的那位女同学？怕是你女朋友吧？很漂亮，跟你蛮般配的。”
　　子康笑道：“你这油嘴滑舌的毛病，到死恐怕都改不了。好吧，我就郑重地介绍一下，她叫杨若依，我的同学，至于我们真正是什么关系，随你怎么想好了。”
　　若依笑道：“嗨，子健，你好，我刚刚在路上听说了你的故事，我好感动。你是一个有决心和勇气，坚强的男子汉。”
　　子健受宠若惊地笑道：“我哪有那么好？我只不过是个莽汉罢了，哪比得上你们知书达理的书生。”
　　子康笑道：“你俩少一见面就互相吹捧了。子健，我还带了一个人过来，你见了肯定会更吃惊的。”
　　“谁呀？”子健有些好奇地问。
　　子康神秘地笑了笑，向门外道：“快进来吧！”
　　珂心走了进来，子健喜出望外，挣扎着又要起来，子康便扶他坐好。看到朝思暮想的子健憔悴消瘦了许多，珂心痛心地扑上去，泣道：“少爷，都是我不好，连累你了。”
　　子健抱住她的头，深情地说：“不要这么说，这点伤算得了什么，为了你，我什么苦都能吃。”
　　子康一拉若依，两人悄悄走了出去，顺手把门掩好。
　　“珂心，我听说爹把你关了起来，你是怎么出来的？爹没有对你怎么样吧？”子健问。
　　“是……夫人放我出来的。”珂心向后一退，跪在子健榻前，道：“少爷，你身体本来就弱，要多保重，不要再糟蹋自己了，老爷为你定下的亲事，你还是答应了吧，珂心只是一个下人，不敢奢求和少爷长厢厮守，有少爷对珂心的一片真心，珂心已经心满意足了。”
　　子健忙下了榻，扶起珂心：“珂心，你起来，你放心，我既然喜欢了你，就早已料到会有今天的局面。我们不能屈服，只要我们真心相爱，一切都会挺过去的。”
　　“少爷，不可能的，仅凭我们的力量，是斗不过老爷的。”珂心绝望地说。
　　“珂心，你怎么能这么想？莫非你动摇了？你后悔了？还是对我失去信心了？”子健忙道。
　　“是的，我已经动摇了，没有信心了。夫人说，镇东的王老爷想纳我做小妾，已派人送来了聘礼，如果你仍坚持跟我在一起的话，老爷明天就会把我送过去。”珂心眼泪落下来，“这就是我的命，我只得认了。”
　　“这个暴君！”子健气愤地说，又抓住珂心的肩膀，安慰道，“珂心，你别怕！我没读过什么书，可我也懂得，命是自己抗争来的，不是上天注定的。珂心，只要我们不放弃，就没人能够拆散我们。”
　　“少爷，你这样坚持，不仅会害了你，也会害了我。我不想去给人家做妾，只盼能在江家做个丫头，少爷难道连我这点愿望都不能满足吗？”珂心抬起满是泪水的脸，乞求道：“少爷若是怜惜珂心，就请放过珂心吧！”
　　“珂心，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会害你？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一定会为你争取到属于你的幸福，不敢付出多大的代价！”
　　“可是，老爷毕竟是你的父亲，难道你可以为了我，跟他翻脸吗？”
　　“父亲？他什么时候尽到过做父亲的责任？”子健激动地说，“他一直想把我训成他的奴仆，听他的每句话，依他的意愿去做每件事。可是我偏不！小时候，就因他要我用功读书，我就天天逃学，为此没少挨他的打，可是我最终也没屈服了。这一次，他又逼着我去跟一个我不爱的人结婚，我也决不会答应！我不是行尸走肉，我是我自己的，谁也不可以操纵我！”

　　子康和若依在台阶坐着，月光如水的撒在院子里，两人的身上也像镀了一层银辉。晚风徐徐的吹着，清爽中带丝凉意。子康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若依的肩上。
　　若依轻叹道：“这儿的夜晚多么安谧祥和啊！只有这时，人才真正地脱离了尘世的喧嚣和纷争，变得心如止水，无欲无求。”
　　“但人不可能总是这样的，人心充满了欲望，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能被别人抢走，属于别人的东西却要拼命地抢过来。因此，这个世界充满了喧嚣和纷争，变得不得安宁。”子康接道。
　　“我们真的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应该尽我们能力去做我们可以做的。”
　　若依低了头，说：“其实，我真想什么都不管，就这么默默地陪着你坐着，一直坐一辈子。但又一想，这种想法未免太自私了，也太不切实际了。现在在前线，在沦陷区，月光再好，又还有谁去欣赏呢？”
　　“我们虽向往平和安宁，但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国土遭践踏，自己的同胞被杀戮，我们不可以再忍让，必须起来抗争！”子康顿了顿，转头看着若依，问：“你真的要跟我去前线？”
　　若依点点头，又纠正道：“不是跟你，是我自己要去！”
　　子康会心地笑了笑，把若依轻轻地揽在怀里。
　　两人默默的坐着，享受着二人世界的欢愉。若依突然抬起头，道：“你听，屋里的两个人好像在吵架！”
　　“啊！”子康惊讶地看着她：“原来你一直在偷听他们讲话！”
　　“没有，”若依急忙辩解道：“他们吵架的声音太大了，自己钻到我耳朵里了。”
　　子康便仔细地听了一下，点头道：“好像是在吵架。”
