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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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尚好。
春风吹走了寒意，吹绿了柳堤，吹出了极目的嫣红姹紫。只是那苏河上仍冥顽地凝了一层薄冰，任顶上暖阳烘着，不曾见它消融几分。
莺歌燕语中夹杂了由远及近的口哨声。
被随意捆起，有些松散的青丝如绸缎般慵懒地搭在右肩，额前碎发让风吹得有些凌乱；柳叶弯眉，一双滢滢大眼不时闪着灵动的光；翠色的耳珠与素雅的布衣有些不太相衬，却也与那周遭的新绿相得益彰。虽是貌不惊人，却又清秀十分，煞是耐看。
少年的衣带同柳枝一样舞得妖娆。衣角让晨露沾湿了些许，也掩不了他轻快的步子。忽地，口哨声停了，那追逐着春意的步调也缓了下来。
河岸边似乎躺着个人。
“喂，草地上都是露水，你不怕弄湿衣服呀！”
没有应答，那人像是睡着了。
蹑手蹑脚地走近去，细看之下才发现那纤瘦的身影竟是个与自己一般年纪的俊美少年。
略带红晕的桃花眼，长睫上沾的不知是露滴还是泪水；嘴唇有些发白，微有开裂的地方有干掉的血渍；衣衫破烂不堪，隐隐露出雪瓷般精致的肌肤。
“好家伙，这般不修边幅都眉清目秀得紧，要是精心打扮一番不得比个女人还标致！”
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那人微颦的眉上。精巧的眉间流露出了好像梦魇缠身的痛苦，额上渗出的涔涔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湿了几缕散下的发。
正欲替他拭掉汗水，刚触到那张俊脸，手便“噌”地缩了回来：
“呀，好烫！”
怪不得叫不醒了，原来是烧得厉害。
无暇顾及太多，他背起那昏迷的少年疾步往家去了。
“这是……哪里……？”
大概是因为双眼在黑暗中度过了太长时间，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少年有些不适应朝阳斜洒进小屋内的光，他微眯着眼环顾四周，发现这小屋里虽陈设简陋，却也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身上的伤口被清理过，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侧脸一看，才见得床边还趴着个人。察觉到褥中之人醒了，那人也睁了眼，有几分欣喜地叫着：
“啊，你醒了！爹爹，他醒了呢！”
语毕，从扉外走进个白鬓老头，脸上尽是沧桑与岁月刻蚀的印记。料想这该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便起身往那地上单膝跪道：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老头“呵呵”一笑，扶了少年起来：“地上凉，一会儿跪出什么大病来我这把老骨头可没地儿给你医去！”顿了一下，又道，“我也不是你的恩公，是我儿子带你回来的。”说罢向床边那少年指了一下。
“恩……”
“诶，你别‘恩公’‘恩公’地叫，小爷年方二八你别给我叫老了！”
“那……”
“我啊，大名影寒烟，所以呢，你叫我影大哥就……”
话未说完，头上便挨了一记：
“烟儿，不要这么无礼！”转而向那少年，“小兄弟，我家这小子娘走的早，平日我只教他识得几个字，性格却泼皮顽劣，不分长幼尊卑，连我也管教不了，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话说回来，小兄弟，我们该如何称呼你呀？”
少年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忽又转成哀伤，摇了摇头道：“除了生辰，其他皆已忘却了。”
“忘了？连名字也不记得？”
“只枉活了十七个春秋，爹娘去世后，儿时记忆全都无从寻得了。”
“……那真是可怜呢。不如，让影伯帮你起个名儿吧。”
歪在一旁的寒烟突然开口道：“起名儿？我最会做这个了。我是在苏河边捡到他的，那就叫他……唔，‘河生’！”
“河生……”少年一脸认真地咀嚼着这个有些像河妖的名字。不待他应允，寒烟已经“河生”“河生”地叫上了。
“混小子，都让你不要胡闹了！”影伯又是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拍向寒烟的后脑勺，却被少年一句话将动作哽在了半空。
“我倒觉得，是个好名字呢。”