　　“那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要吧？”子康踌躇道：“恋爱中的人吵架是常有的事，你不也经常无事生非，莫名其妙得跟我斗嘴吗？就像刚才，你一见珂心在我屋里，就不问缘由地胡思乱想，发臭脾气。”
　　“我有吗？”若依有些不服气。
　　“没有吗？”子康反问道。
　　若依便笑了，用手紧紧地环住子康的腰，把面颊埋在他的怀中。

　　珂心突然拔出一把匕首，抵在脖子上，凛然道：“少爷，我不想你你为了我，再去受任何苦了！如果你还不答应珂心的话，我就死在你的面前！”
　　子健大惊失色，忙上前去抢她的匕首，两人争夺起来。
　　外面若依又道：“他们好像又打起来了。不过‘打是亲骂是爱’嘛，由他们打去好啦！”
　　子康却早已跳了起来：“胡说八道，打起来还能不管？赶快进去看看！”
　　两人一进门，都被屋内的情景下了一跳。子康忙冲上去，和子健一起把珂心的匕首夺下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地谈，居然动起刀子来了？”子康诧异地说。
　　“我……我不想再连累少爷了。”珂心啜泣道。
　　若依看看珂心，又看看子健，她被他们的这种深情所深深感动了，不由道：“我替你们出个主意，你们干脆私奔好了。”
　　“私奔？”子健吃了一惊，他从未有过这种念头。
　　“私奔？！”珂心也很惊讶，“这怎么能行？我不能让少爷背上不孝的罪名。”
　　“简直是胡说八道！”子康最是反对，“你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
　　“这办法不好吗？”若依不解道，“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一起。难道你宁愿看着他们一对有情人或生离或死别？”
　　“对，这是最好的办法啦！”子健上前握住珂心的手，十分清醒地说，“珂心，我们不要为情而死，就只能为情而逃了！希望爹娘能原谅我的不孝，我一切都是情非得已。”子健又转过身，对子康道：“子康，我只能求你代我尽孝道了。”
　　“不可以！”子康断然阻止道。
　　“为什么？”子健疑惑不解。
　　“你们现在都太冲动了，大家要镇静下来，考虑周全后再拿主意。逃走会是最佳的选择吗？再说，你们能逃到哪儿去？”
　　“我也不知道。但是，只要能让我跟珂心在一起，在哪儿都无所谓。”
　　“可是，子健，你想想，你从小娇生惯养，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一旦离开这个家，只怕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我什么都可以学的，我说过，为了珂心，我什么苦都可以吃！”
　　子康有些急了，大声斥道：“你不要想得过于简单，什么事都是想着容易做着难的！”
　　“子康，你这是怎么了？”子健失望又困惑地说：“到底为什么，你这么强烈反对我们这么做？”
　　子康沉默了半晌，道：“子健，到了这种境地，我必须把实情告诉你了。现在日本已经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平津相继沦陷，我们又丧失了大片领土，若不再团结起来抵抗的话，亡国奴的日子也就不远了。所以，我跟若依都报名参了军，几天后就要上前线了。这次回来，实际上是向你们辞行的。本来我想鼓励你一起去，但考虑到伯父伯母年纪大了，身边需要人照顾，伯父伯母养育之恩，无以回报，只有把一切托付你了。可是，如今，若你也走了，伯父伯母怎么办？”
　　“什么？你要去打仗？”子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只是片刻，他就冷静下来，道：“你说的那些国家大事与我无关，你要走我也拦不了，但是我也要非走不可。爹娘身边那么多仆人丫环，也不愁无人侍奉。既然你不能代我尽孝，我只有祈求来世做牛做马，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了。”
　　“子健，你怎么那么糊涂呢？现在是国家危急时刻，正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怎么能还一心地只顾及儿女情？若每个中国人都像你们一样心中只有自己，我们的国家民族早就亡了！”子康抓住了子健的肩膀，激动地说。
　　“不用跟我讲大道理。我没你那么伟大，我只是一个很平凡的小人物，我不要管国家民族，我只盼着能有一个温暖的家，这就足够了。”子健笑了笑，几分无奈，几分凄凉。
　　“国与家是息息相关，命运紧连的，没有了国，那还会有家？”子康越说越激动，他恨不得一拳打过去，打醒这个冥顽不灵的兄弟。
　　子健叹口气，道：“子康，现在我才发现，我们的距离那么远。可能我们好久没在一起，都已经改变了好多。好了，我们不要再争了，从小到大我们都没有吵过架，这次也不要吵。你为你的国家，我为我的爱情，我们各走己路，互不干涉！”
　　“你……”子康正要说话，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屋子的人都惊呆了。
　　“伯母！”
　　“娘！”
　　珂心正要退出去，江夫人道：“珂心，不用了。其实在我心里，早就当你是我的儿媳妇了。今天的事，我不会向老爷透露的。”
　　珂心垂首道：“谢谢太太。”
　　子康扶江夫人坐下，道：“伯母，这么晚了，外面又凉，你怎么过来了？”
　　江夫人慈爱地笑笑：“我趁老爷睡了，过来看看健儿，想不到你们都在这儿。”
　　子健热泪盈眶，跪在母亲面前，道：“娘，枉你对孩儿如此疼爱，只是孩儿不孝，恐怕不能再在娘身边照顾了。”
　　江夫人一惊，颤声道：“健儿，你在说什么？”
　　“爹是不会同意我和珂心在一起的，所以，我已经决定，带着珂心远走高飞。”
　　“什么？你们……”江夫人一口气缓不上，差点昏厥过去。
　　子康忙递过一杯茶，安慰道：“伯母，你不要着急，子健只是想出去暂避一会，等伯父把气消了，他就回来。”
　　江夫人啜了一口茶，叹口气说：“算了，康儿，你不用说了，我什么都明白。健儿，老爷虽说对你严厉了些，但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其实他心里还是很疼爱你的，你千万不要记恨他。”
　　子健含泪点点头：“娘，我知道，孩儿不在你和爹身边的时候，你们一定要多保重。”
　　“你不会担心，康儿会经常回来看我们的。”江夫人勉强笑了笑，她倒反安慰起儿子来了。
　　“伯母，我……我过两天就要去前线了。”子康吞吞吐吐地说。
　　“去前线？去什么前线？康儿，你不是在读书么，为什么要去前线？”江夫人问。
　　“现在国家危难，正是每个华夏儿女挺身而出，保家卫国的时候，我们哪还能安心读书？”
　　“唉，都走吧！如今你们都长大了，翅膀硬了，是离开家，朝自己的方向飞的时候了。只是，飞得再高再远，也不要把家忘了。什么时候累了，就回来看看……”江夫人说着，眼泪扑簌扑簌落下来。
　　“伯母，等把鬼子赶走了，我就回来，好好孝顺你和伯父。”子康说着，话音也有些哽咽了。
　　江夫人点点头，道：“康儿明天再走不迟，健儿要走，就趁现在赶快动身吧！若是等到天明的话，恐怕就走不掉了。”江夫人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塞到子健手里，嘱咐道：“健儿，你从小到大没出过远门，这次出去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娘担心。”
　　子健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抱住母亲的腿哭道：“娘，孩儿对不起你……”
　　江夫人拍拍儿子的肩膀，道：“好了，快去收拾一下吧！”
　　子健站起来去收拾东西，江夫人又道：“珂心，你过来。”
　　珂心走过来，跪在江夫人面前，道：“太太。”
　　江夫人把右手的手镯摘下来，递给珂心，道：“珂心，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就放心的把健儿交给你了。这支玉镯，就当作我给你和健儿的订婚礼物，你收下。”
　　珂心接过，也是被江夫人的深明大义感动得一塌糊涂：“太太，不，娘，我……”
　　“什么都不要说了，赶快走吧！”
　　此时子健已经打点好一切，两人给江夫人叩了头，江夫人送两人出来，依依不舍地看着两人走了，才回到屋子里，看到屋里的一切，眼泪又簌簌落下来。
　　“伯母，很晚了，我陪你回去吧！”子康跟了进来，说。
　　江夫人摇摇头，忽又想起什么，把左手的手镯也摘下来，递给子康：“康儿，明天你也要走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这支玉镯送给你，一旦遇上中意的姑娘，”江夫人说着，瞟了瞟院中的若依，“就自己送给她吧！”
　　子康默默接过，也不知说什么好。
　　“康儿，你和杨小姐先回去吧，我还要在这多坐一会。”江夫人道。
　　子康无奈，只得说了一句：“那好，不过，伯母你不要呆得太晚了，早点休息，别太伤心了。”便退了出来。
　　子康也不理若依，径直指望自己房间走去。若依追上来，满含歉意地说：“你不要生气了，我也是出于一番好意，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
　　“出于好意？难道你就不先考虑一下这样做的后果？你一句话，今天惹得子健离家出走，明天江府上下肯定又会闹个鸡犬不宁！你让我怎么能不生气？”子康没好气地说。
　　“我真的是想帮他们，让他们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肯为了爱情置生死于不顾，让我好生感动，我想，他们不论到了哪里，都一定会幸福的，因为他们有一个爱自己胜于爱一切的爱人。唉，我都有些妒忌他们了。”若依幽幽地说。
　　“你的房间在那边，如果你的话说完了的话，就赶快回去吧！”子康仿佛没听出她话外之意，停住脚，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