影伯看了寒烟一眼，放下悬着的手，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唉，子不教父之过，都怨我平日惯坏了他。不过，烟儿，河……河生比你年长，你就该以兄长之礼待他，不可以没大没小的，你可记住了？”
寒烟屈了身子，学着个丫头嗲声嗲气地应道：“父亲大人所言极是，烟儿都记在心～上～了～”
影伯与河生哑然失笑。寒烟正要继续，影伯却开了口道：“别在这儿耍宝了，去后山摘些苍耳叶来。”
“苍耳叶？爹爹要苍耳叶做什么？”
“河生染的是风寒，熬些苍耳叶服了可以祛寒止头痛。”
寒烟“哦”了一声便向院外跑去了。
“这孩子，老这么莽莽撞撞的。”影伯扶了河生在榻上坐下，理了理他睡乱的长发，“你也真是可怜，这么小的年纪就要经历这生离死别之痛；既然你与我小子有缘，今后便权当这里是自己的家，若不嫌弃我这一介樵夫，就当我与寒烟是亲人吧……”
河生低头不语。许久，才叹了一声：“哪里会嫌弃，我连感激都来不及……”
“这样就好了——今后我们三人便相依为命，你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尽管对影伯讲，只要是可能办得到的，影伯定当满足！”
听到这番话，河生扑到影伯怀里大哭起来，像只受伤的小猫找到了母亲：“谢谢您影伯，谢谢……”
影伯轻拍着少年的背，笑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受了。”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和煦的阳光漫进木屋的每一个角落，很亮堂，很温暖。
“看样子，又是一个艳阳天呢。”
影伯说这句话时，怀中之人已经安然睡去了。
转眼，已过了半月光景。
寒烟说苏河边桃花开得正艳，非要拉河生去踏青。影伯阻道：“河生大病初愈，你就不要折腾他了。”
“有我在怕什么！”
影伯转过身看也不看他一眼，道：“要是没你在我倒不怕喽。”
寒烟嘴一撅，冲他爹的背影正二八经地问了句：“您到底是不是我亲爹？”
影伯闻言抄起笤帚便向寒烟追去：“你这猴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今天我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爹！你给我过来！”
看着寒烟在自己身后对影伯嬉皮笑脸，河生笑笑，劝道：“影伯，您也别生气了，寒烟他不过说说而已。今天这天气着实不错，我在屋里窝了也有半月了，想出去走一走，散散心。错过了 这大好春光，可要再等一个年头了呢——影伯，您就允了吧。”
影伯深吸了一口气，对寒烟说道：“瞧瞧，这才是亲儿子。”
寒烟也不应他爹，拉过河生一溜烟跑没了影。
春和景明，如寒烟所言，那夹岸桃花粉嫩得当真如姑娘脸上的腮红，似是要把苏河也染上一抹娇羞。被风吹下的花瓣绕着两人的步子上下翻飞，有的跌进苏河，被焕发了生气的流水带去了远方。柳絮也趁着热闹，缀进飞舞的桃红，落得萋萋芳草上尽是红白相映的雪。
“苏河的冰……融了呢。”
河生喃喃道。他靠在一棵茁壮的柳树下，望着苏河对岸有些失神。
“废话，都二月初九了，不融才是奇了怪了。”
河生像是没听到寒烟的话，依旧只是望着对岸，眼神里有种寒烟从未见过的复杂。
这小子想什么呢，居然不接我茬儿？莫非是在想他的意中人？寒烟一脸坏笑，一掌拍在河生肩上：“河生哥～想哪家姑娘想得这么出神呀？什么时候也让小弟我参谋参谋？”
河生缓缓侧过身子看着比自己矮了足足有半个脑袋的寒烟，心里一阵纳闷儿：这孩子岁数不大知道的东西还不少，影伯那般憨厚老实怎么能生出这么个油嘴滑舌的皮小子。正了正色，闪掉寒烟搭在自己肩上的爪子，道：“别开玩笑，我哪儿有心思寻摸那些个风花雪月的东西。”
“那你寻摸什么？我看你魂儿都飞了。”
河生抿了抿苍白的唇，注视着眼前流淌的红波，有些伤感：“我只是在想，自己什么都忘了，这十七年，算是白活了一场。也不知自己有多少个春日是与亲人在一起，看到这年年相似的春景，不免有些感慨罢了。”
寒烟知道自己触到河生的痛处，忙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让你难过的。不过，以前的事怎样都好，重要的是现在，你是我们家的一分子了，我们会拥有好多好多美好的回忆，这样，就足够弥补你以前的空白了呀！”
那春晖里无邪的笑颜，让河生一时看迷了眼。半晌，才狠狠地对寒烟点了点头：
“是啊，会拥有好多好多美好的回忆。我们，一定会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逢
